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封地的時候已經快近三月了。萬物復甦的春季, 處處生機盎然。封地臨近東海,氣候甚是怡人。座落在海邊的別院中,桃花綻放, 遠遠看去, 好像一片紅雲。
姬沅穿着一件淡紅色的衣裳, 靜坐在窗下的茶几邊上, 手中拿着一卷書認認真真地看着。她總是沉穩的, 好像沒有什麼事情會讓她感到不安。放下書,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她若有所思看向窗外, 桃花開得好生熱烈。
“殿下想要出去看看麼?”曹霖不知什麼時候站到門口來了,笑容溫和, 愈發顯得他溫文爾雅了, “聽說今年的桃花開得比往年都好。”
姬沅放下手中的杯子, 嘴邊帶着淡淡的笑意:“是嗎?曹大人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也不叫人知會一聲?”
曹霖從容地笑着, 行了禮,然後道:“見殿下看書看得認真,便沒敢打擾。殿下真不想出去轉轉嗎?”
姬沅放下書起了身,看向曹霖:“既然曹大人這樣說,那便一定要出去看看那桃花開得有多麼好了。”一邊說着, 她從侍女手中接過了帷帽, 只拿在手上, 又道:“曹大人想去哪裡看桃花?”
曹霖道:“別院中的桃花也很好看。只是臣聽人說, 東城那邊的桃花開得更豔麗呢!殿下覺得去哪裡好呢?”
“那就去東城看看吧!”姬沅緩步走出大門, 看到園子裡的桃花,嘴角上揚了一下, “今年帝都的桃花不知道是不是也會開得這麼好呢!”
“帝都的牡丹最出名了。桃花雖然也好看,可總被人遺忘了。”曹霖道,“只是聽說聖上並不喜歡牡丹,更喜歡海棠一些。”
“重華宮中的海棠開得的確是好看。”姬沅戴上帷帽,回頭看了曹霖一眼,又道:“你又喜歡什麼花呢?”
曹霖跟上她的腳步,笑道:“臣喜歡茶花。只是茶花北方少見些,要在南方去才能看見。”
“小的時候在先帝那裡看到過幾枝,後來就再沒怎麼看到了。”姬沅含笑道,“北方人喜歡茶花的畢竟是少。”一邊說着,她走到大門口,看着侍女們牽了兩匹馬過來,率先跨上那匹白馬,坐在馬上她看向曹霖,笑道:“曹大人應是精通騎術的,來與我比試一番可好?”
曹霖爽朗地笑起來,躍上了馬背,向姬沅道:“公主,承讓了。”
姬沅一甩馬鞭,白馬飛快地向前衝去。曹霖也迅速追了上去。很快兩人就消失在街角了。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姬沅先到,曹霖緊緊跟在後面。牽着馬走在桃林邊上,姬沅微微笑着,道:“明明可以超過我,爲什麼一直都只跟在後面?”
曹霖道:“做臣子的,不敢貿然超越。”
姬沅看了他一眼,格格笑起來:“爲什麼和我說話的時候,都要話中帶話呢?難道是聖上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嗎?”
“聖上這次讓臣隨殿下到這裡來,並不是因爲信任臣。”曹霖從容笑着,“正是因爲不放心,所以才把臣從帝都弄出來。”
“我不想談有關朝廷的事情。”姬沅的笑容淡了幾分,“沒必要談,和我談也沒有任何作用。”
“您是公主。”曹霖看着她,“不可避免的,總會和朝廷有牽扯。況且當初先帝對您……”
姬沅看向他,頗有些玩味地勾起了嘴角:“先帝已經去了,再談他也沒什麼意義。對於朝臣來說,今上纔是最重要的。先帝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曹霖沉默了片刻,又笑了起來,道:“殿下看得透徹。可事情看得透徹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頓了頓,他伸手摺下一支桃花來,又道:“當初殿下難道不曾想過入主重華嗎?”
