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滿頭是汗,一頭黑髮紮成一個又粗又長的大辮子隨意甩在身後,一件花格短袖衣,將黝黑的胳膊露在外面。一抹白圍裙掛在腰間。
她沒擡頭,只是一邊拿着支鉛筆在一個小本上快速的寫着什麼,然後逮空將煙殼紙做成的飯單輕放桌上,如同山雀一般麻溜的報起飯菜名:“小店面食爲主。有莜麪栲栳、高粱面魚、炸醬麪、刀削麪、包.皮面、拉麪、龍鬚麪、八姑、揪(jue)片、剔尖、貓耳朵,酒有兌水的老白汾,炸醬有素無肉滷。請問需要點兒什麼?”
嶽山說了聲稍等便拿起飯單去看,而我則盯着還在低頭速寫的女子。驚訝的合不攏嘴。
多少年了?七年?八年?
當初我從山溝溝裡隨着小姨來到這個城市,我曾多少次在受氣委屈後,坐在馬路沿兒上想我的家鄉,想這個黑辮子的女子。
兒時的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多年前回老家祭祖過年未得而見的失落瞬間填滿,我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這裡,她雖然瘦了許多,皮膚早不如當年水靈,可她的模樣我卻是從不曾忘。
“姐......”我強忍着內心的激動,眼眶有些溼潤,喊了她一聲。
“這嘴甜的,衝着一聲,等會饒你塊兒大肥肉。不過您還是先點了飯,姐不姐的一會再叫也不遲。”這女子仍未擡頭,可嘴巴卻是沒停,吧嗒吧嗒的如同唱歌。
旁邊嶽山等人驚訝的看向我沒有出聲,我低頭深吸口氣,拳頭捏的死緊,那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甚至是一種股子裡的親切感再次如潮衝擊着全身,眼眶裡的溼潤凝結成淚,順着臉頰便滴滴答答的直往下落。
“姐......玉姐,是我......”我再次輕喊了一聲,本想說出自己的名字,可說到最後卻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這女子在聽到第一聲姐時還在低頭咧嘴笑,可當聽到“玉姐”兩個字時,整個人就和被電流擊中一般哆嗦了一下,然後不可思議的慢慢擡頭。
“富......富......”她伸出拿着鉛筆的手指着我,手裡的小本本卻啪嗒一聲掉落桌面,本來靈巧的舌頭卻像吃多了麻辣,結結巴巴的說不完整。
我咧着嘴,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只是使勁兒的點頭。
自從我爹給我用黃金液進化了一次,我的容貌體格便有了些變化,她一下不敢確認也是正常。可她還是在第一眼便認出了我......
“玉姐,我是富貴!是我啊!”我撐着簡陋的木桌搖晃起身,整個人像在雲裡霧裡,滿滿的激動和興奮。
“啊!”玉姐突然尖叫一聲,然後直接轉身向帳篷後面跑去,一路上撞翻了桌椅也不在意,就和瘋了一樣,搞的半帳篷的食客都嚇到了。
而我則目瞪口呆,雖然眼淚還在落,可剛纔那種激動卻戛然而止。
她這是怎麼了,被我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可不對啊,這種時候能碰上,不應該是相擁而泣嗎,她跑個什麼勁兒?
正在所有人都和傻了一樣發呆時,帳篷後面的油皮簾一掀,一個圓臉粗脖子的中年人,拎着根手臂粗細的擀麪杖便衝了出來。皺着眉頭一臉兇相,大喊道:“哪兒呢?在哪兒!哪個是他!”
還沒等我搞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身旁的嶽山和李鐵柱呼啦一下站了起來,兩手已經抱着各自的槍,一臉疑惑和緊張。
“那兒呢,就在那兒,那個最帥最高的,那就是他!”這時玉姐從廚子背後鑽了出來,一邊抹淚一邊指着我,着急的直跺腳。
那廚子一聽,眉頭擰成個疙瘩,邁着大步“哐哐哐”的向我衝來,怎麼都感覺着像是要打架。
我捫心自問,無非是少年時在玉姐家門外被她那大風颳起的文胸給蓋臉了,其他的我可真沒胡來。還有點就是在莊稼田邊,看玉姐幹活那扭動的腰肢和據說容易生養的大屁股。可這是村子裡每個娃都會幹的事兒,不至於這牙鞥記恨吧?
“你就是富貴?”廚子走到我面前,瞪着眼問了一聲。
“是......”我應了一聲,不知道他到底要做啥。
廚子二話不說,張開雙臂使勁兒的抱着我,那力量還挺大,勒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不過因爲他個子有點兒低,所以雙臂張開是勒着我胸口的,那模樣着實怪異。
嶽山和李鐵柱一看便舉槍,我急忙用眼神制止,示意沒事兒。
因爲我已經聽出這廚子的口音啊,和我老家方言一模一樣,如果我沒判斷錯,這應該是山那邊村子裡玉姐的男人。
“兄弟!我們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和你姐找你找的好苦,差點沒死到這城裡。一路上盡被人糊弄,錢和首飾都被騙了,這城裡,套路太深!”這廚子死命的抱了我半天,突然就冒出這一句話來,聽得我是既驚又喜,聽得其他人則是眼珠子掉了一地。
他們竟然是來找我的!可嶽山不是說這裡的廚子是在五星級酒店工作,那應該是城裡,怎麼還存在被糊弄一說?
