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牡丹綻放, 長寧宮中花事熱烈,卻安靜得駭人。姬尚同郭珺一起在長寧宮中悠閒地轉着,走得累了, 便在迴廊下坐下了。
“太子最近還好吧?”姬尚問道。
郭珺道:“太子殿下近來十分好學, 一直在向夫子們學習。”
“朕像他那麼大的時候, 已經登基好幾年了。”姬尚若有所思, “朕還記得那個時候朝中有姜氏, 軍中有姚氏,朕過得好生尷尬。朕不想朕的兒女登基的時候也是那樣的情形。”
“陛下想得深遠,可旁人未必能體會。”郭珺道。
“讓姜翩回帝都來。”姬尚看着庭園中的牡丹, “派鴻臚寺少卿白少禮去馮翊郡作太守。”
“是。”郭珺忙答道。
“讓兵部侍郎章崇林到幽州作刺史。”姬尚又道,“讓虞雋也到帝都來。”
“是。”郭珺答道。
姬尚又沉默了一下, 然後道:“讓章崇林和白少禮到重華宮來一趟, 朕要見見他們。”
這章崇林和白少禮都是上次姜珞事件中提拔起來的年輕仕子, 爲人耿直,敢作敢爲, 很受姬尚的器重。這次派他們倆分別去馮翊郡和幽州,也說明了姬尚對他們的重用。
章崇林和白少禮到重華宮的時候姬尚正坐在御案前看摺子。見他們近來,姬尚命他們坐下,免去了他們的行禮。放下摺子看向他們,姬尚微微一笑, 緩緩地開口:“朕的旨意你們都知道了吧!”
“回陛下, 臣已經知道了。”章崇林和白少禮齊聲道。
姬尚滿意地點點頭, 看向白少禮, 然後道:“這次調任你爲馮翊郡太守, 真希望你能對馮翊郡的情況有所警覺,決不可掉以輕心。”
“是。”白少禮道, “只是臣有所擔憂。馮翊郡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被姜氏所控制,臣這次去怕是……”
“你只管去做。朕會撥給你一隊人馬。”姬尚打斷了他的話,“朕希望你能改變那裡的情況,否則朕也不會把你調任到那裡去。”
“臣明白,請陛下放心。”白少禮堅定道。
姬尚點點頭,又看向章崇林:“崇林,這次去幽州,任重道遠,別的朕也不多說。你在兵部呆了這許多時候,想來對幽州的情況應是瞭解的。朕把虞雋調到帝都來,你在幽州可以大膽行事。”
“臣明白,請陛下放心。”章崇林沉穩道。
這次不尋常的人事異動,又一次讓朝內朝外議論紛紛。姜翩和虞雋到帝都來已經是這一年五月末。給他們安排了閒差,姬尚卻也常常召他們進宮來,表面上還是重視得很。
宮裡面虞斕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也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件事情瞞她瞞得那樣好,竟是連半點風聲也沒有漏給她。急召了虞湜進宮來她才知道這件事情不僅是她不知道,就連帝都的大多數人也都不知道。這樣周密的行爲,讓虞斕只覺背脊一陣陣的涼意,突然之間無法把握姬尚的想法。
晚些時候姬尚照例到元華宮來用晚膳。用過晚膳又與公主沅玩鬧了會兒纔去與虞斕說話,而話題便自然而然落在最近發生的事情上。
“聽說臣妾的兄長來帝都了,陛下讓他進宮一趟吧!”虞斕笑着說,“臣妾好久沒見兄長了,十分想念。”
姬尚喝了口茶,然後笑笑:“明兒叫你身邊的內侍去宣召他就好了。朕也是忽視了這事兒。怎麼突然說到這個?”
虞斕笑道:“今天聽宮女們嘰嘰喳喳說這說那才知道他來帝都了,便想見見。”
“以後他常在帝都,見面的日子也多得很。”姬尚看了她一眼,“如今長寧宮中寂寞得很,你可願意讓那裡熱鬧起來?”
虞斕一愣,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不想嗎?”姬尚微笑着看着她,“還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臣妾……臣妾想知道爲什麼。”虞斕鼓起勇氣看向姬尚。
姬尚只是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你知道爲什麼朕當初要迎娶一個朕不喜歡的女人爲皇后,之後又不得不容忍了她那麼久嗎?”
