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雲漸漸地又壓得很低, 陰霾地厲害。姬婧看了眼虞雋，只道：“現在沅兒也還小，聖上念着兄妹之情, 是要多留她幾年了。若這麼急急忙忙嫁了她出去, 倒是會讓人覺得聖上容不得人了。”
虞雋笑道：“殿下說得有理, 臣當初也是這麼想。”
“聽說前段日子大人您遞上了告老的摺子？”姬婧漫不經心地笑着, 拈起茶碟邊的一枝茶花, 目光若有所思看向外面，“茶花還能養在幽州這地方麼？真是少見了。”
虞雋倒是愣了一愣，不知該回答哪個問題纔好, 仔細斟酌了半晌纔開口道：“犬子酷愛花花草草，這茶花是養在暖房裡面纔開得這樣好。否則早就凍死了呢！若是殿下您喜歡, 臣便讓犬子往您府上送一些。”
“從前在江南見過許多茶花, 後來到幽州來了, 花花草草的都換了種風情，沒有那份旖旎了。”姬婧放下手中的花, 看向他，“環境總是逼着人改掉從前的習慣。”
“陛下並沒有準臣告老的摺子。”虞雋看着她，微微笑着，“臣本想，若這次告老了, 便能在家享福了。”
“在家也未必能享福。就算大人呆在家裡面, 事情還是會找上門來的。”姬婧笑着說, “無論怎麼樣都會有事情找上您的話, 倒不如在朝中牢牢地抓住點什麼呢！大人您說是不是？”
“殿下所說, 自然是有道理的。”虞雋從容地笑着。
姬婧看着他，又笑道：“或許你並不贊同我的說法了？”
虞雋道：“臣是想, 太平時期的小臣比亂世的大官做起來更容易。雖說是亂世出英雄，可英雄總歸是少數人，還有好多人因爲站錯了位置而丟掉了性命。臣總是膽小的，想求個安寧罷了。”
“安寧也總是難求。”姬婧道，“不過有個希冀也是好的。”頓了頓，她又道：“若是沅兒到廣寧來了，讓她來見見我吧！都是自家姊妹了，沒什麼好見外的。”
虞雋忙道：“殿下放心，若永嘉公主殿下來了，臣定當會請您過來。”
聽着這話，姬婧又笑起來，道：“不過也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會來。她是我妹妹，我太瞭解她了。”頓了頓，她又看了眼外面，然後嚮慕容伶笑道：“看看外面是不是要下雪了？若是要下雪了，就準備回府去吧！這雪下起來就不好走了。”
慕容伶忙應了一聲，快步走到外面去。
這邊姬婧又看向虞雋，冷笑一聲，道：“現在沒有外人了，有什麼事兒你便說吧！”
虞雋頗有深意地一笑，道：“如今姜氏又慢慢坐大了。”
“你們虞氏也沒有弱下去。”姬婧從容道，“或許大人實在嫌姜氏還太小了，不夠資格與你們虞氏平分天下麼？”
“殿下這話說得偏頗了，虞氏如今好好的，爲什麼要去惹麻煩呢？”虞雋道，“只是姜氏太大了，您不覺得……”
“這話應是與聖上說纔是。”姬婧打斷了他的話，嘴邊噙着幾分笑意“這些話說與我聽，可是在調撥我與聖上的關係麼？其心可誅呀虞大人。”
這時，慕容伶進來了，向姬婧道：“已經開始下雪了，殿下看是現在回去麼？”
姬婧看了虞雋一眼，起了身，緩緩笑道：“也打擾了這樣久，眼看着下雪路也不好走了，就先回去了。”
虞雋忙起身道：“臣送殿下出去吧！”
姬婧擺擺手，讓侍女爲自己披上大氅，然後道：“不必了，外面也冷，你就不必送了。”說着她便率先離開西苑小廳。
看着她離開，虞雋自然不會站在那裡，還是披上了外裳跟了出去，一直送到門口看着她的馬車離開才轉身回府去。
下了雪，馬車走得不快。慕容伶坐在車伕旁邊的位置上，掀簾看了一眼姬婧，然後笑了起來，道：“怎麼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姬婧聞聲望向他，也笑了起來，示意他坐進來，然後才道：“虞氏心不小。”
“虞氏從來都不安份，不是嗎？”慕容伶輕鬆地笑着，“若不是先帝手段狠，虞氏早就翻了天。”
“可如今姜氏也慢慢坐大了。”姬婧若有所思，“可他沒有遏制住姜氏的意思。長此以往，這天下，還會姓姬嗎？”她看向他，“每每想到這些，我總會後悔當初爲什麼不再快一些，爲什麼會讓他先進了帝都。”
慕容伶沉默了片刻，道：“或許聖上有聖上的想法。”
“不能讓那個孩子生下來。”姬婧面上的笑容淡下來，“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不能讓她生下那個孩子！”
“可這樣一來……”慕容伶欲言又止。
姬婧輕哼了一聲：“他會喜歡我送給他的這份大禮。”
聽着這話，慕容伶沉默了，沒有再說一句話。察覺到他的沉默，姬婧看向他，又笑起來：“怎麼不說話了？”
“臣以爲，這樣並不好。”慕容伶道，“這樣一來，事情會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下去。未知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我們所需要的，應該是牢牢把握住未來事情發展的方向。”
