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二十三年三月, 公主沅滿了週歲。熱鬧的抓週遊戲引了滿朝文武以及後宮嬪妃們觀看。只見公主沅穿着件嫩紅的衣裳,好奇地看着周圍各種各樣稀奇的物件,終於最後的目光落在了角落裡的一方印璽上:那是姬尚命人放上去的玉璽。
晃晃悠悠地來到那玉璽跟前, 公主沅抱起那玉璽, 笑呵呵地回頭去尋虞斕和姬尚。周圍的人們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姬尚哈哈笑起來, 上前去抱起了公主沅, 得意地看向了虞斕:“看咱們的女兒, 將來定是帝王之才。”
姜翩在一邊聽着這話臉色微變,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虞斕已經開了口:“陛下愛說笑, 小孩子又懂什麼?不過是好玩罷了。”
姬尚挑眉,沒有接話, 卻向公主沅笑道:“既然沅兒抓了這玉璽, 父皇就送給你, 好不好?”
這話一出,不止姜翩,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公主沅格格笑着,抱着那玉璽,沒有半點要放開的意思。
這件事情在宮裡宮外都流傳甚廣,大家不僅爲姬尚的言辭驚訝,也爲公主沅這樣的行爲感到吃驚。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這件事情都常常被人提起, 就連姬尚自己也時常得意地提起來, 稱讚她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元華宮虞斕卻是不以爲意的, 僅僅只是把那抓週當作一場遊戲。
春末虞雋回帝都述職, 自然是要進宮見見虞斕,也免不了說起公主沅抓週的事情。“沅兒果真抓了玉璽?”虞雋笑道, “沒想到還有這等奇特的事情。”
虞斕抱着公主沅,只是笑笑:“不過是個遊戲,不必如此當真的。”
“那可說不準呢!”虞雋伸出手去摸了摸公主沅白白嫩嫩的臉頰,然後看向虞斕,“太子的事情你可別忘了,姜翩已經三番兩次……”
“我知道。”虞斕截斷了他的話,“這些事情你放心吧!不會出什麼紕漏。”頓了頓,她又道:“讓虞湜帶些人到帝都來,別走漏風聲。”
虞雋神色一凜,點了頭,沒有接着話再說下去,又逗了會兒公主沅便起身告辭。虞湜是虞雋的堂弟,爲人最爲機靈,許多事情交到他手上都可保萬無一失。這次虞斕找他帶人來,其用意便是不言而喻了。
晚些時候姬尚從重華宮過來同虞斕一道用晚膳,席間又說起了公主沅。姬尚笑道:“不如把沅兒立爲儲君,阿斕,你看如何?”
這問題來得措手不及,虞斕幾乎驚呼出口,心中說不清是喜悅還是震驚。過了好半晌她纔開口:“陛下,沅兒還小。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有什麼關係?我朝之前也有過女帝的先例。朕實在是覺得沅兒將來一定會是帝王,這時便早作準備吧!”
“臣妾以爲,還是立賢皇子比較好。”虞斕低下頭,“那樣更名正言順。”
“你怕姜氏嗎?”姬尚突然問,“還是因爲之前姜氏對你有太多恩惠,此時不得不報答?”