“臣妾不知。”虞斕低下頭,只覺得心慌。
“朕登基的時候,姜氏風頭正盛,而你們虞氏在軍中也快一手遮天。爲了能坐穩這個位置,朕不得不娶。也不得不用姜氏來遏制住你們虞氏。”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了虞斕一眼,“這樣過了十幾年,虞氏的勢力一天天小了,姜氏也鬆懈了,於是朕廢了皇后,試一試那姜氏還有多大實力。”
聽着這話,虞斕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連話也說不出來。她突然覺得姬尚那麼可怕,他竟用十幾年的事件去做這樣一件事情又沒有讓人有任何察覺。她也開始懷疑,他娶了她又是爲了什麼呢?果真因爲自己美貌?果真因爲自己聰明?或者應是像當初他娶姜後那樣,只不過是爲了試一試虞氏?想到這裡,她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有擡眼去看他,只道:“那立姚後呢?她出生貧寒又有什麼作用?”
“阿斕,你覺得呢?”姬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虞斕突然覺得慌亂得很。
姬尚哈哈笑起來,起了身:“既然不知道,那便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派個人到重華宮說一聲,朕會下旨冊封你爲皇后。”說完,他接過郭珺遞過來的外裳披在身上,闊步離開元華宮。
虞斕看着他的背影,在不經意間背後冷汗一片。腦子裡亂哄哄一片,她找不到一個明確的頭緒。他爲什麼立姚鈺,難道他有試圖扶持一個家族來與姜虞兩家抗衡?可爲什麼到最後又廢了姚鈺?抑或是他只是喜歡姚鈺,所以立她爲後?或者是……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她的腦海,虞斕只覺心跳漏了一拍:他只道她當時就在姚鈺身邊?!原來他一直只是坐在最高處看着,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那些自以爲高明的計謀在他看來是不是如雕蟲小技。她一直以爲的是自己吸引了他,或許只是他一直等着她自願地到他身邊去。想到這裡,虞斕突然想笑,原來這纔是事實的真相,姚鈺算什麼,就算死了又如何,在他姬尚心中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過渡罷了。他一直沒有忘記要擊潰姜虞兩家,只不過是姜虞兩家安逸日子過得太久,把什麼都忘了。
重華宮中姬尚閒散地靠在龍椅上,手裡拿着一卷書漫不經心地看着。郭珺恭敬地站在一邊,幾次欲言又止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姬尚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書:“怎麼了,你有話要說嗎?”
郭珺小心地看了姬尚一眼,道:“虞娘娘會派人到重華宮來嗎?”
“你覺得呢?”姬尚挑眉看着他。
“臣只是覺得,虞妃娘娘一向聰明,只道這些以後難免不會想很多。所以臣覺得她未必會來。”郭珺道,“臣以爲在這件事情上您冒險了些,若虞妃娘娘……”
“她不會,你放心。”姬尚重新拿起了書,“就像你所說的那樣,她是聰明的人,聰明人最懂得輕重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幽州如今的情況,所以她也不得不妥協。除非她半點也不考慮虞氏。”
郭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這時,外面的小內侍近來了,向姬尚和郭珺恭敬道:“陛下,元華宮的馮女官來了。”
“讓她進來吧!”姬尚淡淡道。
小內侍忙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領着馮女官進來了。馮女官恭敬地行了禮,向姬尚道:“娘娘打發奴婢來給陛下送個荷包來。”一邊說着,她把一個精緻的荷包遞給郭珺。
郭珺忙接過荷包送到姬尚手中。姬尚漫不經心地接過荷包看了一眼又隨手放到一邊去,閒閒笑着:“她還說了什麼?”
“娘娘說她知道了。”馮女官道。
姬尚挑眉,看向郭珺。郭珺忙領了馮女官出重華宮。
五月帝都雨水豐沛,這一夜便下了大雨。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夜,元華宮中虞斕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郭珺便到元華宮宣旨。很快冊封大典準備妥當,空前的隆重。這一切看在虞斕眼裡卻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也猜不透姬尚的用心,更不知道今後的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
冊封爲皇后之後,虞斕便從元華宮搬到了長寧宮,正式成爲了皇后,母儀天下。
姬尚對這一結果是十分滿意的,一則是這結果預示着他想要做的事情正一步步按部就班的進行;二則是他的確是喜歡虞斕的,並不像虞斕自己猜測的那樣僅僅只是爲了對虞氏姜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