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的月亮彎彎的已經不像前兩日那樣淡了。鵝黃的顏色，襯得墨藍色的天幕煞是好看。長寧宮眼角的鈴鐺在風中叮叮噹噹地響着。姚鈺入住長寧宮後，宮中佈置大多都翻新更換，唯獨只有這檐鈴還保留着。
披着件單衣站在檐下擡頭看着左右搖晃的銅鈴，姚鈺臉色蒼白，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初蒲拿着件披風恭敬地站在一邊，幾次想爲她披上都被她阻止。
過了許久，她轉了身，並沒有看初蒲一眼，只冷淡道：“明兒宣華夫人進宮來。”
“是。”初蒲忙道。
“找人給我盯着那虞斕。”姚鈺一邊說着一邊向殿中走去。
“是。”初蒲跟上她的腳步。
“不允許宮中任何妃嬪與虞斕有一丁點接觸。”姚鈺停下了腳步，“要是誰擅自與她接觸了，初蒲，你就替本宮處理了她們。”
“是，殿下。”初蒲恭敬地回答。
姚鈺沉默了會兒，又回頭看向天邊那明亮的月亮，輕嘆了一聲：“初蒲，你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初蒲無聲地退下。殿中便只剩下了姚鈺一人。殿中是燈火通明的，燭火搖動，映在窗上的影子也晃動着。姚鈺無力地坐在殿中那把美麗無雙的鳳椅上，越來越覺得不安，恨不得除去了虞斕，再把姬尚牢牢綁在身邊。可這兩樣，似乎都不太可能。
虞家到底有多大，大到什麼程度，她不清楚，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對虞斕下手，更何況她也摸不準虞斕這次進宮存的是什麼心思。她甚至開始懷疑，虞斕上一次進宮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如同當初她說的那麼簡單。
這一夜姚鈺沒有睡，在鳳椅上愣愣地坐了一個晚上，可依舊什麼都沒有想明白。
第二日姚華氏進宮已經是下午。
陽光明媚，長寧宮前的菊花開得很是豔麗。姚鈺一身紅色的鳳袍，隨性地靠坐在迴廊下，身邊放置的小茶几上糕點茶水一應俱全。午後陽光溫暖，在迴廊坐了會兒就有些倦意，姚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姚華氏來了好一會兒，見姚鈺睡着了也不敢出聲，只好站在一邊等着她醒過來。秋風帶着些涼意，雖然陽光溫暖可還是讓人覺得冷。從初蒲手裡接過毛毯輕輕地搭在姚鈺身上，姚華氏看向初蒲，聲音淡淡的：“殿下昨夜沒有休息好麼？”
初蒲擔憂道：“殿下昨兒一晚上沒睡。”
姚華氏沉默了會兒，道：“以後可別讓殿下這麼任性了，天也涼了。”
“華夫人放心。”初蒲笑道，“奴才以後會多加註意。”
姚華氏輕嘆了一聲，看向初蒲，道：“以後要多爲殿下想想，她有想不到的地方，你要爲她想到，可別讓她太操勞了。”
初蒲還想說什麼，這時姚鈺嚶嚀了一聲醒了過來。初蒲忙上前去遞上了熱茶。姚鈺推開茶杯，擡眼看向姚華氏，微微笑了笑：“華夫人什麼時候過來的？”
姚華氏忙道：“剛到一會兒。見殿下睡着了，就沒敢打擾。”
姚鈺淡淡“哦”了一聲，掀開身上的毯子，扶着初蒲起了身。在迴廊裡走了幾步，她停了下來，看向姚華氏：“今年的菊花開得挺好。”
“是呀！”姚華氏笑道，“殿下宮裡的這些花品相都是上等。”
姚鈺沉默了一會兒，讓初蒲帶着衆人迴避，迴廊中便只剩了她與姚華氏兩人。“對虞斕，你到底瞭解多少？”她看着庭院裡紫色的菊花，語氣平淡。
“廣寧虞氏的女兒。”姚華氏道，“殿下怎麼突然又問起她來？”
姚鈺沉沉嘆了一聲：“她實在讓我無法安心。虞氏到底有多大？她到底是什麼目的？當初她又爲什麼幫我？”
“殿下不必擔心這麼多，您是皇后，身後又有要是，怕那虞氏幹什麼呢？”姚華氏反過來安慰姚鈺，“若她有什麼不軌，您大可以用皇后的身份壓制着她。只要抓住了什麼把柄，便可以大做文章了。”
“但是，我總擔心，虞氏若和姜氏相當，決不是姚氏惹得起。況且姜虞兩家一向交好，太子又是姜後的兒子。在宮中我雖是皇后，可卻是處於弱勢的。”姚鈺若有所思看着庭院中的花，“事情也並不是你所說的那麼簡單。”
