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 陸硯事情十分繁多,兩浙空缺官員需要年後才能補缺,雖然如此, 但陸硯還是將自己巡州時發現的一些可用之人暫且提了上來,讓他們代爲處理州務。此事他進京時曾對昭和帝講過, 昭和帝雖說授他全權之責,但例行的程序還要走。
蘇宗平看着坐在書案後的陸硯,青年男子面容平靜,看不出喜怒,只是面色淡淡間依然帶着不容小覷的威壓, 讓人不敢造次。
陸硯將翻閱完手中的卷冊,擡頭看向蘇宗平道:“上月我離開錢塘時,曾見碼頭上有好幾艘從未見過標誌的貨船,是何處而來?”
蘇宗平略微想了想,道:“應是東步亞、南嬌海那邊的貨船, 這兩國以往並未與我朝通商,是六月時從海口入得港,也有文牒,因此市舶司也就沒有阻攔。”
陸硯眼眸微微垂了垂,將卷冊交給蘇宗平道:“那些被豪紳侵佔的屯田除了發還兩軍以外, 應還餘九千六百畝,這捲上數目不對,讓代戶參再行審覈。”
蘇宗平一怔,忙道:“是, 某這就與齊先生再審。”
陸硯沒再言語,靜默的做了片刻,眼裡實在想着什麼,臉色有些深沉。蘇宗平看了眼凝神思慮的陸硯,輕聲道:“某先告退。”
陸硯輕輕應了聲,房中就剩下他一人,氣氛越發安靜,他眼眸也逐漸深沉起來,許久後喚道:“棋福,叫洪坤過來!”
等人期間,陸硯看着手邊的紙筆,突然想到什麼,提筆開始在紙上寫起來,等洪坤過來時,只見桌案上已經放了好幾頁寫了字的紙,下意識的瞟了一眼,貌似都是詩句。
陸硯寫完最後兩個字,看了眼一直靜立一側的洪坤,淡淡道:“帶幾個人去錢塘碼頭,注意下陌生標誌的船隻,着重注意船上的人。”
洪坤有些不明白,疑惑道:“不看貨物嗎?”
“都看,但更重要留意是否有人下船,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陸硯平靜的將筆涮洗乾淨,放到一邊,看向洪坤道:“去吧。”
見洪坤離去,陸硯將桌上的紙張整理好,剛踏出公署,就見一個舒府的廝兒匆匆跑來,他神色微變,立刻上前問道:“可是六娘子有什麼事?”
見新郎君瞬間沉下的臉色,廝兒嚇得心中一跳,磕磕絆絆道:“不,不,是曲家老夫人與幾位郎君到府了。”
知曉不是長寧有事,陸硯鬆了一口氣,點點頭,接過棋福牽過來的馬,朝家中奔去。
到家時,曲老夫人正拉着長寧的手再三叮囑一些事項,憂心之情溢於言表。陸硯見狀忙上前行禮道:“不知外祖母今日到來,未曾親迎,還請恕罪。”
曲老夫人不在意的對他擺了擺手,上下打量他一番,問:“阿桐這段時日不方便,你把伺候你的侍婢叫出來讓我看看可否老實規矩。”
長寧與陸硯皆是一怔,見曲老夫人神態帶着幾分刁難,長寧趕忙道:“外婆,三郎沒有侍婢的。”
“沒有?”曲老夫人不太相信的看了眼長寧,又轉頭看了看陸硯,點了下長寧的額頭輕訓道:“怕是你不知吧!我看你這胎懷的辛苦,腦子都有些木了,他莫不是沒告知你,你也未察覺?”
