矮樓區外,水泥混凝土堆疊起來的‘山丘’之上,衣着單薄的小男孩注視着人羣中的身影消失在樓宇間。
也就在這時,伴隨着車輛行駛的聲音,一輛一看就很高級厚重的黑色的越野車停在了路邊,熄滅了車燈,但是並沒有人出來,似乎在等待着誰。
小男孩思索着皺了皺眉,然後撓撓腦袋,轉身準備繼續沿着山丘向上。
但他剛沿着水泥塊勉強堆疊出來的小路向上走了幾米,就遠遠的看見了一輛打滿了鐵鏽補丁的改裝轎車從遠處駛來。
這轎車從黑色越野車旁邊快速經過,站在男孩這個角度,在昏暗的路燈燈光下,他剛好能看到車內的人似乎探頭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越野車,然後繼續往前。
小男孩繼續向上爬了一節,沿着漆黑的路燈,向着遠處瞭望了一眼,一扇有些破敗的,但是閃爍着燈光,被持槍的幫派分子看守的大門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中。
矮樓區一共有四個大門,分別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靠近這個山丘的大門,就是東門。
雖然大門很寬闊,但是除了運送貨物的,正常從大門進出的人並不多。
生活在矮樓區的人們,一般情況下也不願意和囚徒幫打交道,上下班一般都走圍欄的破口,更近,也更簡單。
而就在男孩準備將目光從大門上收回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剛剛那輛改裝轎車此刻正停在那被武裝看守的大門口。
一個模樣乾瘦的男人推開門從轎車上走下,和門口的守衛交談了幾句,然後就進入了大門一旁的小屋子裡。
矮樓區大門附近的小屋子,就是囚徒幫看守人員的駐地。
注視着這一幕,男孩目光微頓,不過他也並不驚訝,那個乾瘦男人看動作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的平民。
在南部街區混的,或多或少會和囚徒幫有點聯繫。
看着那個乾瘦男人完全進入囚徒幫的駐地,男孩收回目光,看向前方夜幕中尖銳的鋼筋和破碎的水泥塊,緩慢的伸出手去,小心的繼續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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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樓區內
“沒有公司和店鋪願意僱傭一個失去一條腿的女人,”
撐着柺杖的女子邀請何奧坐在沙發上,然後在丈夫的幫助下,從角落裡翻出來一張摺疊椅,坐在何奧對面,帶着些許拘謹的說道,
“所以我只能在家裡做一些手工活,矮樓區的克維斯醫生那裡偶爾會有一些整理藥物的工作,會就在附近招募,克維斯醫生並不嫌棄我,所以我就經常在那邊幹,看到的您的傳單就比較多。”
一個小女孩這時候已經從臥室翻出來一張傳單,另一個小女孩拿着蛋糕把頭湊了過來。
她們看了看傳單上的卡通人物,又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何奧,然後她們舉起傳單,對比何奧和傳單上的卡通人物,然後微微瞪大了眼睛。
“您這個卡通人物,和您本人真的很像。”
看着女兒們的動作,一旁的男人也低下頭去,從女兒手中接過傳單,看了一眼卡通人物,有些驚訝的說道。
他將手中的傳單遞給何奧。
何奧伸手接過傳單,看着那複印墨跡並不深的卡通畫像,語氣稍頓,“這是我妻子在世的時候畫的。”
他目光向下,似乎回憶起了什麼,輕聲道,“她的畫都很傳神。”
“抱歉。”
看到老人的表情,男人連忙說道。
“沒事,”
何奧搖搖頭,然後回過頭去,看着女子,輕聲問道,“那位克維斯醫生那裡有很多我的傳單?”