聽着這話,虞斕駭住,擡眼看向姬尚,只見姬尚也看着她。
“就算沒有姜氏,朕也不會忘了你,也不會不廢掉姚鈺。”姬尚坦然看着她,“在朕心中,所有的事情都自有論斷。朕不說,不代表朕不知道。阿斕,你要明白一點,能給你未來的,只有朕。”
“臣……臣妾不明白。”虞斕顫聲道。
“不,你明白。”姬尚譏諷地笑着,“朕死了,沒有人容得了你。無論是賢兒,還是姜氏。就算是婧兒,也未必容得了你。到那時,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條。唯有是沅兒,才保得了你的性命。”
聽着這話,虞斕突然感到害怕,慌亂地搖着頭沒有說出話來。
“那日你與婧兒說的話,其實很對。姚鈺的接過是因爲看得太近,又自作聰明。可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也在走和她同樣的路。”姬尚眼底沒有笑意,“朕不想看到你成爲第二個姚鈺。”
虞斕沉默了下來,過了好半晌纔開口:“可是陛下……就算是沅兒作儲君,一旦您……那時候姜氏不服,臣妾與沅兒不就……”
“虞氏難道保不了兩個女子嗎?”姬尚看向她。
虞斕也看着他,突然覺得心上升起一股寒意。“臣妾依然覺得,立賢皇子爲儲君比較好。”她撇開目光,“一則是沅兒還小,此時推上風口浪尖,爲孃的心中不忍;二則是賢皇子無論如何曾是儲君,此時再立,名正言順;三則是姜氏依舊壯大,皇族此時不便與其翻臉;四則是臣妾的感恩,姜氏曾給過臣妾幫助,此時便是臣妾的回報。望陛下明察。”
聽着這話,姬尚冷笑一聲,又是一嘆,道:“阿斕,以後可沒有後悔的機會了。不過聽着你的那句‘爲孃的心中不忍’,朕心中也算是有所寬慰。既然你如此堅持,朕便考慮你的提議。”
公主沅張開雙臂看向姬尚,咿咿呀呀地開口:“抱抱……”姬尚微微一笑,命人抱公主沅到身邊來,笑呵呵地逗弄着她,沒有就剛纔的話題再說下去。
又過了兩日姬尚便着了姬賢到重華宮去聊了聊。後來又讓姜翩進宮瞭解了一些情況。最後終於做出了重新立姬賢爲太子的決定。於是便在六月初三頒下旨意,姬賢重新搬回東宮。幾乎是在同時,御史臺的摺子上呈姬尚,彈劾姜珞做事不利,擅離職守,且有受賄的重大嫌疑。姬尚勃然大怒,命人嚴辦。結果不僅摺子上的罪名一一查實,還牽扯出別的事情來。罪證確鑿,姜珞鋃鐺入獄。
姜珞入獄之後整個朝廷都有些人心惶惶。姜珞的案子在姬尚的授意下繼續追查着,越來越多的官員牽涉進來。這個時候從前與姜氏有過來往的官員都恨不得能撇清了纔好,生怕有御史找上門來。
眼看着朝中大半官員都有牽連,姬尚即刻命人從新科仕子中擇取優秀人才進入朝廷。那些有牽連的官員都被拘謹在西明寺以待徹查。這一舉措着實振奮人心,尤其是仕子百姓,無不拍手叫好。
這個案子徹底查清已經到了這一年年底,除了姜珞是被判斬首意外,其餘的官員有的是被判流放,有的是被判苦役,也有情節較輕的,只是降職處理。在這件事情中姜氏深受打擊,就連姜翩也因爲這件事情不得不遞上奏摺辭官回家。
辭官之後姜翩足不出戶,生怕又有什麼事情找上他。這樣一連串的事情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他以爲,在姬賢重新入主東宮之後,姜氏雖不至於飛黃騰達,但也不至於如此打壓。姜珞的事情簡直讓他措手不及,連事情都沒完全弄明白,就已經轟轟烈烈地鬧開了。
大雪紛飛。姜府花園中白茫茫一片,偶有黑色的枝椏突兀地紮在雪地裡。黑色的大鳥撲騰着翅膀低飛而過,在地面上尋覓着吃食。天冷了,可供給鳥兒們吃的食物也變得稀少。
姜翩站在窗前看了許久,最後輕嘆了一聲,心中還是慶幸:這次的事情雖然大,但他還沒事,只是丟了官。
盧氏端着茶點怯怯地站在門口看着他,踟躕了好久纔開口:“九郎,喝點熱茶吃些糕點吧!”
