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三十年春, 姬尚在一次圍獵中不慎墜馬,傷及脊柱,御醫多次搶救也只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他的下半身再無法動彈。
這件事情對大夏朝來說無異於是晴空霹靂。姬尚突然的受傷幾乎讓朝廷亂作一團。朝臣中的大多數是年輕的仕子, 缺乏處理緊急事務的經驗, 於是便陣腳大亂。好在病牀上姬尚頭腦依舊清晰, 雖然無法像從前一樣親力親爲, 但在大事上還是能給出明確的旨意。可身體畢竟是不能和從前相比,他不得不把朝中事務交給太子姬賢和虞斕共同處理:每份摺子都必須同時有太子印信和皇后印信方能生效。
姬尚是明白這樣一來朝廷中會出現的後果的:姬賢身後有姜翩而虞斕身後有虞雋,這關係若處理得不好, 他這個皇帝的權力很有可能被架空。但他也知道這兩家之間存在着的矛盾:過去的十幾年姜氏一直壓制着虞氏,如今姜氏被他削弱的大半, 虞氏必然會壓制姜氏。這樣一來, 姜虞兩家在大多數事情上都無法取得一致。
於是在姬尚養傷的這段時間, 朝中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事情。或許是虞斕和姬賢都有所顧忌,姜虞兩家也都十分安分。
夏天過完的時候姬尚的傷基本上得到控制, 只是下身無法動彈成爲定居,他不得不依靠輪椅。對這次的意外,姬尚並沒有多少怨懟,當時的情形他知道是自己不夠小心,現在的結果他甚至是感到慶幸。
中秋之後姬尚重新掌握朝政, 收回太子姬賢和虞斕的權力, 試圖像從前一樣, 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
秋風颯颯, 樹葉嘩嘩作響。天空是湛藍的顏色, 澄澈得像是要滴下水來。
姬尚坐在輪椅上看着窗外那棵銀杏樹,嘴邊噙着幾分笑意, 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然後淡淡然開口:“郭珺,把桌上的摺子給朕拿過來。”
郭珺忙把御案上的摺子抱到他身邊的茶几上放好,又接過他手上的茶盞放到另一邊去,問道:“今天要把公主沅叫過來麼?”
姬尚拿起一份摺子翻開,看了眼外面,然後道:“讓沅兒過來吧!這會兒應是下學了。”
郭珺聽着這話忙答應着退了出去。過了會兒,他便帶着公主沅和虞斕過來了。見到虞斕,姬尚挑了眉,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公主沅到身邊來。
虞斕微微一笑,行了禮,然後道:“太醫說要常常按摩您的腿,那樣纔會舒筋活血,或許日後還能站起來。”一邊說着,她一邊走上前來在姬尚身邊跪下,搬了他的一條腿抱在自己懷裡,耐心地按摩起來。
姬尚看了她一眼,道:“起來吧!一個皇后也不怕失了體統!去把御案上的硃筆拿來替朕把這幾份摺子給批了。”一邊說着,他撿了幾份無關緊要的摺子交到虞斕手中,然後讓郭珺搬了兩張椅子過來分別給公主沅和虞斕坐下。
公主沅挨着姬尚坐下,笑着看向他,道:“父皇,今天夫子教了作詩。不過兒臣並不喜歡作詩,明兒您給道旨意就不學了吧!”
姬尚呵呵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髮:“你就生怕多學了呀?你倒是給朕說說你想學什麼?”
“其實兒臣是不喜歡那個夫子。”公主沅撇撇嘴,“他彷彿是十分不看中兒臣,只願意教些皮毛,似乎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教給兒臣。”
姬尚眉頭緊了緊,看向虞斕:“現在沅兒的夫子是誰?”
虞斕想了想,道:“教詩的是陳馬泰陳夫子。爲人是迂腐了些,學識是好的。明兒臣妾去見見這夫子。”
姬尚看向郭珺,笑道:“陳馬泰當初也教過婧兒的吧?朕記得當時婧兒把他鬧得夠嗆,差點兒要辭官回家。”
郭珺忙笑道:“陛下記性真好,當初瑞明公主的確狠狠鬧過一次。”
“換個夫子吧!”姬尚看着公主沅,“朕不希望你連詩都不會作。明兒換了夫子,你可不許說不想學。”
公主沅癟癟嘴,只好點頭說是。
從批閱過的摺子裡抽出一份翻了翻,姬尚遞到公主沅手上,微微笑道:“給朕說說這摺子,說得不好今天晚上罰你陪朕看一晚上摺子。”
公主沅胸有成竹地接過摺子,這些年來在姬尚的教導下看摺子她已經十分熟練且很有見地。“要說得好呢?”公主沅打開摺子看了看,又看向了姬尚,“要是父皇您硬說兒臣說得不好呢?”