長寧連連搖頭,篤定道:“我便是再木鈍,這樁事哪能這般馬虎!三郎是真個沒有的,莫說侍婢,就連身邊伺候他的都是僮僕,哪裡會有我不知道的侍婢呢。”
陸硯躬身道:“請外祖母放心,硯此生不納妾,不收侍婢,這是當日對六娘承諾過的,男子一言即出,定不食言,還請外祖母儘管寬心。”
曲老夫人還是不大信服,一臉懷疑的看着陸硯,一旁的餘氏見狀,笑道:“老夫人,我這裡照顧阿桐已經半月,這兩人日日都在一處,我可向你保證,新郎君是真的沒有侍婢。這後院所用丫鬟僕婦皆是阿桐當日陪嫁所帶,沒有旁人。莫說侍婢,便是新郎君每日歸家都按時的很,甚少在外逗留,的確是個讓人安心的好兒郎。”
見餘氏也這般說,曲老夫人半信半疑的再次打量了一番陸硯,方纔緩緩點頭道:“正該這般做,不管你們男人如何喜新厭舊,我們阿桐這般品貌也是世間難尋,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讓我知曉你在阿桐孕中有什麼不規矩,我定要好好教訓一番。”
陸硯淺淺一笑,恭聲道:“外祖母之言,硯銘記於心,定不會讓阿桐傷心。”
曲元白覺母親有些過了,連忙打圓場道:“三郎君近日應是十分忙碌吧?”
陸硯點頭,在他身邊落座道:“小舅舅來的剛好,硯恰好有事尋你幫忙。”
長寧聞言,怕曲老夫人又說些讓陸硯難堪的話來,連忙道:“夫君,你且帶小舅舅去書房說話,這麼會功夫,只怕他們聽我們幾個婦人所說都有些煩呢,這裡留我陪外婆、大伯母還有三表嫂他們聊些其他話,也不必顧忌。”
陸硯見她神情抱歉的對自己扯開脣角,就曉得她定是因爲剛剛外祖母的話對他愧疚了,當即回她以微笑,眼神柔和中帶着安撫。躬身致歉後,帶着幾位郎君離開了正堂。
見陸硯他們走遠,長寧才鬆了一口氣,看着曲老夫人撒嬌道:“外婆,夫君待我是真的好,你以後莫要這般敲打他了。”
“傻阿桐!”曲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下她的額頭,故作生氣道:“有些話你們小夫妻不好說,你母親離得遠沒法說,你大伯母便是有心想說,也不方便說,只有我這個老婆子忝爲長輩,自是要讓他知曉一些事情不能做的,他便是有心怨我,也無可奈何!你呀,性格這麼嬌軟,若真是他尋個侍婢回來,你可該如何辦?”
“我定時不饒他的!”長寧猛地瞪大雙眼:“他若是真的尋個侍婢回來,我就要帶着孩兒離家再也不理他呢!”
餘氏看她還是這般孩子氣的驕橫,不由笑了,嘆了口氣道:“舒家不許納妾,我們都沒有這般煩惱,可其他人家卻沒這樣的規矩,當年大娘子剛剛有孕,便有人送給郎君家伎、侍婢……”
“啊呀!那大堂姐該有多生氣呀!”長寧吃驚的看着大伯母,有些生氣道:“大堂姐那麼好的小娘子,黎家郎君實在不該這般!”
