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年, 還沒出正月,長寧宮果然是出了事。正月二十三的晚上姜憶腹痛不止,急宣了太醫, 可到了下半夜突然下紅不止, 太醫們束手無策, 爲了保住她的性命, 也只好引產了那個剛剛成型的胎兒。
重華宮姬賢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高倪帶着長寧宮的女官敲開了寢殿的門。盛怒之下, 姬賢命人把長寧宮的宮人一個個拉出來拷問,認定了是有人迫害姜憶。
長寧宮中姜憶沉默着看着自己身邊的侍女們一個個被拖出去,臉上的表情冷漠得讓人感到寒心。白梨戰戰兢兢地坐在一邊繡着一方帕子, 偷偷看着那些被拖出去的侍女,擔心着自己是不是也會被拖出去。
“帕子繡好了麼?”姜憶問道。
白梨心一慌, 手中的帕子差點掉到地上, 忙道:“還差一個花瓣就繡好了。”
姜憶示意她把帕子遞給她看看, 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她笑了笑, 道:“怎麼這繡線上有股香氣?”
白梨忙道:“是殿下身邊的女官給婢子的,說殿下您喜歡這個香味。”
“這是什麼香?”姜憶好奇地問道。
白梨又道:“是百合香,安神的。”
姜憶點點頭,道:“聞起來不錯,但以後就不要再用了。有些人不安好心, 若給了你別的什麼東西, 這會兒你就該被拖出去了。”
白梨一驚, 忙道:“婢子以後不會了。”
“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吧!”姜憶若有所思看着外面, 春快來了, 再過不了多久桃花就要開了。
“多謝殿下。”白梨感激道。
姜憶看了她一眼,疲倦地笑了笑, 又道:“我倦了,你退下吧!”
華翎宮中姬沅靜坐在鏡子前,細細地描眉化妝。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裳,衣袖極爲寬大,看上去總有些飄逸的感覺。放下眉筆,她拿起一邊的胭脂在脣上點了點,然後看向身側的侍女,微微笑起來:“現在陛下應在重華宮吧?”
侍女忙道:“陛下去了長寧宮。”
姬沅挑眉,重新看向鏡中的自己,放下胭脂又拿起了一支玉簪子在頭上比劃了一下,道:“一會兒去重華宮。”說着她把簪子斜插在髮髻下,然後起了身,又道:“廣寧那邊不是說要送些花簪過來?怎麼還沒動靜?”
侍女道:“虞大人說眼下路不好走,怕是要耽擱一陣子了。”
姬沅冷笑一聲,道:“過了這陣子那些花簪早就過時了。”頓了頓又道,“一會兒我去重華宮了,你便把這華翎宮上上下下清理一番,這些時日這宮裡面多了不不少東西,再不清清以後就住不得了。”
侍女忙答應下來,然後又問道:“那些多出來的東西該如此處理纔好呢?”
姬沅輕描淡寫地笑了一笑,道:“自然是有用的便留下,沒用的就處理掉了。這還用我說麼?”一邊說着,她一邊穿上了外裳向外走去了。
到重華宮時正好遇到姬賢從長寧宮過來。見到姬沅,姬賢有幾分驚訝,眉頭皺了皺,嘴邊扯出一抹笑意:“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姬沅嘴邊綻開一朵孩子氣的笑容,行了禮,然後道:“一早就想過來,還以爲遇不到皇兄您呢!”
姬賢微微一笑,道:“長寧宮出了些事兒,朕也是剛從那邊過來。”
“找出那人了麼?”姬沅關切地問道,“臣妹昨兒下半夜也聽說了,只怕是去了添亂,這也一直沒過去。皇嫂現在還好嗎?”
“身子是沒有大礙了,只是要調養。”姬賢輕嘆了一聲,“你若是得閒便去長寧宮常陪陪她,平日裡能和她說話的也少。”
姬沅垂眸一笑,道:“去多了,只怕是有人會說閒話。”
“說什麼閒話?”姬賢揚起眉頭。
姬沅道:“早先還聽有人嚼舌頭,說這次皇嫂的事情是婧姐姐指使人做的。婧姐姐如今遠在廣寧都有人潑髒水了。若臣妹取得勤了,還指不定那些人會說出什麼來呢!”一邊說着,她小心地看了姬賢一眼,踟躕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皇兄,您不會生氣吧?”
