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初春, 天藍如洗,遠山似黛,前來迎接陸硯的一衆官員將熱切的將人迎進了錢塘最大的酒樓聽風樓。
陸硯面上笑容淺淡, 寒暄過後話語便寡淡了許多, 常常是別人說上三五句他才淡淡的應上一句。如此這般,酒宴氣氛便一直是不冷不淡, 不甚熱絡。
錢塘知府衛元傑是京中乾元候的庶子,在平帝二十年科舉被賜同進士出身, 今年三十餘歲, 與進士相比他的出身並不算好, 但因爲背後有家族支持,仕途一直走的十分順遂,八年前到了錢塘之後, 便再也未動過地方。眼見此時酒宴氣氛冷淡,轉頭笑看陸硯道:“雖今日才與陸大人見面,但陸大人美名早已如雷灌耳,今日一見果真是人中龍鳳, 公子無雙啊!”
陸硯笑容未變,淡淡道:“衛知府過譽了,此次到任兩浙, 還要請衛知府多多提點纔是。”
衛元傑眼珠微轉,不由爽朗笑開,舉起手中酒杯連道:“一定一定,陸大人代天子監察兩浙事務, 衛某定當竭盡全力。”
陸硯看了眼笑容朗朗的衛元傑,脣角笑意好像也深了幾分,輕輕對着在座其他官員微微舉杯,道:“江南物豐景美,此次任職兩浙,也是聖上體恤某北地三年艱苦,各位同僚還請多多包涵陸某寡言。”
這番話出口,在座的許多大臣皆面面相覷,隨後紛紛笑說客氣。衛元傑雙眸微垂,瞥了眼一旁的轉運判官賁靜芳,對他使了個眼色。
賁靜芳舉杯起立,言語中頗多恭敬:“陸大人太自謙了,南平建國百年,如陸大人這般年少高中榜眼,隨即又能立下軍功的文武全才乃是第一才俊,屬下自從得知陸大人任職都轉運使,可是天天興奮,日夜期盼着陸大人早日到來呢。”
陸硯笑容深了幾分,也起身與他碰杯,雖然嘴裡說着不敢,臉上卻帶上幾分自得之色,更顯出勳貴子弟的驕傲來。
衆官吏見陸硯這般,紛紛上前說起了恭維話,陸硯雖然神色依然清冷,但卻比之前飲酒更加爽快了些,酒意歡暢之際,衛元傑給身邊的一個場吏丟去一個詢問的眼神,見對方微微點頭,便靠近喝的有些微醺的陸硯,帶着幾分深意壓低聲音笑道:“之前陸大人說杭州景美、食美,但其實還有一美,只怕陸大人不知曉……”
略帶着意味的笑聲和表情讓陸硯眼底微冷,但面上還是裝作醉意朦朧的看向衛元傑,道:“還有哪一美?還請衛知府爲某言說言說。”
衛元傑深深一笑,緩緩直起身子,輕輕拍了兩下手,雅閣的門瞬間打開,一羣美豔驕人,風情萬種的美人們兒帶着陣陣香風魚貫而入,之間眼前霎時一片花紅柳綠,金光矍鑠,好不晃眼。
陸硯脣角的笑意沉了幾分,卻依然看起來醉意燻人的盯着眼前數十位女妓們,半響後才緩緩道:“原來衛大人是說這些……”
衛元傑聞言,轉頭看向神情淡淡的陸硯,不由將直愣愣的眼神收斂了幾分,笑道:“莫不是陸大人看不上眼?”
“哼!”陸硯仰頭灌下一杯酒,好笑道:“我自幼長於京中,盛陽樓、萬金樓、柳笛春閣幾大花樓也是常去的,衛大人覺得這些女妓莫不是比那幾大花樓的行首還要強?”
衛元傑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尷尬,京都幾大消金窟中美女如雲,個個技藝精絕,才貌雙全,當年他只是乾元候家中的庶子,嫡母雖不苛刻,生活卻也不會太過富裕,京中幾大安樂窩、消金窟去之寥寥,更別說去見那些一擲千百金的各家行首。
而眼前這位郎君雖說與他同出自勳貴世家,卻是國公府正正經經的嫡次子,言談舉止間的風流肆意更不是他這般庶子能比的。何況陸三公子年少時便俊美無儔,郎豔獨絕,當年太子形勢尚不明確時,已引得京中無舒小娘子魂牽夢縈,自己那嫡出幼妹便是其中之一,只不過乾元候因怕先帝駕崩時改立遺詔,讓晉王登基。因此不管幼妹在家如何折騰,最終也未答應。
此時見這位少年郎君意氣風發,想到嫡出幼妹所嫁之人,不知爲何心中竟生出一股快意,舉起酒杯剛想讓這些女妓們退下,卻聽得傳來一個嬌媚女聲。
“這位公子竟然如此看不上我們姐妹,真是讓人氣惱!”
