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光線昏暗, 馮若昭的眼睛一時有些難以適應。腦子裡面也有些亂,原本想到的許多見面時要對宇文赫說的話,此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正在昏沉無措之際, 兩隻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 宇文赫面對着她,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 他溫熱的呼吸猶如春風般拂上她的臉, 一雙眸子閃亮如星深深地望着她。
馮若昭嚇了一跳,“你——”
纔剛吐出一個字,她的嘴巴就被他封住了。他的脣輕柔而熱烈地覆上來, 反覆碾壓着她的理智,溫軟溼潤的舌尖堅定而不失耐心地探尋着, 試圖尋求進一步的深入。
馮若昭的腦子彷彿轟地一聲被什麼炸開了, 前世身爲成年人在某些方面的記憶因爲這個吻而被迅速地激發出來——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這樣的體驗了, 對方並不是自己討厭的人,長得還挺養眼, 技巧熟練讓人舒服……
幾乎沒有任何抗拒,她不由自主地張開嘴迴應着他,他的脣舌變得更加靈活而貪婪,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是一個漫長的親吻,馮若昭的大腦幾乎已經不能思考, 整個人輕飄飄地彷彿要飛了起來。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的時候, 宇文赫終於放開了她。
她軟軟地靠在他肩上, 發出一聲滿足般的長嘆, 雙頰緋紅, 一雙眼睛卻是水汪汪的,明豔嫵媚, 更甚桃花。
宇文赫摟着她,柔聲笑問道:“怎麼了?”
馮若昭一轉頭,把臉埋在他胸前,略帶了幾分羞澀,“我累了……”
“這樣就累了?”宇文赫輕笑,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一直抱到榻上,兩人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宇文赫一隻手摟了她在懷中,一隻手握着她手。
方纔親暱之舉的甜膩似乎仍縈繞在二人周圍,一時間他們靜靜地依偎在一起,誰也不說話。
馮若昭曾經不止一次地設想過二人重逢的場景,老實說剛纔那突然而來的親吻並不讓她覺得十分意外。她又不是小孩子,一個男人持續地對一個女人好,這意味着什麼,她心知肚明。既然接受了對方的這份好,自然是有些思想準備的。
只不過最近宇文赫做的幾件事讓她有些看不懂,所以初上來還是有點懵的。這會兒她整個人已經完全清醒了,不由得在心裡暗暗盤算,從他剛纔的行爲來看,兩人的關係並沒有自己原本想的那麼糟,接下來該用什麼方式相處好呢。
他不喜歡柔弱掛,自己也不耐煩裝白蓮花,傳統的那種哭訴自己被佔了便宜然後就要男方如何負責任的戲碼也不用演了,他應該感受得到自己其實也挺享受的。
——兩情相悅自然是好的,不過,廣陵王妃的位子只怕沒那麼容易弄到手。有些東西越想要越是求不來,姿態太低反倒讓人輕視,也不用老想着要誰對自己負責任,首先想想自己對自己負責就好。
馮若昭決定,今天不說其它,先把兩人之間的疑慮弄弄清楚,以後遇事纔好有相應之策。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道:“你——”然後一齊停住,相視一笑,宇文赫道:“你先說。”
馮若昭把他的臉扳過來向着亮處仔細瞧了瞧,“你真的都好了?”雖然書信往來中,她早已知道宇文赫昔日蛇毒已經去盡,但是真正見面之後,卻忍不住要再確認一番。
“自然是都好了,”宇文赫一笑,擡起手腕,“不信,你給我把把脈。”自從前年太子的身體情況每況愈下,他就不得不讓自己“身體好起來”,否則那些原本擁護太子的人很可能對太子一系失去信心。
馮若昭探指搭在他腕上試了試,果然脈象一切正常。
宇文赫含笑問道:“現在放心了吧?”
“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
馮若昭低下頭去,拿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地划着,“我不知道……你……現在對我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剛纔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宇文赫微笑着俯首,在她耳垂上輕啄,語聲低沉地呢喃,“你要是沒明白的話,我們就再來一次。”
被他的舉動弄得心尖兒上都癢酥酥了起來,馮若昭笑着攔了他的嘴,“別亂親了,跟我好好說說話。”
宇文赫笑:“你說你的,我親我的。你說吧,我聽着呢。”
馮若昭無奈,只得隨他去,又問:“那你前面不給我回信是怎麼回事?還有,你不肯見我哥哥,我派人去給你送禮也被你回絕了,這又是爲什麼呢?”
她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宇文赫,試探着問:“是不是因爲我父親……”
“可以說是,”宇文赫的神色變得鄭重起來,“也可以說不是。”
“我不明白。”
宇文赫沉吟半晌,“如今朝中的局勢你哥哥跟你說了罷?”
