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害怕遇到雲初微這樣的人,更怕“看你表現”這樣的敷衍回答,因爲這意味着她就算掏光了所有的底兒,都有可能被對方一盆無情的冷水潑下來。
“如果不讓我見兒子,我便不說了。”雲靜姝還在倔強,見兒子是她來南涼唯一的心願,至於其他人其他事,與她無關,她更不想管。
“那你請回吧!”雲初微做了個“請”的姿勢,“慢走不送。”
“雲初微!”雲靜姝切齒,“難道我們之間就沒有一點點商量的餘地嗎?”
“有啊!”雲初微拈了一塊糖糕送進嘴裡,“我不說了麼,看你表現。”
“你!”雲靜姝氣憤不已,到底還是軟和下來,“好,我說。”
“哎,你等等!”雲初微擡手止住,“別說廢話,我想聽的,是葉筠有沒有什麼致命把柄?”
畢竟從未接觸過這個人,最先了解的自然不會是那個人浮在表面的美名,她就想知道,這樣被外面傳得十全十美的人,背後到底有沒有讓人側目的“黑歷史”?只有知道這些,以後交鋒的時候才能拿得出籌碼來。
雲靜姝渾身一震。
雲初微見她反應,有些訝異,“怎麼了,問的是葉筠又不是你,這麼大反應做什麼?”
雲靜姝左思右想,“有件事,絕對是她身上最大的污點,你若是保證一定能讓我見到兒子,我就說,畢竟這件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你就算手裡有多少人也不一定查得出來。”
雲初微眼眸一閃,“好啊,你先說來聽聽,如果你嘴裡的‘污點’夠震撼,那麼我就把小星燁抱來國公府玩兒上一整天。”
雲靜姝鼓了鼓勇氣,“葉筠她…如今已非完璧。”
雲初微愣了一愣,這樣的消息的確夠勁爆,不過十四歲而已就非完璧之身,真是讓人好奇到底是誰這樣膽大奪了她的第一次,又或者,是她自願的?
“宮宴那天,我們去得早,但是長公主沒出席,那不是她身體抱恙,而是她根本就不在驛館,後來、後來隨從悄悄告訴我,長公主在賢王府,而且被發現的時候,兩人躺在一張牀榻上,衣衫不整……”後面的話,雲靜姝實在說不下去了,雖然已經生過孩子,但她在這方面其實是很懵懂的,因爲和蘇璃的那次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過程如何,她不記得,也沒感覺到,只是早上起來“驗收成果”而已,所以現在的她可以說完全沒經驗,哪怕提及一點點,都會覺得臉熱。
“葉筠與赫連鈺?”雲初微有些不太相信,雖然前世這倆人是有些瓜葛,但今生,面都沒見過幾次,怎麼就攪到一起去了?
雲靜姝垂首,“這些都是護衛告訴我的,具體有沒有那回事兒,我不知道,不過,長公主回來以後,我倒是發現了一些端倪。”
“什麼端倪?”
“長公主整個人的氣質與之前有很大的變化,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了,我說不上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天兒漸漸炎熱起來了,我們穿的衣服都儘量往薄了選,可她卻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連脖子都遮蓋了,要說沒鬼,恐怕你都不信吧?”
雲初微點點頭,這麼聽來,的確有鬼。
雲靜姝又緊張地說:“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那麼我兒子……”
雲初微示意,“你把面紗戴上,我讓人去把那小傢伙抱過來。”說完,又對外喚韓大姑姑。
韓大姑姑進來之時,雲靜姝忙背過身去,快速用面紗遮了臉。
韓大姑姑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雲靜姝的背影,到底沒說什麼,依着雲初微的囑咐很快去了蘇府把蘇星燁給抱來。
“給我吧!”雲初微站起來伸手接,又示意韓大姑姑,“你先退下。”
韓大姑姑不敢違逆,躬身退了出去。
雲初微把蘇星燁遞給雲靜姝,“喏,孩子在這兒了。”
雲靜姝顫着手接過,坐回座椅上,一遍遍地摸着蘇星燁的小臉。
似乎是察覺到了久違的生母氣息,蘇星燁一個勁地往雲靜姝懷裡鑽,小手扒拉着她胸前的衣襟。
雲靜姝寵溺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初微道:“小傢伙明顯想喝奶了,你怎麼不喂?”
“我,我喂不了。”雲靜姝甩甩腦袋,剛被易白劫走的那段時日,由於沒人喝奶的緣故,她胸乳整天整天的脹痛,疼得死去活來,那時還在去往北燕的路途中,金鷗有好幾回瞧着她不對勁,問哪兒不舒服,雲靜姝都死咬着脣不說,如此難以啓齒的事,她怎麼可能對陌生人講出口,更何況那個時候她一直被蒙着眼睛,連對方是誰都不曉得,萬一讓他們知道以後起了歹念……
“怎麼喂不了?”雲初微在這方面是完全沒經驗的,她只知道剛懷上的時候胸乳會二次發育,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更豐腴,但她不知道孩子斷奶的時候母親是很遭罪的。
雲靜姝一下子紅了臉,“我已經半年多沒餵了,哪裡有母乳給他喝?”