姬婧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們沒有時間等下去。現在虞氏和我們有共同的目標，如果不借着這個力量，恐怕以後單單靠着姚氏是很難成氣候了。”
“可虞氏若中途生變呢？”慕容伶眉頭緊了緊。
“中途生變？”姬婧喃喃道，爾後又露出一個略顯陰騭的笑，“如果他們要變，那便陪着一起變下去好了。事情變總比不變好。變了纔有機會，不變，則一點轉圜都沒有了。”
小年夜帝都下了很大的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放眼望去都是雪白。
長寧宮中暖烘烘的，屋檐下掛着大紅的燈籠，十分好看。小偏廳中燃着安神的香料，空氣中的味道讓人感到十分舒適。皇后姜憶身穿一件大紅色的長襖，頭髮只用一支鳳簪綰起來，十分隨意地倚在鳳椅上，專注地看着手中的繡品。那是一件小孩穿的肚兜，上面繡着牡丹和芙蓉，配色鮮豔，十分漂亮。
一個身着藍衫的婦人跪在她面前，低着頭，頭上簪着朵絹花，顯得並不是那麼華貴。
“做得很好看。”姜憶微笑着看向面前那婦人，“難怪那麼多人向本宮推薦你呢！既然你的手藝這麼好，便在長寧宮留下專門繡花吧！”
那婦人忙道：“多謝殿下！”
姜憶又道：“不過進宮了再出去就困難了。眼看着就要過年了，你還是先回去過了年再來吧！過年嘛，還是要團圓的。”
“多謝殿下的體恤。”婦人感激道。
姜憶只是一笑，又看了那婦人一眼，道：“你說你叫白梨？”
婦人忙道：“是，那是婢子的名字。”
“這名字倒是有趣。”姜憶道，“好了，你退下吧！也不早了，明兒一早再出宮去。”
喚作白梨的婦人忙謝過了姜憶，跟着她身邊的女官離開了小偏廳。出了偏廳，女官向她笑道：“你那麼好的手藝，以後殿下一定會十分器重你。”
白梨謙虛地笑道：“手藝粗糙，比不得宮中姑姑們。像婢子這樣粗鄙的人繡出來的東西，在殿下看來不過是新鮮罷了。”
女官聽着這話倒是一愣，然後道：“你說話倒是中聽得很。可在宮中言多必失，你以後可記住了別多話。”
“婢子知道了。”白梨誠惶誠恐了。
女官見她那樣子，又是一笑，道：“瞧你那樣子，也不必這麼拘謹的。我們殿下爲人寬厚，只不過還是得萬事小心罷了。”一邊說着，她帶着白梨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又道：“你今天晚上便住在這裡吧！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東西過來，這會兒我還要回殿下身邊去。”說着她就要走。
白梨忙拉了她一把，臉微紅，猶豫了半晌纔開口：“敢問姑姑……這……茅房在哪裡？”
女官一笑，指了方向，道：“你從這邊過去走到底就是了。”
白梨忙道了謝，徑直向那邊去了。
看着白梨的背影，女官搖搖頭，轉身打算回偏廳去。剛轉了身還沒走幾步，她便聽到從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嘲諷地笑：“怎麼，要當作沒看到我麼？”
女官腳步一滯，迅速轉了身，眼中閃過幾分驚恐：“你……你怎麼……”
一個頎長的身影從陰暗處走出來，那是一個男人，穿着內侍的衣裳，聽聲音卻顯而易見不是宮裡面的人。那人緩步走到女官跟前來，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來遞給她，道：“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成她的近身女官了。看來當初殿下真沒看錯你呢！”
女官草草接過荷包揣進懷裡，慌亂地看了看左右，又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這兒最近戒備得很！”
那男人不慌不忙地笑了笑，道：“那女人可以借用一下的。”一邊說着，他指了指從茅房回來的白梨，迅速隱入了牆邊陰影中。
女官暗自鎮定了一下，看着白梨走過來，然後笑道：“我還怕你不認識路，正準備過去看看呢！”
白梨見她還在，忙道：“多謝姑姑關心了。”
女官一笑，又道：“我剛纔想起來殿下給過我一個荷包呢，裡面裝着些她平日裡喜歡的香料。你拿那些香料把繡花的線細細薰過了再用。”一邊說着，她從懷裡拿出那隻荷包遞過去。
白梨忙雙手接過荷包，感恩不盡：“多謝姑姑提點。”
女官揮揮手，笑道：“不用謝了，你早些休息，我這便去叫人給你送東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