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尚知道姚鈿懷孕的時候已經是永寧十四年正月了。剛過年,興致極好的時候,聽郭珺說了這樣一件事情,他倒是一愣,什麼也沒說,只讓郭珺出去。他十分篤定的,姚鈿肚裡的孩子一定是他的。他知道趙衡是知道他和姚鈿之間的事情的,也知道趙衡沒有再碰過她。這個孩子生下來,他要抱回宮裡來。想到這裡,他的嘴角禁不住上揚起來。宮裡面一直以來都只有太子賢這一個孩子,這幾乎都快成爲了他的心病。
太子賢是姜後所生,到永寧十四年也不過才十二歲。姬尚在大多數時候是喜歡他的,視若珍寶,可有時候想起姜後來,他又厭惡他。姬尚不算太喜歡姜後,即便他們是從少年夫妻一步步走過來,即便姜後也美麗賢惠,但他怎麼也無法去那樣的喜歡她。有一些事情他是知道的,但在一些時候卻只能裝作不知道。
正月初八一早,姬尚便換了常服帶着郭珺出了宮。這一天天氣甚好,太陽早早的就出現在了東方,紅彤彤的在薄霧之下並不刺眼。街市上一夜狂歡之後恢復了寧靜,商鋪開着門,迎接着新的一天。賣糖人的小販或許是昨兒晚上玩得累了,此刻竟靠着牆睡着了。早點鋪子裡飄出濃濃的香氣,引得人食指大動。
姬尚在一家早點鋪子前坐下,命郭珺去買些早點過來,自己則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食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好不熱鬧。這時,鄰桌的一個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見她穿着件草綠色的衣裳,頭上戴着頂厚厚的毛皮帽子,脖子上還圍着一個毛圍巾,衣裳的領口袖口都滾着毛邊,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姑娘。圍的這樣嚴嚴實實,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白白淨淨,很是美麗。看了這麼會兒,他只覺得眼熟,等郭珺過來了,便悄聲問了幾句,郭珺便道是那日和姜翩一道出宮的時候見到的那個披着紅斗篷的女子。姬尚“哦”了一聲,低下頭去吃東西不提。
吃過了早點,姬尚便輕車熟路地向趙府走去。到趙府時依舊是郭珺先進去,然後引了姬尚從小角門進去以掩人耳目。趙衡一早去了衙門,並不在家。府裡只有姚鈿在房間裡休息。姬尚毫無阻礙地進到姚鈿的臥室,打發了郭珺在外面守着。
見姬尚來,姚鈿吃了一驚,慌忙從牀上起來就要行禮。姬尚一把拉過她,抱了她在懷裡,極溫柔地笑着:“這許久沒見了,你可還好?”
姚鈿乖巧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彷彿是委屈了:“陛下好久沒來,妾還以爲您早就把我忘了……”
姬尚輕輕地撫摸着她的後背,極有耐心地笑着:“你也是知道的,這過年前後最是忙碌的時候,想過來也沒有時間呀!”
姚鈿悶悶地嗯了一聲,坐在了姬尚懷裡:“陛下今天會留多久?”
“怎麼,現在就要趕朕走了嗎?”姬尚玩弄着她纖長的手指,“聽說你懷孕了?”
姚鈿點點頭,卻並沒有擡頭看他:“已經快五個月了。”她牽引着他的手撫上自己已經隆起的腹部。“有時候能感到一些動靜。”她羞怯地笑着,“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
姬尚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肚子,只覺得奇妙極了。“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問道,“朕希望是個女孩兒呢!能和你一樣漂亮。”說着他看向她,又道:“只怕是要委屈你了——如今也是沒名沒份的。”
姚鈿溫婉地笑笑,正要開口,外面傳來了一個如玉碎一般清脆的女聲:“姐,我給你帶早點回來了——”姬尚還在驚訝着怎麼郭珺沒有攔住那人,姚鈿也驚訝着怎麼這會兒有人過來,那女子已經提着食盒進來了。
姚鈿慌忙起身,不待那女子開口就拖了她出去,然後是她微惱的聲音:“怎麼招呼也不打就進來了?”
“你想吃這個我纔去買的呀!”那女子的聲音裡透露着委屈,“姐,房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竟不許我進去了?”
原來這女子便是姚鈿之妹姚鈺。那一年姚鈞帶着她來找姚鈿無果,兩人就去了廬江郡,果然是尋到了姚氏本家。本家原也一直記着他們,只是怕這樣貿然找過去會不好,所以總沒有去問候。見了他二人,本家族長很是高興,待他二人如己出。這過了一年多,本家才捨得放了他們會南安郡去。剛一回去就聽說了姚鈿懷孕的事情,姚鈺便被打發來看望姚鈿。
聽着這話,姚鈿竟是再也找不出話來,只一把搶了食盒過來,恨恨道:“你自己去玩吧!這早點我收下就是了。”說完她又推了她一把,回身進屋,狠狠地關上了門。
姬尚好奇地看着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笑問道:“怎麼,你還有個妹妹?”
姚鈿含糊地“嗯”了一聲,打開了食盒,裡面是熱騰騰的豆漿和燒餅,正是她想吃的。看向姬尚,她溫柔地笑着:“您要用一些麼?”