玉姐看到這急忙衝上來,狠狠在廚子腰間掐了一下,恨聲道:“你個傻牛快閉嘴吧!會不會說話,去後面做飯去!讓你出來見見俺孃家人,你卻和哭喪一樣,走走走!”
廚子哎呦一聲揉着腰,臉上卻立刻笑成了菊花,對我說聲“大兄弟一會找你喝酒”便腳底抹油跑到後面忙去。
此時玉姐情緒也明顯穩定,她咬着嘴走到我近前仔仔細細的打量了我三四遍,這纔開口道:“高了!壯實了!俊了!”
她說完這一句,本來笑着的臉突然又晴轉多雲然後小雨,眼淚吧嗒吧嗒就開始掉。
我撓撓頭有些尷尬,有些怯怯的拉着玉姐坐到我旁邊,“姐,你可別哭了行不,你再哭我也忍不住了,儘讓人看笑話。”
“笑?笑唄!俺怕啥?咋了,見了自己親人還不許哭了?天下哪有這個理兒?”她一邊說一邊抹淚,順便扭頭看了一眼半帳篷的食客,眼裡的目光和殺豬刀一樣犀利無比,嚇得那些食客都扭頭繼續吃飯。
我咧嘴偷笑,急忙向嶽山等人介紹道:“山哥、鐵柱哥,這個是我姐,也是我發小,打小光屁股長大......哦不,從小一起長大的,後來上高中時我纔來了龍城,七八年沒見了!和我親姐姐一樣。”
玉姐聽到我話裡的語病橫了我一眼,咧嘴向剛緩過勁兒來的嶽山三人笑笑,然後一巴掌拍在我頭上,瞪眼罵道:“你個臭小子,幾年前回村裡也不知道去隔壁村看看我,虧我還經常說有個弟弟在城裡如何如何了得,結果等我回孃家時知道你去了幾天擦屁股便走,氣死我了!”
我繼續撓頭,完全不敢回嘴,這玉姐小時候治的我一愣一愣的有後遺症,到現在我都怵她。
“慫樣兒!”玉姐笑罵一聲,直接挽起我的胳膊也不避嫌,稍稍沉默後臉上的笑容漸去:“咱們村和隔壁幾個村......完了,死了個七七八八,我和你姐夫一看不能呆,想着你在龍城這大地方發展,這城裡的醫院和政府肯定管的好,所以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來投奔你。那地址還是你家鄰居在你被你小姨帶走那年留下的老地址,我們這一路、這一路......”
玉姐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不用她說,我自然知道她遭遇了什麼。雖然都在一個省,但從那邊過來也不容易,他們人生地不熟,又遇上病疫爆發喪屍橫行,能活着已經是個奇蹟。至於路上看到的,自然是各種血腥和人間醜惡。
我急忙伸手替她撫背,可嘴裡卻不知道勸什麼好。
嶽山在一旁看了,開始插話轉移注意力,聊了一陣纔將我們從悲傷的情緒裡帶了出來。
玉姐自然不用我們點飯,她說了一聲今天歇業,讓我們等會吃團圓飯,現在先忍忍。
她走出去將牌子改了,然後吆喝一聲告訴正在吃飯的食客歇業,等着他們吃完便準備做一家人的飯,然後便跑到後面去幫忙。
看着嶽山和李鐵柱在聊我們能相遇這稀奇事兒,我坐在那裡抽了根菸,想想借這個機會順便可以將趙驢子、張阿姨等人拉進來介紹一下,順便一起吃飯然後也好在這裡安排落腳,要不總住我空間裡不是個事兒。
和嶽山他們說了一聲,又走到後面告訴玉姐我去接幾個一起來的人,玉姐爽快答應讓我快去快回。
嶽山怕我迷路便陪我一起去浴場,走了一刻鐘到浴場,那邊剛剛洗完澡,我簡單介紹了一下,並沒有細講具體身份,然後一羣人和一隻狗便重新回到小飯館子裡,倒是又熱鬧了許多。
聊了一會,眼看着食客已經走了個差不多,嶽山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去說幾句話。
等我和他走到小飯店外,嶽山擡頭問我:“富貴,你是準備在這裡常住還是短留?”
“山哥,你問這個幹啥?”我被問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一臉疑惑。
嶽山嘆口氣道:“這剛跟過來的人,怕就是你說等你回去接的那幫人吧?我看他們一個個的和你比較親近,也對你有些敬畏,眼神行動間好像爲你馬首是瞻,是不是都指着你呢?”
我咧嘴一笑點頭承認,事實雖然有所差異,但出入不大。我靠在帳篷外的油皮上想了一下,回答道:“最起碼要住一段時間,長短我現在說不清,我摸不透外面喪屍分佈的情況。”
山哥聞言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一個好地方,如果願意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看看,也許比這裡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