姬賢勉強笑了笑,道:“這宮裡麪人多嘴雜,也該是好好管教的時候了。”頓了頓又道,“既然你都過來了,咱兄妹倆就進去好好聊聊,老站在這門口也不成個樣子。”一邊說着,他牽起她的手,便向重華宮書房走去了。
進了書房,姬賢在書桌後坐下了,示意姬沅在茶几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看着內侍們上了茶,才微笑着開口:“朕記得你最喜歡綠牡丹的,只可惜了朕這裡只有雀舌。”
姬沅拿起茶盞來輕嗅了茶香,然後笑道:“雀舌臣妹也是喜歡的。皇兄這裡的茶自然是都極好了。”
聽着這話姬賢笑起來,道:“朕記得從前父皇教你認過許多種茶。有時候朕想起從前的事情來,總覺得父皇對你是最好的。”
“作父母的大凡都寵愛最小的一個孩子。父皇大約也是如此。”姬沅抿嘴一笑。她和姬賢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外界猜測的那樣緊張。在很多時候,她和他之間都像現在一樣輕鬆。
姬賢對姬沅是包容的,因爲他總記得當初虞斕對他有過幫助,雖然在姬尚死後虞斕也曾經和他之間發生了衝突,但這他明白事情已經過去了,他沒有必要事事與姬沅計較。而姬沅一向都是乖巧的,甚至很少提出什麼要求來,這讓他覺得他應該好好對待她,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這樣說來,還是當家中最小的那一個才比較好呢!”姬賢笑道。
姬沅眨了眨眼睛,放下了茶杯,道:“臣妹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皇兄答應纔好。”
“什麼事兒?”姬賢問道。
姬沅一笑,道:“臣妹想去封地看看。說起來臣妹都受封了一年多了,可連封地在哪裡都不知道,實在是讓人汗顏。”
姬賢沉默了一下,看着她:“你是在避嫌。”
“皇兄明察秋毫。”姬沅坦然看着他,“雖然皇兄您是相信臣妹的,可免不了有人會在背地裡說我的壞話。三人成虎,指不定哪一天皇兄再也不相信臣妹了,那個時候……”
“不會有那個時候。”姬賢斬釘截鐵。
“可,世事無常。”姬沅輕嘆了一聲,“況且我也只是想去看看,您若是不放心,便派人跟着臣妹吧!”
姬賢又沉默了下來,過了好半晌纔開口:“朕明白你的心思。若是朕處在你的位置上也會想遠遠地逃開。既然你都開了口,朕也不好不答應。朕讓曹霖護送你到封地去吧!”
“曹霖?”姬沅微微一驚:曹霖如今是戶部侍郎,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派他來和她一起去封地。
姬賢點點頭,道:“曹霖這人爲人做事都十分謹慎,能文能武,讓他跟在你身邊朕才放心。晚些時候你確定了什麼時候走,朕撥一隊侍衛給你,保護你路上安全。”
“謝皇兄。”姬沅起身道謝。
姬賢苦笑一聲,道:“兄妹之間就不用這麼客氣了。若沒什麼別的事兒,你便回去準備吧!”
姬沅笑道:“那臣妹就告退了。”說完,她恭敬地行了禮,轉身離開了書房。
姬賢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一笑,目光移到御案上那一大摞奏摺上,傷神地揉了揉眉心,伸手拿過一本來打開細細看了下去。
姬沅離開帝都的那一天姬賢親自去送她。跟在姬沅身邊的除了她平日近身的侍女就是曹霖和一干侍衛了。細細叮囑了路上小心之類的話語,姬賢拉了她的手,終於是自嘲地笑起來:“看着你走了,居然有種有女長成的感覺,實在是讓朕覺得惆悵了。”
姬沅愛嬌地笑起來,道:“過不了幾個月就回來了,皇兄你就放心吧!您給我的這些侍衛們都是能保護好我的。”
姬賢拍拍她的手,道:“路上還是小心,這次出去也不要太急,好好玩一番也好。好了,眼看着就快晌午了,你也該上路了。”
“皇兄也要保重身體。”姬沅踏上馬車,“不要太勞累了自己。”
“朕知道的。”姬賢后退幾步讓出馬車行駛的道路,然後看向站在一邊的曹霖,又道:“朕把公主的安危都交給你了,你不要出什麼岔子。”
曹霖微微一笑,道:“請陛下放心吧!臣定當好好保護公主。”
姬賢點點頭,道:“你們去吧!”
姬沅坐進馬車中,曹霖翻身上馬,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皇城。
從後窗看着皇城離自己越來越遠,姬沅輕嘆了一身,疲憊地靠在軟靠上,閉上了眼睛吩咐身邊的侍女:“出了帝都,讓曹霖上馬車來。”
侍女忙答應下來,拿了一邊的薄毯搭在姬沅身上。
出了帝都,馬車停下來,曹霖進到馬車中,行了禮,坐在了一邊。姬沅示意侍女出去,然後命車隊繼續前行,卻似乎並沒有與他交談的意思。車隊又向前行駛了好長一段路,姬沅放下手中的書,緩緩開口:“我記得曹大人是永寧三十四年的探花?”
曹霖微微一愣,忙道:“殿下好記性,臣確是那一年的探花。”
姬沅笑了一笑,道:“曹大人是那一年才十七歲吧!如今朝中再沒有比大人您更年輕的官了。聖上對您也是器重有加。或許過不了幾年,曹氏也能成爲大家族呢!”
曹霖溫和地笑起來,道:“若沒有虞氏在背後支持,曹氏是沒有今天的。”
姬沅眉頭一挑,留意看了他一眼,放緩了語氣:“你是那個曹氏的人?”
“是。”曹霖低下頭。
姬沅卻笑起來:“我最不信的,就是所謂哪一家倚靠哪一家纔能有怎樣怎樣的情況。可這卻是一種最好的託辭,隱藏了自己的實力,賣給別人一個人情,真是一舉兩得。曹大人,您說是不是?”
曹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嘴邊的笑容帶着幾分暖意:“殿下看得透徹。可有些事情,真的只有倚靠了別人,纔有做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