“讓你母后幫忙判斷,你還有異議嗎?”姬尚從虞斕手裡接過一份她猶豫不決的摺子,“給你一刻鐘,你好好準備吧!”說完他翻開手中的摺子細細讀了一遍,從虞斕手中接過硃筆在摺子上批上一個“準”字。
看着那個“準”字,虞斕的臉一白,差點沒有說出話來。
“怎麼了?”姬尚把摺子放在一遍,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繼續看摺子吧!”
“陛下……虞煒還小,這次也不是故意與章大人作對……求您網開一面吧!”虞斕跪倒在地上。
“起來吧!”姬尚譏諷地笑了笑,“是不是與章崇林作對不是重點。阿斕,你看摺子也太馬虎了些。這虞煒在廣寧賄賂官員,行爲囂張,不懲罰不足以平民憤。章崇林的摺子算是客氣了,只是流放嶺南而已。”
“可是……”虞斕還想說什麼。
“好啦,不必再說了。”姬尚拍拍虞斕的手,“你繼續看摺子吧!你記住一點,看摺子須得客觀些纔不會太偏頗。爲人也是如此,不能因爲自己的喜好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虞斕暗自嘆了口氣,答了聲“是”,繼續看摺子。
姬尚看向公主沅,笑了起來:“一刻鐘到了,沅兒你說說吧!”
公主沅站起來,一本正經地開口:“回父皇,兒臣以爲今年秦州大旱,朝廷撥款也是情理之中。但秦州今年已經減免了賦稅,之前朝廷也好幾次派人運錢糧過去,理應不會再有那麼大的困難。兒臣以爲其中定有貓膩,應派人前去秦州查實,再撥錢糧。”
聽着這話,姬尚笑了一笑,看向郭珺:“把上個月秦州的摺子拿來給公主看。”
郭珺忙答應了下來去書架那邊去尋那份摺子。
“你說的是有道理的。可同原來一樣,依舊是太流於表面。”姬尚笑道,“朕也教導過你看問題不能太膚淺和想當然。”一邊說着,他一邊從郭珺手裡接過摺子打開遞給公主沅,“上個月涼州戰亂,大批流民從涼州涌入秦州。涼州戰事一時難以結束,流民越來越多,秦州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之前的錢糧無法滿足現在的秦州。朕本以爲會有更多的摺子上來,未曾想到的是隻有這一份摺子,足以看出來刺史姚鈞也是盡了全力的。”
公主沅接過摺子細細看了一遍,低下了頭:“兒臣的確是忽略了涼州那邊的情況。兒臣願意陪父皇看一夜的摺子。”
姬尚哈哈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道:“你呀,還小呢。能想到那麼多已經不錯了。阿斕你覺得呢?”
虞斕也點點頭,道:“臣妾也是這樣以爲。沅兒已經很不錯了。”
“朕的女兒,不會比別人差的。”姬尚得意地笑着。
這時外面的內侍進來與郭珺耳語幾句,郭珺臉色微變,快步來到姬尚面前,十分爲難地開口:“陛下,瑞明公主與太子殿下鬧起來了……”
“什麼?”姬尚眉頭一緊,看向郭珺,“他們現在在哪兒?”
“在宮門口呢!”郭珺小心道。
“把他們倆都給朕叫來。越大越不知輕重了。”姬尚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阿斕你帶沅兒回長寧宮。”
虞斕起了身牽了公主沅退出了重華宮。過了會兒,郭珺帶着姬賢和姬婧一前一後進來。姬尚還是坐在那裡開着外面,並沒有說什麼。
行了禮,他二人垂手站在兩邊,相互之間連看也不看一眼,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是怎麼回事?”姬尚命郭珺推着他到御案前停下,“一個皇子,一個公主,在宮門口鬧成什麼樣子?平日裡朕是怎麼教導你們的?賢兒你比婧兒大,應該讓這她纔對,哪裡有哥哥事事針對妹妹的?這麼多年的聖賢書是不是都白讀了?”
姬賢一噤,低下了頭:“兒臣知錯了。”
“婧兒你也不知輕重,是不是朕平日裡縱容你太多了?”姬尚瞪了她一眼,“凡事讓一步不比什麼都好?”
“父皇,不是兒臣不退讓,是太子不許兒臣進宮來。不僅如此,還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這難道也要怪兒臣?”姬婧毫不畏懼地看向姬尚,“今日的事情,兒臣不以爲有錯。”
姬尚看向姬賢,沉默了一下:“你說了什麼?”
“兒臣……兒臣說了幾句有關姚氏……”姬賢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退下吧!”姬尚輕嘆了一聲,“回東宮好好反省。”
姬賢聽着這話,不敢再多說什麼,忙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