林恩上次義診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印刷過這種傳單了,這些傳單的質量也與林恩當初簽訂合同的印刷廠不同,很顯然是找的印刷工坊自己製作的。
“是克維斯醫生複印的,”
女子猶豫了一下,小聲解釋道,“他之前拿到過您的傳單,覺得這上面宣傳基礎保健知識的傳單很有用,於是就複印了許多,在矮樓區給每個看病的病人都發了一份。”
然後她頓了頓,繼續解釋道,“他並不是爲了自己去複印您的···”
“不用解釋,這很好,”
何奧笑着搖搖頭,“我很高興我的傳單能幫到更多的人。”
林恩當初印這個傳單的時候,就直接在網上公佈了傳單的電子件,可以任意轉發,林恩是非常希望自己的傳單能大規模的傳播的。
這個傳單算是某種林恩多年義診行醫經驗的簡單總結,只是這總結不是某種醫學書籍,而是最基礎的保健知識。
通過長年累月的義診和旅行,見識過不同城市風景和大量貧窮的患者之後,林恩的觀念和聯邦許多醫學校的‘治病’觀念有了明顯的偏差。
在林恩的觀念裡,對於窮人來說,‘防病’的重要性是遠大於‘治病’的。
最好的治療就是讓患者不要得病。
林恩義診所治療的絕大多數人,患的都是感冒、腹瀉,以及一些寄生蟲傳染病之類的小病,但是這些小病在患者沒辦法支付醫療費用,不能獲得良好醫療環境的情況下,卻能帶走大量人的生命。
而這些小病又是能通過日常的保健,殺死傳染源的害蟲這些簡單有效的方法預防,大幅降低患病率的。
所以纔有了這份傳單。
事實上,在林恩自己所寫的旅行傳記之中,也專門有一個篇章,詳細的講述了各種預防方法,還有他在荒野旅行中從荒野流浪者那裡獲得的一些預防經驗。
不過後來因爲妻子去世、競選市長等一系列事情,這些工作也沒有繼續再深入做下去。
理論上來說,林恩如果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或許能開闢一個全新的流派,青史留名,刻入聯邦的歷史。
但是林恩自己也很清楚,這樣做,改變不了,也救不了這座城市。
聯邦的醫療技術其實並不差,財團的董事們大多都能活到八九十歲,甚至能通過一些特殊手段續命到上百歲。
只是這些先進的醫療技術,普通人享受不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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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許多職業性的疾病,是僅靠病人自身,是‘預防’不了的。
比如礦場的礦工無論怎麼保健,他的肺部一樣會出問題,一樣會四五十歲就在痛苦中去世。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着預防保健這條路就不能走了,這依舊是一條能拯救和影響許許多多生命的一條路。
何奧擡起手環看了一眼手環上的消息,那是剛剛塞納發給他的,塞納已經在他進來的破柵欄口外面了,不過何奧沒有讓他進來,而是讓他停車在了路邊。
目光從手環上收回,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傳單,在短暫的思索之後,他擡起頭來,看向眼前的女子,“聽起來,你們那位克維斯醫生是個很不錯的人?”
“是的,”
女子連忙點頭,
“他人很好,每次僱人都儘量選生活困難的人,他的藥和看病費用也是整個矮樓區最低的,遇見完全給不起藥費的人,他甚至會無息賒賬。”
“在矮樓街區,這種賒賬其實基本上都要不回來的,有一些欠款人可能前一天欠賬,第二天就被殺死在街道上了,”
一旁的男人也輕聲道,“也有那種一點錢都拿不出來的,這些人身上揹着大量的貸款,根本拿不出一分錢出來,這些‘賒賬’,基本上約定於不要錢了。”
“我可以見見這位克維斯醫生嗎?”
何奧擡頭看了一眼眼前的中年夫妻,緩緩開口問道。
“當然,當然,”
女子連忙拿起了旁邊的柺杖,“克維斯醫生知道您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他的診所就在這附近,我帶您去。”——
矮樓街區外
越過地上擋路的水泥塊,男孩終於爬上了‘山丘’的最高處。
這裡是一整塊‘水泥平臺’,此刻這個平臺上依舊有些溼潤,部分水泥已經裂開,平臺上大部分區域都覆蓋着些許薄薄的泥土。
一些零落的翠綠雜草從平臺的縫隙以及那淺淺的泥土上生長而出,在清涼的晚風搖晃着脆弱的生機。
男孩站在平臺之上,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前方的道路,下意識的回過頭來,看向下方大門的方向。
在他視野盡頭,在遠處的燈光下,那原本走進囚徒幫駐地的乾瘦男人緩緩從駐地走出。
而在這乾瘦男人身旁,則是一個身材強壯,叼着煙,穿着黑色短袖的身影。
乾瘦男人似乎正諂媚的向着短袖男人述說着什麼,但是短袖男人只是面色平靜的跟着乾瘦男人向前,時不時低聲回兩句。
兩人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但還沒有走多遠,短袖男人擡起頭,似乎看到了什麼,面色一變,然後低聲和乾瘦男人說了什麼。
隨即,兩人轉身向後,再次回到了囚徒幫的駐地。
男孩將發生的這一切收入眼底,他的目光順着剛剛黑色短袖男人的視線延伸,一旁的水泥塊微微的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到後面的東西。
但是他已經大概猜到了黑色短袖男人看到了什麼了。
那臺黑色的越野車。
男孩再次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猶豫了一下,這一次,他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停在了這個平臺上,注視着下方的動靜。
——
矮樓街區·東大門
“赤爪老大,你一定要相信我,”
乾瘦男人站在身材強壯的黑色短袖男人身旁,一邊向前,一邊快速解釋道,
“我和那個老頭一起等的公交車,他還有一輛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越野車護送,他們肯定是聖伊蘭來的有錢人,就兩個人,一個老頭,一個看起來經驗不怎麼樣的雛子保鏢,綁了他們,肯定能大賺一筆。”
“一個聖伊蘭的大人物,只帶了一個年輕的沒什麼經驗的毛頭小子,開着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車,什麼防備都沒有,跑到了南部街區來,”
黑色短袖男人叼着煙,緩步向前,明亮的火星在黑暗中起伏,“那個大人物還和你一起擠公交?是你腦子有問題,還是我腦子有問題?”
