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聖皇退隱,短短時間內,整個帝國居然演變到了這種地步!”
那一剎那,高仙芝長長嘆息,神情複雜不已。高仙芝經歷過大唐的盛世時代,甚至可以說是大唐盛世的締造者之一,大唐能夠挺進西域,安定西域,高仙芝絕對功不可沒。
然而時事變遷,現在大唐也顯露出了衰敗的跡象,當一個帝國開始內亂,也就是自我削弱的開始。這一點,高仙芝比誰都明白。
“一切都只是傳聞,無法證實,而且宋王那邊對中毒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我也無法去揣度真相。不過現在的帝國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不久之前,大皇子那邊還提議要讓兵部侍郎孔武取代章仇大人的位置。——宋王的事情,就算不是,恐怕也和那位脫不了關係!”
王衝終於開口道。
“那一位太心急了,他畢竟是聖皇血脈啊,百年之後,這天下不終歸是他的嗎?他根本犯不着這麼去做。”
那一剎,高仙芝連連搖頭,嘆息不已。
“如果他真是那種人,也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陛下又怎麼可能到現在都還沒有封他儲君之位!”
王衝冷聲道。
如果大皇子真的是那種仁厚之君,他也就不會勸大伯王亙疏遠大皇子了,甚至如果他能夠溫和一些,宅心仁厚,即便沒有很強的能力,以他聖皇長子的能力,聖皇也早就封了他太子之位,王衝也不見得非要舉薦五皇子李亨。
只可惜,大皇子根本就不是那種人,肖玉妃的死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大唐現在恐怕已經進入多事之秋了,我現在擔心,這一切纔剛剛開始,一切還遠沒有結束。這一次雖然被調離西域,但是隻要大皇子派去繼任的人能夠穩定西域,穩定後方,就算他將我調回京師,我也不會有太大的怨言。相比起國家大事,個人的得失反倒並不是很重要。”
“現在我只擔心大皇子低估了大食帝國的野心,我離任之前已經得到消息,大食帝國已經有些不安分了。上一次我們雖然打到了呼羅珊,但畢竟沒有進入巴格達,大食帝國元氣尚存,但是這一次,如果大食再次生亂,我真不知道有誰還可以抵擋他們!”
高仙芝唏噓道,神情感慨不已。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場慘烈戰役,高仙芝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經過怛羅斯之戰和呼羅珊之戰,安西都護軍的名聲和威望都更上一層樓,很多人都說安西戰神不愧是帝國之璧,正是因爲有他在,才能贏得這場戰爭。
但是隻有高仙芝知道,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如果不是有他率領的援軍以及超卓的兵法,那場戰爭早已經輸了。
——僅憑他一個人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對抗得了擁有艾布穆/斯林、屈底波這些頂級名將的大食帝國!
在戰場上,這個少年定鼎了整個西陲,而如今,到了朝堂,整個帝國的壓力又再次聚集到了他的肩膀上,宋王中毒,章仇兼瓊遇刺,還有儒門的種種,高仙芝只是在西域遠遠的聽說,但王衝卻是親身的經歷者,如果沒有他的存在,高仙芝甚至都不敢想象,整個帝國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現在的帝國比之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眼前的少年!
不知不覺,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早已成爲了整個帝國的中心。
這也是這一次他從西域回京,並沒有按照慣例先行進入朝堂,向大皇子和衆臣彙報,而是在私底下會見王衝的原因。
馬車中一片死寂,王衝也沉默下來。
這一刻,對於這個龐大的帝國,這興盛了數百年時間的龐大王朝,兩位帝國大將都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憂慮。事實上,這又何嘗不是邊陲所有將領的憂慮,只是以前衆人都心照不宣。
“我讓你帶的那樣東西,你帶了嗎?”
王衝問道。
“嗯!”
高仙芝認真的點了點頭:
“我一直以爲你都不願意,只要你想,我和邊陲所有的將士都會全力支持你。”
高仙芝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就準備好的信箋遞了過去,而王衝連看都沒有看,就收入懷中。整個過程,高仙芝也沒有問是什麼,王衝也沒有打開看,兩人似乎早已形成默契。
高仙芝將那封信交給王衝,很快就打開車門離開了。整個過程沒有驚動任何人。
“接下來就該去見那一位了。”
王衝擡起頭,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很快,軲轆轆,朝着城池的另一個方向而去。
馬車穿過重重街巷,在洶涌的人流中,最後抵達了一間酒樓。
“吱呀!”