“放在那裡吧!”姜翩笑了笑,轉身在茶几邊坐下了,“怎麼穿得這麼少,不冷嗎?”
盧氏羞澀地笑笑,這些年她已經大方了許多。把茶點放在茶几上,她自己也在茶几邊上坐下了:“不冷的。屋子裡有火盆,暖和得很。”一邊說着,她一邊把一杯茶遞到姜翩手上:“杏仁茶,很香的。”
“哦?是嗎?”姜翩接過茶盞揭開蓋子輕嗅了一下,然後笑着看向盧氏,“熬得很不錯呢!今年過年回馮翊,你可都準備好了?”
盧氏忙道:“已經都準備好了。這幾日就要啓程了吧!”
“大後天就啓程。”姜翩喝了一口茶,“家裡妯娌姐妹多,可別露了怯呀!想想那一年,可讓爲夫我面子裡子都丟光了。”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還提!”盧氏嬌嗔地擰了他一把,“這都回去多少次了,怎麼還會露怯呢?”
“啊呀,那件事情印象太深刻了呢,想忘記也難啊!”姜翩哈哈笑起來。
臘月初九,剛過了臘八,姜翩便帶着盧氏離開帝都回馮翊郡過年。帝都裡依舊是熱熱鬧鬧,不會因爲任何人的離去而有所改變。
皇宮的宴席照常舉行。姬尚也依舊對美女保有強烈的興趣,但虞斕卻是坦然,從來都沒有那麼多幹涉。也正因爲如此,姬尚更加地喜歡她,反而減少了與其他女人的接觸。重回東宮的姬賢比從前安靜了許多,每逢宴會他便攜太子妃參加,比從前的孤傲,現在也平和了許多。他是感激虞斕的,他明白若不是她,他決不會有再回東宮的機會。
時間總過得很快,除夕元宵一晃就過,很快就是二月,桃花綻放,春天悄然而至。早春帶着冬的寒意,時不時又是一場大風小雨,誰也沒那個興致去看花。等桃花白了,也快到了三月,春天就真正來了:百花齊放,奼紫嫣紅,好不熱鬧。人們紛紛換上輕薄的衣裳外出玩耍。
到了三月公主沅滿了兩歲。宮裡面照例是爲她慶生。姬尚別出心裁地叫人爲她打製了一頂小小的金冠,到了生日那天配上件漂亮的小袍子,看上去很是可愛。說起來公主沅是長得像虞斕的,可那雙眼睛又像極了姬尚。這一點也正是讓姬尚得意的地方,常說等公主沅長大了這雙眼睛足以嚇死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每當他說起這個,虞斕總免不了嘲笑一番,說到時候要拿手絹蒙起公主沅的眼睛,那樣纔不會濫殺無辜。
公主沅是親近姬尚的。她也是姬尚傾注愛心最多的一個孩子,恨不得她的衣食住行都要親自打理纔好,生怕有丁點兒委屈了她。之前的姬賢小時候因爲姜後的緣故,他對姬賢時冷時熱,自己也不想與姜後有太多接觸,所以便冷淡了些。後來的姬婧他本是像好好疼愛一番,可那個時候姚鈺總把姬婧當作工具一樣在他身邊來爭些什麼。後來姚鈺去了,可姬婧也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暴戾的性子,他有心去疼愛,可總有些於事無補。
牽着虞斕的手蹦蹦跳跳地來到姬尚面前,公主沅鬆開虞斕的手,有模有樣地學了個男子的禮。姬尚哈哈笑起來,忙讓她起身來。從郭珺手上拿過一隻玉佩放到公主沅手上,他笑呵呵地開口:“這是父皇給你的生日賀禮,祝朕的小壽星一年比一年更聰明,更漂亮。”
公主沅笑嘻嘻地接過玉佩,謝過了姬尚,然後就隨他一起入席。熱鬧的宴會,各種各樣的奇珍異寶,都在向外人暗示着姬尚對公主沅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