馮若昭點頭,“大概地說了一些,順王和肅王,他們各自爲首的兩撥人都有不臣之心。”
“嗯,”宇文赫輕嘆了一口氣,“年前我父親病重,今年以來形勢愈發嚴峻了,我這邊的景況着實不太好,一着不慎,就會萬劫不復。所以,借你父親投靠順王他們的名義,我趁機對你們家表露出疏遠之意,並非我真心介意此事,其實是我不想連累你。否則,人人都知道我看重你,一定會有人存心利用你來算計我,到時候你就危險了。”
他望向馮若昭,眼神中帶着一抹憐惜和欠疚,“其實,這些都怪我。我還不夠強,還不能好好地保護你,所以不得不讓你受這些委屈……”
他輕撫着她的背,柔聲道,“你放心,我們這邊也不是全無對策,我正在想法子,如今也快差不多了,總歸年內可見分曉,你且耐心些,熬過這一陣子,我自會對你有個交待。”
馮若昭默默地點了點頭,卻又問道:“那我能幫你什麼嗎?”
朝堂爭鬥自然不是她現在可以左右的,但是哪怕是最微賤的小人物,也有創造歷史改變歷史的可能。
可惜宇文赫雖然目光中充滿讚賞之意,卻笑道,“你把自己照顧好,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麼狀況,別讓我擔心,就是幫我了。”
馮若昭一笑,“這個簡單,我保證辦到。”
“你真的能照顧好自己嗎?”宇文赫輕嘆,意味深長地問,“花朝宴的請柬是我親筆寫給你的,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馮若昭回應,語聲裡微帶了幾分撒嬌,“你還說呢,我認出你的字跡了,弄得人家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你究竟什麼意思。”
“七上八下就對了,就是這個意思。”宇文赫脣邊掠過一絲戲謔的笑意,卻伸出手去輕輕摘下她胸前那朵綠色的絹花,拿在手中仔細端詳,緊接着淡淡地道:“既然你收到了我的請柬,爲何卻帶着這種陪侍之人的絹花,還寫的是阿琇的名字,你自己的呢?”
馮若昭笑道:“在阿琇那裡呢。其實我這次參加花朝宴主要是爲了見你,別的事情都無所謂的,所以就讓阿琇替我盡一盡做賓客的義務,把我們倆的絹花換了換。”
宇文赫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把那絹花丟回她懷中,“傻丫頭,你犯錯了,知道嗎?”
見他語氣神情都不似開玩笑,馮若昭心頭不由得一緊,“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欺騙別人,讓阿琇替我?”
宇文赫微微地搖了搖頭,“這只是原因之一罷了,卻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什麼是最主要的原因?”
宇文赫見她顯然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得耐心解釋,“花朝宴上的正主不是皇室宗親就是名門望族,阿琇是什麼身份?官奴婢!身份微賤猶如塵泥。你讓她替你,倘若她泯然衆人,不叫人知道也就罷了,倘若萬一她與什麼人發生瓜葛,叫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你覺得,一個官奴婢膽敢冒充名門貴女參加花朝宴,會是什麼下場?!”
馮若昭恍如被人當頭來了一棒,整個人都不好了,心中猶存了些僥倖,“難不成,爲了這個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然你以爲呢?就算不說砍了她,只是拉出去打一頓板子,你覺得她能挨幾下?”宇文赫有點發急,這傻姑娘,怎麼長這麼大了,這些都不懂!
越是貴族扎堆的地方,越是規矩大得壓死人,而且這種規矩向來是地位越低越適用,地位越高越是超然,因爲你不守規矩別人拿你也沒辦法,可是對於一個官奴婢來說,不守規矩就是死路一條。
看來馮若昭這些年在濟南府是散漫慣了,馮老太太寵着她,韓氏是個不管用的,蕭先生雖然學問上佳,但是在教規矩這一點上還是不足,得另作打算纔好……
馮若昭並不知道宇文赫都已經聯想到讓她接受再教育的問題了,她此時只是滿心悔意,加一頭焦灼。
雖然知道阿琇的官奴身份,可是她從未往心裡去,在馮老太太那裡的時候,所有人都對蕭先生母女尊敬有加,她和阿琇一處長大,一直是真心把阿琇當作姐姐看待的,並不覺得二人身份差距有云泥之別。
可是,此時被宇文赫這麼一說,馮若昭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完全對這時空階級觀念的殘酷性沒有一個清醒的深刻的認識。而這一點可能會要了阿琇的命!
雖說是阿琇主動強拿了自己的絹花去,可是自己並沒有全力阻止,而是半推半就地依了。單是這一點,自己就難辭其咎。倘若阿琇真的出了什麼事,她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還從來沒覺得這麼惶恐過,她急忙站了起來,“那我趕緊回去找她!我和她說過了,讓她什麼活動都不要參加,就在那裡等我的。”
宇文赫搖頭嘆道:“她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有嘴,你怎知她一定會聽你的話?”
見馮若昭雙脣緊閉,臉色發白,他有些不忍,又忙寬慰道:“你也不用急成這樣,事情也未必有我說的那麼嚴重。我先派人過去把她找到,確保她性命無憂,然後你再慢慢過去。看看你頭髮都是亂的,髮釵也歪了,怎麼見人?”
馮若昭心情稍定,“那你還不快叫人去,我的頭髮——”她四下張望,想找個鏡子什麼的。
宇文赫一笑,向角落裡桌案一指,“那裡有鏡匣,你先整理一下。”說着,自出門去打發人找阿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