車門打開,王衝一身便服,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仰起頭,身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酒樓,層層青磚,灰暗色的屋瓦,只有二樓的欄杆上掛着的一杆酒旗,紅底黑字,看起來比較鮮豔,不過酒旗處處黑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知一酒家!”
王衝目光掠過大門上的牌匾,四個古篆字體映入眼簾。這是一家非常普通的酒家,在京師之中,這樣的酒家成千上萬,都是供那些不是很富裕的普通百姓使用的。
酒家裡的菜餚價格,大部分都很親民,幾文錢就能吃一大碗飯菜,做的菜品雖然不像廣鶴樓一樣,名目繁多,精緻好看,但卻也非常可口。
“公子,您要進店就餐嗎?”
王衝纔剛剛出現在門口,一名肩頭搭着一條白色毛巾的小二,立即迎了上去。他的目光打量着王衝,顯得非常好奇。像這種尋常百姓出入的酒家,平常是絕不會有什麼王公子弟,世家大族,鴻商巨賈出現在這裡的。王衝身上衣着華貴,一看就不是會出入這裡的人。
“嗯!”
王衝應了一聲,很快邁開腳步,往裡走去。
這名小二顯然沒有認出他的身份,尋常百姓關注的都是衣食住行,不太會去過於關注朝堂上的事情,沒有這份眼界見識也是正常。
“小二,我的菜怎麼還沒有上!”
“你個糟老頭子,果然又來這裡討酒喝了,快給老孃回去!”
“掌櫃,三斤白酒,五斤牛肉,打包帶走!”
……
酒樓內,熙熙攘攘,一片嘈雜,王衝在酒樓內一邊穿行,一邊打量着四周。
酒樓內的佈局沒有那麼講究,裝飾也不華貴,但是看起來卻非常乾淨,地上有時候被小孩弄髒了,也很快會有店家的人去清掃,人們聚在一起談笑晏晏,觥籌交錯,有些時刻甚至放浪形骸,腳都踩到了凳子上面,完全就像在家中一樣不顧形象。
王衝看到這一幕,也並不見怪,只是微微一笑,繼續往裡走去。
穿過一排排酒桌,從一樓到二樓,就在二樓靠東面的一個角落中,王衝終於看到了那個人。
這是一張只有四尺左右的小桌子,桌子看起來非常老舊,很多地方漆面剝落,露出裡面分叉的木質纖維,而桌子上面,放了幾個碟子,裡面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幾樣菜,蘿蔔燉牛腩、老薑炒雞,還有一份小炒青菜。
而桌旁則是一位身材削瘦的老者,他穿着青色的布袍,正握着一雙木筷,夾一口菜,喝一口小酒,然後微微閉着眼睛,看起來淡定從容,一個人非常享受的樣子。
老者看着稍微有些古怪,但是在這酒樓中,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食客了。
王衝的目光掠過他的身軀,很快在他腰間的一枚青色的玉佩上停了下來。
“應該就是他了。”
王衝心中想着,很快向着老者走了過去。
“晚輩王衝,見過老太尉。”
就在小木桌旁,王衝躬下身來,深深行了一禮。
一剎那間,木筷頓時停在了空中。
老者原本在一個人小酌,閉目享受着一個人的時光,但是這一剎那,聽到“老太尉”三個字,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龐上,明顯一滯。
看到這一剎細微的表情,王衝越發確定心中的猜測。如果不是之前調查了很久,對老者的身份知根知底,王衝也很難相信,眼前這位名聲幾乎和朱子持平的老太尉,雖然早已退出了朝堂,甚至連太尉這個職位,在先皇的時候就已經被廢除了,更不用說是本朝。
但眼前這位,在朝堂上依然擁有龐大的影響力,某些方面,甚至連爺爺九公都難以匹敵。
王衝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件事情,還是因爲上一次的兵儒之爭。
當自己發佈強權即真理的時候,儒門震動,甚至連朱子都站了出來指責自己,不過就在王衝遭到整個天下口誅筆伐的時候,在朝堂以及儒門之中,卻有相當一部分大臣和儒生並沒有加入其中。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是因爲眼前這位大唐已年過九十的老太尉。
老太尉生性耿直,剛正不阿,在他心中,早已超越了所謂的兵儒之爭,對於老太尉來說,評判善惡對錯的只有一點,即對於大唐以及整個天下萬民是否有利,至於所謂的兵儒門第之見,對於老太尉來說,根本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