“想過又如何,沒想過又如何?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現在能做的是看着未來。”姬沅坦然笑道,“而現在,就是好好地爲了未來做準備。”
微風吹過,枝頭上盛放的花朵墜落,滿地餘紅。
“殿下並不相信臣。”曹霖微微笑道。
“你值得我相信嗎?”姬沅反問,嘴邊的笑容依舊從容,“如果你值得我相信的話,我自然會納你爲心腹之人。”
“殿下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曹霖看着她,“雖然殿下身後有虞氏,可虞氏太大了。樹大招風,反而不利於您。曹氏雖然小,但作用可不小。如果殿下能與曹氏合作的話,那麼定將是雙贏的大好局面。”
姬沅勾脣一笑,眼中閃過些許光芒:“你有資本讓我覺得你是可以用來合作的嗎?這些年有很多人與我說過類似的話。可他們之中的大多數,只能說說而已。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如今瑞明公主和聖上之間的關係已經臨近破裂了。”曹霖道,“無論是瑞明公主還是聖上都會來拉攏殿下您。聽聞虞雋虞大人和瑞明公主多有接觸,想來若有一天瑞明公主和聖上真的決裂了,虞氏是會站在瑞明公主那一邊的。姜氏現在已經大不如前了,根本不會是虞氏的對手。所以瑞明公主必然會勝。到那個時候,殿下您的處境會比現在更加微妙。虞氏完完全全暴露了實力,您也就不能完完全全依靠着他們了。而曹氏就不同了。”
“未來的事情會如何,不一定就會這樣發展。”姬沅緩緩道,“不過我喜歡你的論調。如果你能與曹氏撇清,你的前程會比你想象中更好。我從前聽人說,這些開得太豔麗的桃花都不會結果,反而是那些小小的花朵中孕育着果實。雖然你現在已經很風光了,但我想你也不想只是在這一時風光吧!”
曹霖眉頭一揚,笑了起來:“殿下一言,猶如醍醐灌頂。”
“回帝都以後,我會保舉你進內閣。”姬沅看着他,“我想你不會浪費這次機會的,對嗎?”
曹霖微微一驚,忙道:“臣定當竭盡所能……”
“竭盡所能?”姬沅嘲諷地笑了幾聲,“這世道,還是省省力氣爲好。”頓了頓,她也不等他再開口說什麼,又道:“好了,回府去吧!”一邊說着,她跨上了馬,一甩鞭子便向另一邊去了。
曹霖急忙跟了上去,一路上再沒有說什麼。
傍晚時分下了一場大雨。姬沅靠在貴妃椅上養神。雨點打在窗上滴滴答答的聲音,讓人覺得有些煩躁。侍女端着晚膳進到房中來,在桌上布好了飯菜,然後小心地到姬沅面前來,輕聲開口:“殿下,該用膳了。”
姬沅睜開眼睛,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侍女忙上前去扶了她站起來,笑道:“今兒做了殿下喜歡的桃花酪。”
“什麼時辰了?”姬沅看了眼外面,然後在桌前坐下了,“這雨下了好一會兒了吧!”
侍女忙道:“已經酉時了。這雨也快下了大半個時辰了呢!”
“曹霖呢?”姬沅端起茶盞漱口,漫不經心地掃過桌上的飯菜,又皺了皺眉頭,“怎麼今天的菜看上去都這麼油膩膩的。”
“那婢子讓人重新做來。”侍女忙招呼人把飯菜都收起來。
看着她們撤下了飯菜,姬沅眉頭微微舒展了:“近來廣寧可有什麼消息?”
侍女忙道:“一切平靜。只聽說慕容伶離開了廣寧,也不知是要到哪裡去。”
“是麼?”姬沅若有所思了,“那帝都怎麼樣了?”
“聽說長寧宮的事情不了了之了。聖上沒有人讓人繼續追查下去。”侍女答道,“殿下要準備回帝都麼?”
“不急,再等等吧!”姬沅放下茶盞,嘴邊的笑容有些難以捉摸。
花開花落前後也不過十來天,桃花落盡了,梨花也就開了。春天真正是來了,奼紫嫣紅的季節,讓人漸漸忘了過去了的那個寒冷的冬季。
午後陽光明媚,姬沅和曹霖在亭中下棋。姬沅執黑,曹霖執白。就像姬沅人一樣,她的棋風也十分平穩,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一局棋下完,曹霖輸了半子。放下棋子,姬沅端起手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殿下不準備回帝都麼?”曹霖笑着撿棋子。
姬沅放下茶盞,笑了一笑,道:“不急呢,這兒挺好。”
“殿下是在等什麼人吧?”曹霖試探着問道。
姬沅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但不知道來的人會不會是他。”
這時,侍女匆匆忙忙過來了,在姬沅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麼。姬沅眉頭一揚,起了身,向侍女道:“你帶他去書房吧!”然後看向曹霖,又道:“棋子留着讓下人收拾吧!這會兒去見慕容伶。”
“慕容伶?”曹霖一驚。
姬沅沉着地一笑,道:“我等他十多天了。”一邊說着,她轉了身,從容不迫地向書房走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曹霖只覺心中有一些慌張又有一些臣服。什麼也不敢多說,他迅速跟了上去。
到了書房,只見慕容伶一身玄色衣衫,站在門口。見到姬沅,他矜持地笑了笑,然後行禮:“臣見過公主殿下,願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