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太陽照的滿室金紅。重華宮書房中姬尚看完最後一本摺子,放鬆地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後頸。郭珺忙遞上熱茶,笑道:“陛下喝口熱茶歇歇吧!”姬尚接過茶喝了一口,微微笑着又看了眼外面:“已經這麼晚了呢!快是晚膳時間了吧!”
郭珺忙道:“晚膳已經在準備了,過一會兒就做好了。”
姬尚點點頭,放下茶盞起了身:“一會兒讓虞姑娘也過來一塊兒用膳。”頓了頓,他看向郭珺,挑了眉:“這麼晚了虞姑娘還沒回來嗎?”
郭珺想了想,道:“下午好像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應在綺綾殿看書吧!早上臣又給虞姑娘送了幾冊新書去了,虞姑娘見了很是歡喜呢!”
姬尚滿意地笑了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經開始變黃的樹葉。“對虞斕,你的態度可好了很多呢郭珺。”他回頭看了郭珺一眼,順手從窗邊書架上抽下一本書。
郭珺從從容容地笑了笑:“回陛下,無論對誰臣的態度都是一樣,不會有太大偏頗。”頓了頓,他看向姬尚,“不過臣總是有好惡的,所以有時會讓陛下覺得臣的態度有差別。”
姬尚一笑,正想說什麼,一個宮女匆匆忙忙跑了過來,連站都沒站穩就跪倒在了地上:“陛下,陛下……皇后殿下把虞姑娘趕出宮了!”姬尚眉頭一緊,看向了郭珺,眼中一閃而過的是惱怒:“追回來!”頓了頓他竟還是一笑,把手中的書扔回到書架上,“朕或是太久沒去長寧宮了,今兒去看看吧!”
郭珺忙拖了那宮女出了書房,一面命人去追回虞斕,一面又安排肩輿讓姬尚去長寧宮。姬尚卻似乎並不急,到了長寧宮也隻字不提虞斕的事情,只與姚鈺談天說地,又逗弄了會兒公主婧,然後就在那裡用了晚膳。
用過了晚膳,姬尚隨性地坐在長寧宮中,郭珺已經遞來了消息沒有追上虞斕,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他沒有想到虞斕就這樣不知去向,心中說不出的憤怒。放下手中的茶盞,他看向姚鈺:“鈺兒,最近你似乎並不太冷靜了。”
姚鈺一怔,然後一笑,道:“不知陛下爲何這樣說?”
姬尚呵呵笑了兩聲,從她懷裡抱過了公主婧:“你不要走上和姜昔一樣的道路纔好。鈺兒,你還是溫溫柔柔的樣子最可愛了,太霸道就不是你了。”
“陛下想說虞斕的事情?”姚鈺的聲音尖銳起來。
姬尚輕嘆了一聲:“告訴朕你送她去了哪裡,朕把她接回來。”
“我不會告訴你她去了哪裡,就算你再接她回來我也會把她趕出去!”姚鈺毫不客氣地冷笑。
姬尚的眸子暗了暗,面上還是輕輕笑着:“朕知道你心中不平,朕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鈺兒,你要懂得取捨,人不可能把什麼都抓在手裡。”
“你喜歡上虞斕了嗎?”姚鈺逼問。
“你可以提出一個條件。”姬尚並不回答她的問題,“朕會盡力滿足。”
姚鈺看着他,想起來下午姚華氏說的話。輕哼一聲,她賭氣地開口:“讓虞斕進宮,可以。我要我的婧兒成爲儲君!”
月光如水。姜府花園中姜翩愜意地靠在躺椅上擡頭看着月亮。身邊的茶几上放着一盞精製的琉璃燈,五顏六色的琉璃映着燈光很是漂亮。燈邊有二三盤糕點,紅的是紅豆糕,白的是桂蓮糕,另一隻盤子上則是蜜釀的楊梅。
吃了一口紅豆糕,姜翩又擺弄了一下那琉璃燈,看得久了連眼睛都有點花。吃完了那塊紅豆糕,拍了拍身上的細屑,姜翩起了身,一回頭就看到園子門口站了一人,一下子嚇了他一跳,再定睛一眼才發現是管家姜歸站在那裡,這才鬆了口氣。
招招手讓姜歸過來,姜翩重新地在躺椅上坐下了:“站在那裡有什麼事嗎?”