“赤爪老大,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親眼所見,”
乾瘦男人瞪大了眼睛,“那個老頭是個練家子,很輕易的就能把我甩在地上,他可能是對自己身手有信心,纔敢深入南部街區。”
“呵,每年覺得自己有本事來闖南部街區,結果沒人收屍的傻小子沒有上百個也有幾十個,但是那是年輕小子,腦子一熱就喜歡瞎衝的,”
黑色短袖男人低笑一聲,“你是說,這次來了個傻老頭?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赤爪老大,這個世上什麼人都有,你又不是不知道聖伊蘭區的那些老爺,錦衣沃食慣了,以爲哪裡都和聖伊蘭一樣安全,腦子沒有反應過來也是正常的,”
乾瘦男人連忙說道,“而且您現在是囚徒幫的大人物了,那些個手下都聽你的,能幹了這一票,給幫派賺個大的,說不定你就芝麻開花步步高昇,更進一步了。”
“看來你很想搞死那個老頭啊。”
黑色短袖男人瞥了一眼乾瘦男人,冷笑一聲。
“那老頭確實讓我當庭廣衆出了醜,”
乾瘦男人身子一顫,連忙解釋道,“但這確實是一筆好生意,我自己吃不下,纔來找的赤爪老大,
“哪怕您不願意得罪聖伊蘭那邊的人,咱們偷偷的把他們綁了,幹掉,把他們身上的錢一分,東西一賣,也能賺筆大的,到時候我能跟着赤爪老大喝口湯,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你小子還算實誠,”
黑色短袖男子取下菸頭,繼續向前,吐出一口煙氣,“以後不要說我是什麼囚徒幫的大人物,我只是給真正的大人物跑腿的走卒罷了。”
“這南部街區,誰不知道您赤爪老大的威名,這是您自謙罷了。”
乾瘦男人連忙說道。
“走吧,去看看你說的那老頭一起的那臺車。”
黑色短袖男人叼着煙,繼續說道。
乾瘦男人面色一喜,連忙點頭,“那車就在前面,是輛越野車,那老頭應該近矮樓區了,那個年輕的雛開着車,停在破柵欄門口等他呢。”
“哦。”
黑色短袖男人擡起頭,看向前方。
漆黑的夜幕下,一輛厚重的黑色越野車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在看到這輛越野車的瞬間,黑色短袖男人就面色一變,直接伸手壓住了乾瘦男人的肩膀,聲音冰冷,“別說話,轉過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往回走。”
原本臉上帶喜色的乾瘦男人表情一楞,但是他什麼還沒說,就被黑色短袖男人壓住了肩膀,直接轉了過來。
兩人並排向前,沒有了來時聊天的氣氛,一路靜寂,直到回到了東大門駐地門口,黑色短袖男人才鬆開了壓在乾瘦男人肩膀上的手。
“赤爪老大,這是···”
乾瘦男人擡起頭,剛想發出疑問,一個巨大的巴掌就甩向了他的臉頰。
伴隨着‘砰——’的一聲,他的身影被扇飛出去,撞在牆上。
他張開嘴,還沒有說話,黑色短袖男人走過來,又是一腳踹在他肚子上,“特麼的,眼睛不用老子可以幫你賣出去,那特麼是軍方的車,你特麼是想要老子死?”
乾瘦男人身子一蜷,吐出一口鮮血,他張張嘴,還想說什麼,但只看到黑色短袖男人的背影衝進了駐點。
······
當然,這個時候,黑色短袖男人也沒時間再顧及這些了。
他衝進了駐點,一連穿過三四間屋子,然後沿着一道樓梯向下,進入了一個幽深的地下室。
一個個瘦削的身影正坐在地下室兩側的黑暗裡,擡着頭,注視着他,不發一言。
黑暗中傳來一陣陣清晰的磨牙聲。
黑色短袖男人身子一頓,動作不自然的放緩了一些,但是他還是很快抵達了地下室的盡頭。
在那裡,佇立着一扇漆黑的鐵門。
他顫抖着伸出手去,敲動着那扇鐵門。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