姚華氏愣了一愣，旋即又笑道：“殿下您忘了您身後也有個姚氏？姚氏雖比不上姜氏，但也不是小家小戶，廬江姚氏在江南一帶還是影響頗大的。現在姚氏傾盡全力支持和幫助您，您還擔心什麼呢？要知道那姜氏雖大，但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根本不會上心。更何況這剛出了姜後的事兒，姜氏也大不如前了，實在不值爲懼。”
姚鈺沉默了下來，拿起了茶几上的茶。
姚華氏又道：“現在殿下和姚氏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不會做對您不利的事情，您應該相信我們纔是。”
“這件事情還須謹慎。”姚鈺看着姚華氏，“姚氏畢竟不是姜氏。去了一個姜後，姜氏事實上並沒有太大影響。姜翩三番兩次加官進爵，陛下依舊是看中他的。太子越來越受到陛下的重視，而我生下的只是一個女兒。從這兩點上來說，我們不具備與他們相爭的力量。虞氏的底細我們誰也拿捏不準，所以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是靜觀其變。”
“殿下。”姚華氏看向姚鈺，聲音一下子壓得很低，“當初您取代了姜後，如今爲何不以小公主取代太子？”
姚鈺眉頭一皺，沒有說話。
姚華氏仔細觀察着她的表情，又道：“如果公主能成爲儲君，今後您在後宮的地位便穩固下來並無可替代。從前並不是沒有女儲君的例子。當今聖上的曾曾祖母便是以儲君身份登上皇位成爲女帝。所以，小公主若能……”她沒有把話說下去。
姚鈺沉默了一下，又看向庭院中的菊花：“現在說這些有些不切實際了。”
“可是……”姚華氏還想說什麼。
“不必再說了。”姚鈺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只用好好處理好虞斕的事情就夠了。我需要知道虞斕的底細，你幫我查清楚吧！”
姚華氏忙道：“那是自然，請殿下放心。”
秋風颯颯，陽光暖和得好像初春。長寧宮一如既往的安靜，讓人覺得有些寂寥。或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無論這裡的主人是誰，都逃不開寂寞兩個字。
京兆尹府尹府中，姚鈞靜立在窗邊看着外面湛藍的天空，若有所思。他身後不遠處，虞斕悠閒地坐着，手裡捧着一盅新泡的菊花茶。
“府尹大人的茶倒不怎麼樣，這菊花陳得太厲害了。”虞斕放下茶盞，笑眯眯地看向他，“府尹大人似乎並不想與我說話，是嗎？”
姚鈞清了清嗓子，回身看向她，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了：“這菊花或是去年摘採的纔有些陳。不知虞姑娘親自過來所爲何事？”
虞斕嫣然一笑看向窗外一閃而過的飛鳥，輕輕地開口：“其實也沒什麼事兒，來看看府尹大人。總想着府尹大人才高八斗，總不得一見，所以今日冒昧前來——”她看向他，還是一笑，“大人不會怪罪吧？”
姚鈞有些尷尬地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撇開了目光：“在下並不配這‘才高八斗’四字，實在是繆讚了。”
虞斕輕鬆地笑笑，道：“大人實在是過謙了。”頓了頓，她又道：“其實今天我來，還有些別的事兒。不知大人知不知道，皇后殿下很針對我。有些話是不便與皇后殿下說的，只好來找大人您了。”
姚鈞神色一凜，看向他，一下子客氣了許多：“虞姑娘請說。”
虞斕看着他，微微笑着：“大人不必這麼客氣，虞家小門小戶的，實在承受不起。”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留意看了他一眼才繼續說下去，“姚氏如今正如日中天、春風得意，實在沒有必要與我這個弱女子斤斤計較。更何況這樣的計較下去也沒有什麼好處，不是麼？”
姚鈞沉默了一下，然後纔看向她，道：“或許殿下行事有些不妥之處，還請虞姑娘多多包涵。”