姬尚起身到桌前坐下,看了眼食盒裡的小吃,只笑了笑:“你自己吃吧!剛纔朕已經用過了。”頓了頓,他又彷彿是不經意之間又提起了姚鈺:“你妹妹和你倒是長得不怎麼像呢!”剛纔那一瞥,他已經認出來姚鈿便是方纔在早點鋪子前遇到的那個綠衣裳的姑娘,心中驚訝得很。
姚鈿取出豆漿,還是給姬尚也倒了一小碗,道:“她比我像姚家的人呢!也比我漂亮得多。”說着她便是一笑看向姬尚:“說起來她比較像妾的父親呢!”
姬尚端起豆漿喝了一口,笑了笑,又道:“曾有聽說,姚氏是出美人的。今兒見了你們姐妹,才知是所言不虛。”
聽着這話,姚鈿笑起來,道:“這話用在那廬江的姚氏上切合,用在妾的家中便是無奈了。光有美麗的外表,其實是沒有半點用處的。”頓了頓,她看向他,又道:“不過鈺兒的確是少有的美麗,若陛下願意,爲她尋個佳婿可好?以免回了那南安,又給耽擱了。”
一聽這話,姬尚哈哈笑了兩聲,道:“一會兒朕去瞧瞧你這妹妹,定是要給她找個好婆家的。”
這一說一笑,姚鈿並未當真,很快就扯開了話題。臨走姬尚也沒有真的去看看姚鈺,只一徑回宮了。
又過了幾日,便是那上元佳節,火樹銀花,帝都裡熱鬧無比。這樣的好日子,姚鈺自然是要出去逛逛的。而姚鈿因懷孕的緣故,不得不呆在家中了。因怕姚鈺一人不安全,趙衡本想找幾個身強有力的家丁跟着,姚鈺只是笑了笑,說有個丫鬟跟着就很好。趙衡不再勉強,姚鈺便這樣出門了。
街市上人山人海,姚鈺走了沒一會兒就覺得累,索性找了家臨街的酒家,到二樓坐了,叫了些小菜,看着底下的人們狂歡。坐了沒一會兒,竟有三四個男子上來搭訕。她也鎮定,所幸也是沒有遇到地痞無賴,那些個男子吃了軟釘子,也就都離開。看着街上的人們開始表演噴火,她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渾然不覺身邊有個男人坐下了。
“你很喜歡看這玩意兒嗎?”那人也看向樓下。
“從前沒有看過,所以覺得稀奇得很。”姚鈺隨口答道。
“哦?那你一定也會很喜歡面具了?”一邊說着,一個黑色的面具遞到了姚鈿面前。她被這突如其來的面具嚇了一跳,慌張地看向那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不穩:“你……你是誰?”
只見那人穿着件墨綠色的外衣,頭髮很隨意地束起來,顯得別樣的風流倜儻,而這人,正是姬尚。他一路從另一邊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姚鈺坐在樓上,便上樓來了。他隨性地笑了笑,把面具放在她面前:“你不喜歡這面具嗎?”頓了頓,他又道:“其實你見過我的,那一日你去送早點給你姐姐的時候。”
姚鈺疑惑地打量了他幾眼,立刻想起來那一日的情形來,雖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但印象極爲深刻的。加之後來她又聽侍女們私下的閒話,更是不會忘記了。她的臉一白,想到了他的身份,飛快的起身行禮:“民女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姬尚倒是一愣,有些玩味地笑起來:“你知道朕的身份?”
“民女斗膽。”姚鈺低着頭,不敢擡頭看他。
“起來吧!不必多禮了。”姬尚道。
姚鈺小心地起身,卻不敢坐下。
姬尚笑着看向她,溫和地笑道:“坐下,看看那面具,你喜歡嗎?”
聽着這話,姚鈺這才坐下,小心地捧起面具細細看了看,幾次欲言又止看向姬尚,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民女很喜歡。”
姬尚微微一笑,看向樓下熱鬧的表演:“你並不喜歡這個面具。”
姚鈺靜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民女對面具談不上太喜歡。”
“面具是個好東西。”姬尚輕輕笑着,“人都無時不刻不時帶着面具在過活。”說到這裡他看向她,“所以,就算不喜歡,也收下吧!”
“民女以爲,在親近的人面前,儘可以拿下面具。”姚鈺依舊是微微笑着,“不過陛下的面具,民女還是收下了。”
頗爲意外地聽到這樣的一番話,姬尚哈哈大笑起來:“不得不說,你的話十分中聽。不知朕是否有幸成爲那一個親近的人呢?”
姚鈺看向他,道:“陛下高高在上,民女又如何親近得了呢?民女曾有聽說,不自量力的人爬得太高會給摔死。民女不是不自量力的人,只好與陛下遙相對望——不過這也是一種意境,不是嗎?”
姬尚勾脣一笑,道:“你不上來,朕下去,如何?”
“陛下已經有姐姐了。”姚鈺道。
“姐妹倆共侍一君,豈不是佳話?”姬尚又道。
姚鈺冷笑了一聲,道:“陛下身邊已經有了足夠多的女人,民女還是不要再湊熱鬧了。”
聽着這話,姬尚卻沒有惱,只是一笑:“今夜由朕帶着你遊覽這帝都可好?”
“這是民女的榮幸。”姚鈺落落大方地起身來,隨姬尚下了樓。兩人出了酒家,一路向帝都最大的廣場走去。一路上人頭攢動,歌聲曲聲不絕於耳。成羣結隊的俊美男子,戴着面具的妖嬈女人,空中綻放的鮮豔奪目的禮花,一切一切都讓姚鈺感到震撼。
在一邊看着她的面容,姬尚幾乎是要癡了去。見她前後加起來不過四次,卻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心悸。他想,他是對她動了心。不動聲色地牽起她的手,他嘴邊浮上一絲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