姜歸嘿嘿笑了兩聲,道:“外面有個姑娘要見您,老奴猶豫着該怎麼說纔好。”
“這麼晚了是誰呀?”姜翩又起了身隨姜歸一道出去。
姜歸道:“那姑娘自稱姓虞。或是廣寧虞家的人吧!”
“虞家?虞斕?”姜翩停下了將不,回身看向姜歸,“是不是挺水靈的一個姑娘,眉眼間神韻大氣得很?”
姜歸點點頭,道:“那姑娘和老爺一樣,氣勢十足的。”
聽着這話,姜翩有些哭笑不得了,也不再說什麼,就到前廳去了。到前廳一看,果然就是虞斕了。只見她身着一身玄色的衣裙,衣邊袖口滾着暗紅色的邊,果然如同姜歸所說的那樣氣勢十足。
見到姜翩,虞斕嫣然一笑,行了個禮:“冒昧來訪,姜相公不要生氣纔好。”
“無妨,請坐。”姜翩溫和地一笑,請姜歸上茶。
虞斕落落大方地在一邊坐下,接過姜歸遞過來的茶,笑道:“有些事情想請姜相公幫忙。”
姜翩想了想,微笑着看着她:“請說,若能幫忙,定當盡力。”
虞斕看向姜翩,笑道:“我知道這也是不情之請。今天宮中出了些事情,我只好從宮中出來了。想借住姜府一段日子,不知姜相公是否同意呢?”
姜翩眉頭一緊,問道:“宮中出了什麼事兒?”
“姚氏將有大動作。”虞斕從容答道,“或是要對後宮前朝有所動作。不瞞姜相公說,今日我是被皇后趕出來。”
姜翩眼中閃過幾分驚訝夾雜着些嘲弄,道:“皇后她果真趕了你?”頓了頓又笑了起來,“不過這一切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嗎?虞氏在帝都的館舍並不差,虞姑娘爲何不去那裡呢?”
虞斕並不意外聽到這樣的的話,便只是一笑,道:“既然姜相公不願意,我也就不多打擾了。就此告辭,姜相公早些安寢。”說完,她起了身就要離開。
“慢。”姜翩又開了口,“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歇一晚再走吧!”
虞斕回身一笑,並不推辭:“那多謝姜相公了。”
姜翩還是笑笑,讓人去收拾了客房,自己則親自帶着她到客房去。從前廳到客房有一段長長的路要走,這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着,什麼話也沒有說。到了房門口,姜翩把手中的燈籠交給她,又叮囑了幾句就轉身離開。
離開客房之後姜翩一路回到花園,重新坐回到躺椅上。月亮已經悄悄放了個方位,依舊明亮。茶几上的琉璃燈卻因燈芯快要燃盡而漸漸黯淡。看着那琉璃燈徹底熄滅,姜翩起了身,向書房走去了。
虞斕的到來讓他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當初她在姚鈺身邊的時候姚鈺扳倒了姜後並取而代之。這其中雖然是姬尚的因素更大,但不可否認的是若不是她虞斕在其中斡旋,姚鈺的上位決沒有那麼快。現在她與姚鈺竟會有正面衝突,他半點也不信是像她所說的那樣‘姚氏會有大動作’,最大的可能只會是她故意激怒了姚鈺。她到底想做什麼,她有什麼目的,或者說虞氏到底是什麼目的呢?