“好吧！那我就包涵。”虞斕輕挑了一下眉頭，笑容有些狡黠了，“既然大人也這樣說，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不過大人，若可能的話，您還是對殿下說說吧！”
姚鈞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什麼。可虞斕已經起了身，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就不多打擾了，想來大人也忙得很。原本今日來就是冒昧了，再繼續打擾下去也不好意思了。”說完她轉了身，步履輕盈地離開。
離開了府尹府，虞斕便去了虞氏在帝都的館舍，在那裡坐了會兒又與那裡的人聊了會兒便起身回宮。回到重華宮的時候姬尚正處理國事，她沒有去打擾，直接回了綺綾殿。
而幾乎是與其同時，姚鈞也派人到長寧宮轉述了虞斕與他的對話。姚鈺聽着這話勃然大怒，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打發走了那人，姚鈺在長寧宮越想就越忿恨，於是就命人把虞斕帶到長寧宮來。
綺綾殿中虞斕見到長寧宮來人並不驚訝，也沒有推辭，從從容容地同那人到長寧宮去。這是她意料之中的接過，她知道姚鈞一定會把她與他的對話告訴姚鈺，也知道姚鈺一定會因爲這對話生氣。姚鈺雖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心裡容不得別人說什麼。她最近一直也提防着她虞斕，知道她與姚鈞接觸一定會採取行動。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笑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姚鈺到底會如何了。
到了長寧宮，虞斕跟着宮人進到偏殿，姚鈺正在那裡等着她。屏退了衆人，姚鈺坐在高高的鳳椅上，由上而下看着虞斕。
行了禮，虞斕垂手站到一邊，沒有說話。
看着她，姚鈺也漸漸平靜下來。看了她許久，她嘴邊逸出幾分笑意，道：“坐吧！”
虞斕依言坐到一邊，輕言細語地道了謝。
姚鈺靜默了會兒，擡眼看着她，緩緩地開口：“我心中總記得當初你曾全心全意幫我的。當初你若肯留下來，如今未必不會在宮中謀得妃嬪的位置，也不至於今天站在這裡聽我這樣說，也不至於要到府尹府去抱怨什麼了。並非是我容不得你，只是你的所作所爲讓我覺得太難爲。”
虞斕依舊低着頭，沒有說話。
姚鈺不再看她，又道：“你是明白我擔心的是什麼的。宮中佳麗已經夠多了，不缺你一個。你還是出宮吧！”
虞斕擡眼看向她，眼中閃過些光芒，聲音是恭順的：“臣女並非想躋身後宮，請殿下明察。”
“不管你想還是不想，你都不能再在宮裡呆下去。”姚鈺語氣強硬起來，“我已爲你準備好了車輛，你就到南邊去吧！”
虞斕怔了一怔，又低下了頭，掩飾了眼角的笑意，聲音卻是委屈得緊：“殿下……”
“不必再說了，讓初蒲送你出宮。”姚鈺起了身，沒有看她一眼，“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這也是爲了你好。”
初蒲趾高氣揚地來到她面前，聲音尖銳得很：“虞姑娘，請隨在下走吧！”
虞斕擡眸看了眼他，初蒲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還想說什麼。她已經起了身，向姚鈺行了禮，轉身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姚鈺竟覺得隱隱有些不安，比從前的那種不安更勝。她沒有想到虞斕什麼也沒說就同意出宮去，這讓她覺得蹊蹺，可又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麼原因。轉身去後殿看小公主婧，姚鈺抱着她，才覺得踏實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