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是呢,怎能不氣,咱們舒家的小娘子何時見過這種陣仗,不過好在黎郎君雖然礙不過情面收了,卻轉手又送了出去,倒未留下。我看陸郎君做的倒是更好,日日將阿桐像是掌中寶一般捧着,老夫人再此留幾日便知曉了,也更能放心了。”
曲老夫人笑眯眯的摸着長寧的頭髮,由衷嘆了聲道:“我這輩子到這份上,也算是兒孫繞膝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小阿桐,還有我那不成器的小兒子,說來此次到錢塘除了看望阿桐,還有一事想要探訪,只是還要麻煩親家侄媳了。”
餘氏趕忙擺手:“老夫人千萬莫要這般客氣,有何事需要晚輩出面,儘管吩咐。”
長寧奇怪的看着曲老夫人,心中暗暗猜測是不是與小舅舅有關,果然曲老夫人請餘氏幫她打探下錢塘府鄒家的八娘子,“我家小兒已快過而立,依然尚未婚配,說其他人家的小娘子,正值豆蔻芳年,他又覺得年歲上差了輩,推拒的很。託人再三讓人打聽,才探聽出錢塘鄒家一位八娘子今年已過雙十有餘,尚未婚配。我與小兒說了,他覺得這年歲甚爲相合,只是阜城遠離錢塘,還不知曉爲何會耽誤到此時,且連官配也沒有,老身說句實話,只要人品好,便是再嫁之婦也無妨,畢竟我那小兒也是浪蕩慣得,沒得虧了人家小娘子。”
長寧聞言擰了擰眉,道:“我約摸聽說過呢,只是不曉得真假。還是剛到錢塘辦酒宴時那些夫人們說的,說是那位八娘子出生之後身子便弱的很,不到一月便沒了氣,鄒家以爲孩子早夭,便將人葬了,誰知念和庵的莫慧師太化緣歸來,聽到地底下有哭聲,挖開一看,那八娘子正哭的可憐,因此便抱了回去,後面又發生些什麼事情便不大清楚了,只知曉時今年過完年,那位八娘子才還了俗歸家的。”
餘氏也點頭:“那鄒家八娘子的事情在錢塘幾家之中都略有耳聞,大致情況就如阿桐所說,不過莫慧師太將八娘子抱回庵裡三日之後,就尋到了鄒家,告知了情況,因此這些年,那八娘子的事情,鄒家都知曉,倒不必懷疑血統問題。”
事情太過傳奇,縱使曲老夫人一生經歷頗多,聞言也不由愣了又楞,許久後才喃喃道:“這般應許就是小五的姻緣,勞煩親家夫人幫老身走訪走訪如何?”
餘氏一口應下,笑道:“世人三樁媒,老夫人願把這麼好的事情交給我,晚輩求之不得呢!”
長寧知曉小舅舅姻緣有着落,心中也跟着歡喜起來,臉上掛着開心的笑,道:“大伯母若是做成了,讓小舅舅給你豐厚的謝媒禮才行!”
餘氏笑着掩口道:“那我可要好好琢磨琢磨,親家小舅公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人,這個便宜我定時不放過的。”
曲老夫人被餘氏這番話逗得開心,祖孫幾人不由都笑了起來。只是長寧心中還有些疑惑,比如小舅舅喜歡的那個夷人娘子究竟如何了?只是見外婆開心,她也知此事不是問這番話的時候,因此只能講問題默默埋在心裡,準備回到房中讓陸硯去探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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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你何時從外邦歸家?”陸硯使人給幾位上了茶之後,直接看向曲元白。
曲元白微微掐算了一下,道:“不足三月,三郎君有何事要問?”
陸硯眸色中帶着幾絲疑慮,卻未曾明說,只是繼續說道:“小舅舅一般歸家從哪裡入港?可曾見過東步亞與南嬌海的船隻?”
曲元白神色微變,他不認爲陸硯這幾句是隨口所問,湖州餘寶乾一案讓他對這個年輕兒郎的手段有些認識,此人絕不像外表看起來這般溫潤如玉,而是城府極深,手段駭人!
一旁一直坐着未說話的曲景暉突然開口了:“我見過,上個月我去渤東,在渤東海港見了六七隻東步亞的船,南嬌海的船隻倒是未曾見,陸郎君爲何這般問?”
曲景暉開口說話之後,曲景曜也跟着道:“這麼講我倒想起來了,幾日前,福建一路的管事也說過港口來了幾艘甚少見的貨船,好似是東邊來的,船上的那些夥計除了比我們南平人矮一些,倒是長相無異。”
陸硯眼眸漸漸微眯,眼裡閃過一道寒光,手掌輕輕微蜷,心中的猜測漸漸變得大膽起來,最後匯成一個最不可能但最可怕的結論,讓他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寧:你其實是不是想收侍婢,就是沒機會?
陸硯:你覺得比我長得好看的小娘子有幾個?
長寧:我呀
陸硯:那不就結了,沒你好看,還沒我好看,收來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