思索間他已經到了書房門口,推門進去,點亮窗下的那盞小燈,照亮了這個不算太大的空間。輕嘆了一口氣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下午沒有看完的那本詩集,他卻沒有心思看下去。勉強自己讀了幾頁,腦子裡面還是亂紛紛一片,他放下詩集,又嘆了口氣。
姜歸端着茶點來到書房外,敲了敲窗戶,他壓低了聲音:“老爺,您要用些茶點嗎?”
“不了,你下去吧!”姜翩道。
姜歸聽着這話,也不再多說什麼,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這一夜姜翩就在書房呆了一夜,睡了會兒,又看了會兒書,心中總不安。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東宮就來了人,姬賢請他到東宮去一趟。一聽到這消息,姜翩心中直喊不妙,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同那人去了東宮。
秋意漸濃,東宮中落葉繽紛,宮人們早早地就起來收拾院落。幾株高大的樹木早不復夏日的茂盛,光禿的樹枝突兀地伸出來,有些蕭瑟。太子姬賢靜坐在書房中,慕夫子擔心地在書房外等着姜翩過來。
昨日姚鈺向姬尚說的話已經傳到了東宮。雖然還不知道姬尚的態度,但姬尚的遲疑和不回答更讓人覺得這事兒不會那麼簡單。之前姜後的事情已經讓人感到出乎意料了,誰也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姬尚還會不會再做出讓人覺得不可能的事情來。
一見姜翩到來,慕夫子就迎了上去,原原本本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最後嘆了口氣:“也不知殿下心中是如何打算的,真教人擔心。”
聽完了慕夫子的陳述,姜翩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纔開口:“這件事情是誰傳出來的?真的是真事麼?”頓了頓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安撫地嚮慕夫子道:“夫子也不要太擔心,我去見見殿下。”說着他就推門進了書房。
其實他心中也沒底,甚至有些緊張纔會這樣倉促地推開門,與姬賢的目光對了個正着。姜翩一愣,低下了頭:“臣失禮了,請殿下恕罪。”
姬賢倒是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示意他把門關上,帶着幾分輕快的口氣道:“舅舅來得好快。外面冷得很吧?”
姜翩關上門然後又轉身笑道:“是啊,已經很冷了。”
“聽慕夫子說了吧!”姬賢看向他。
“是……”姜翩一下子覺得書房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我不知道父皇會怎樣做,也不想知道他的想法。”姬賢苦笑一聲,又一次看向姜翩,“我想知道,現在的姜氏如何,比十年前是否有餘。”
姜翩神色一凜,正色道:“殿下儘可放心。”
姬賢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是超越年齡的老成:“這樣就好,就算是被廢了,也有再起的資本。”
離開東宮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燦爛但並不溫暖,姜翩迎着太陽站了會兒,試圖看清楚那團火球到底是什麼顏色,可最後依舊是看花了眼睛。去衙門處理了一些事務,姜翩只覺腦子裡還是亂的,根本靜不下心來,索性告假回府。
府中虞斕並沒有走,似是有目的的正等着他。姜翩本也覺得有些事要與她說清楚,於是就請了她到小偏廳去。
兩人坐定之後,是虞斕先開了口:“多謝姜相公昨夜收留,感激不盡。”
姜翩笑了笑:“區區小事不必言謝。兩家本就親厚,這樣的招待本就是情理之中。”頓了頓他又問:“今天你回館舍去麼?”
虞斕一笑,道:“暫時還不能回去——姜相公想來應已聽說了宮裡面的事情,這正是緊要時刻,只好把自己藏起來。”
姜翩沉默了會兒,擡眼看向她,道:“爲了江山社稷,有些事情須適可而止。”
虞斕眼睛一亮,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卻只是笑道:“難道姜相公不覺得鳳椅上的那人太刺眼麼?”
“大局爲重,這些蠅頭小利實在不值得去動什麼心思。”姜翩坦然看着她,“該得的好好把握,那些不該得的,就該放手。”
“今天我所做的一切,爲的是讓將來該我得的東西不至於落到別人手裡去。”虞斕輕笑了一聲,“那些不該我得的,我也不會不知好歹地伸手去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