陸硯臉色冷淡,掃了說話的青衣女妓一眼,漠然的看着面前的狼藉道:“今日多謝衛大人招待,本應好好盡興而歸,只是連日奔波,實在是身體睏乏,待過兩日家中一切安頓齊全,屆時定回請各位同僚。”
衛元傑以爲陸硯被這些女妓掃了興趣,不由眼神陰冷的看了眼那位說話的青衣女妓,訕笑道:“是衛某考慮不周,今日確實時辰不早,某這就安排人送陸大人回府。”
陸硯笑着客氣了兩句,兩人先後走出雅閣,快經過那堆鶯鶯燕燕時,就見那位青衣女子上前半步,稍稍擋了兩人的路,臉上無一絲懼怕,用帶着幾分估量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陸硯一番,脣角揚出一抹滿意的笑來:“這位公子,您剛剛那些話我瑤娘可是想要駁一駁的,我們錢塘府的姐妹也定是有賽過京都的,只不過不知道公子有沒有本事見了。”
陸硯目光中帶上幾絲不耐煩,看向一旁的衛元傑輕笑道:“錢塘府的花姐們兒倒真是讓陸某長見識了……”
衛元傑見陸硯居然連一點點客氣都不留,當下示意人將那位瑤娘拉開,陪笑道:“也不願她,瑤娘算是錢塘府裡小有名氣的女妓,彈得一手好琵琶,捧得人多了,便也就狂妄了。不過她說的那個行首,倒是真絕色,去年秋天才被行裡推出來,當時就引得這錢塘府的公子郎君瘋了似的前去捧場,可她不認錢,只認才,相與她見上一面,需要詩文過得去才行,因此倒也是難見上幾分的。”
陸硯嗤笑一聲,負手到:“不過沽名引利罷了!”
衛元傑沒再多說,哈哈笑了兩聲,與一衆人將陸硯送出酒樓,等待車馬時,陸硯突然扭頭看了看身後衆人,奇怪道:“怎的沒見市舶使?”
衛元傑臉色微微一頓,連忙笑道:“前兩日默伽國過來了兩船寶物,因着停靠一事,與細蘭的船隊產生了一些碰撞,孫大人這兩日一直處理此事。”
衛元傑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大約五十左右,身材細長的長吏上前微施一禮,道:“孫大人知曉陸大人今日抵達,想來卻來不來,請下官代他向陸大人請罪,說等他忙過這樁事情,定特意爲陸大人接風。”
陸硯詢問的看着眼前的這位長吏,輕聲道:“敢問該如何稱呼?”
衛元傑立刻笑着接話:“這是府衙的戶參章明。”
陸硯微微頷首,見車馬行至眼前,微微一笑:“孫大人公事在身,日夜忙碌,實乃爲官楷模,陸某應代聖上請孫大人飲酒纔是。”說罷隨意擺了擺手,與衆官告辭後,在欺負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
馬車行至到一個路口,轉頭向西行去,上了車便閉目休憩的陸硯突然睜開眼睛,一片清明,不見絲毫醉意。
“棋福,你與應明現在即刻分頭前往市舶司與海場碼頭,看看都是些什麼情況,切忌,莫要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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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蘭端着一個燈臺走到榻邊,光線瞬間明亮了許多。長寧擡頭對她微微一笑,重新低頭縫製着裹膝。
引蘭拿起長寧已經做好的一個,前後看了看,奇怪道:“六娘子這裡莫不是忘了收針了?”
長寧看了她手裡的東西一眼,搖頭道:“是我故意做成這樣的,李御醫說做成艾草帶到膝上,便能減緩郎君寒腿時的痛苦,我想着若是做成艾草袋裝到裹膝之中,郎君日日帶着定是效果好上許多……”
“阿桐?”陸硯推開想要扶着自己的棋福,看着窗格偷出來的燈光,皺了皺眉,大步走進了正院。
長寧正與引蘭說着艾草袋要如何做才舒服不累贅,陸硯就已經繞過屏風走了進來,沉聲道:“怎的還未睡?”
長寧因見他露出的笑容瞬時僵在臉上,手裡攥緊剛剛纔好做的裹膝,吶吶道:“下午睡了,醒來便有些睡不着了。”
陸硯眉心依然微皺,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從她手裡將裹膝扯出來丟到一邊,看着引蘭冷聲道:“可請了大夫?如何說?”
長寧見他氣勢迫人,連忙揮手讓屋裡的丫鬟退下,轉身看着他道:“你今日是怎麼了?怎的這麼大火氣?”
陸硯定定的看着她,溫和的臉上不見一絲表情,半響後纔開口道:“阿桐可記得今日下船時我對你所說的話?”
長寧點頭,見他眉頭緊鎖,眼中一片責備,連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柔聲道:“我記得,用過午膳我就睡了,一直睡到剛剛呢……你莫要氣我不聽話,你若是回來早些,定是能見到我在牀上躺着的。”
陸硯見她目光柔柔的看着自己,溫順乖巧的模樣讓他原本想要責備她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長寧見他目光中冷意漸散,拉着他在榻前坐下,道:“夫君滿身的酒味,定是沒用多少飯食,我讓廚房一直備着三絲雲吞還有一些小菜,夫君可要用?”
陸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低聲道:“大夫來了麼?如何說?”
長寧奇怪的看着他:“到了,說是暈車所致的疲累,不用湯藥,歇上兩天便好了……你看我此時是不是比船上氣色好了許多?”
陸硯聞言,微微鬆了口氣,擡手撫了撫她的面頰,點頭道:“是好些,不過還是需聽大夫的話,好好歇上兩天……這兩日莫要動針線了,家裡這麼多丫鬟,什麼陣線都要你自己做麼?”
“那是自然!”長寧睜大眼睛看着他:“夫君身上的所有物件,自是我要親自做的!我纔不願夫君穿着別人做的東西呢!一根線頭都不許!”
陸硯將頭靠在她的肩頭低低笑出了聲,卻聽到長寧弱弱道:“不過……三郎,我今日做了一件事,怕是不太好。”
“何事?”陸硯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就見她一臉期期艾艾道:“這府中有個看顧的樊婆子,我將她打發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硯:我見過這世上最美的小娘子……
長寧:我嗎?
陸硯:→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