小星燁還在扒拉她的衣服,一次次被雲靜姝給擋了,他不高興,哼哼唧唧起來,小嘴一扁,竟是要哭。
雲靜姝站起來,抱着他搖搖晃晃一陣哄,心裡頭全是久別重逢的甜蜜和喜悅。
“真好。”盯着蘇星燁肉嘟嘟的小臉,她看着看着就哽咽起來,“我還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兒子了。”
雲初微看了一眼雲靜姝,不用說,這個時候的雲靜姝百分百的真情流露,那張臉上,哪裡還有做女兒時的嬌羞婉轉,全是爲人母的慈和與寵溺,是那種恨不能將兒子含在嘴裡的寵溺。
雲初微其實特別能理解雲靜姝此時此刻的心情,若是換了她,與親生兒子分開這麼久再重逢,怕是第一時間就能哭出來,哪還能繃得住。
雲初微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雲靜姝作妖的時候她肯定是要管管的,但這一刻,雲靜姝是個母親,是對兒子愛到了骨子裡難捨難分的母親,所以她選擇閉嘴,因爲感同身受。
“燁兒,燁兒……”雲靜姝一遍遍地叫着兒子的名字,要麼親親他的小臉,要麼捏捏他的小手。
雲初微道:“小星燁已經會爬了,你把他放下來,讓他自己鍛鍊鍛鍊。”
“是嗎?”雲靜姝欣喜不已,找來軟席墊在地上,然後將蘇星燁抱上去,這小傢伙爬了一會兒,自己坐起來,然後捏緊小拳頭就往嘴裡送,一個勁地咬。
雲靜姝嚇得大驚失色,連忙幫他把手拿出來,又用帕子擦去上面的口水,轉頭望着雲初微,“他怎麼一得空就咬手指呢?口水還多。”
“哦,應該是快要出牙了。”雲初微走過來,她不便蹲身,一手撐着腰,對着雲靜姝道,“你把他的小嘴掰開我看看。”
雲靜姝小心翼翼地掰開蘇星燁的小嘴,雲初微看到下門牙的位置有些紅腫,已經看得到點點露白,“果然是快要出牙了,九爺說過,半歲大的孩子差不多開始長牙了,咬東西很正常。”
說完,輕輕彎了彎身,用手指颳了刮蘇星燁的小鼻尖,“你個小皮匠,怎麼親孃來了也不親親她?”
小傢伙惱了,胡亂揮舞着小手要打雲初微。
雲靜姝忙伸手擋住,“打不得打不得,這可是你叔祖母呢!你個皮猴子,怎麼翻臉就不認人?”
蘇星燁氣鼓鼓地瞪着雲初微。
雲初微忍不住笑起來,她當然不會同一個小娃娃計較,雖然小傢伙的確有點“翻臉無情”,但都是正常的,他在出牙,牙齦的位置可能有些痛,他又說不來,只能咬東西,除了咬東西,脾氣還暴躁,見着不順心地就想發泄一下,剛纔自己“侵犯”了他一小下下,他當然不高興了。
蘇星燁歪着腦袋打量雲靜姝,慢慢地,坐不住了,張開小胳膊要抱抱,雲靜姝才把他抱到懷裡,他小手捏着雲靜姝的手指就往自個嘴裡送。
沒有牙齒,自然咬得不痛,被他咬一咬倒是沒什麼,雲靜姝只是心痛,兒子這麼可愛,自己卻只有一天的時間能陪他。
雲初微見她發呆,出言提醒,“既然見着兒子了,那就好好享受這一天的時光,別胡思亂想把情緒感染給寶寶。”
雲靜姝忙抹了淚,破涕爲笑,“你說得對,我應該滿足的,再哭就不像話了。”
雲初微又繼續逗弄着蘇星燁,“跟你娘說,這纔對嘛,娘開心,寶寶纔會開心,是吧小傢伙?”雲初微手上的檀木念珠在蘇星燁眼前搖搖晃晃,他的小腦袋也跟着念珠轉來轉去,最後拿準了方向,一口咬過去。
“小皮猴子,你又犯渾是不?”雲初微捏捏他的臉,“哭啊,你怎麼不像去年那樣可勁兒哭了?”
雲靜姝看了看雲初微,“去年我走了以後,燁兒是怎麼習慣奶孃的?”
雲初微道:“這不九爺回來了麼,我讓他把那藥給解了。”
雲靜姝輕輕舒了一口氣,她還以爲這孩子八成是哭到眼淚都幹了最後不得不妥協,一想想,心窩子就戳着疼。
蘇星燁玩了一會兒,又窩進雲靜姝懷裡,還是想喝奶。
雲靜姝實在無奈,問雲初微,“他這個年齡段,能喂牛乳嗎?”
“還是餵母乳吧!”雲初微道:“奶孃跟着來了的。”
“好。”雲靜姝把蘇星燁遞給雲初微,雲初微抱着出去找奶孃,等喂完了奶又抱回來。
小傢伙更精神了,在軟席上爬來爬去,雲初微用個琉璃珠子在這頭引,他就爬得越快,伸出小短手來搶,雲初微又走到另一頭,小傢伙再爬過去,搶了幾次搶不到,小身板兒支撐不住一下子四腳朝天,卻再也沒本事翻過來,索性直接躺着哭,鼻涕都哭得吹泡泡了。
雲初微被他逗得樂不可支,把珠子遞過去,“吶吶吶,東西在這兒呢,要不要?”
蘇星燁一聽,費力地張開小手掌去接。
雲靜姝忙給他擦了鼻涕才從雲初微手裡接過珠子,爲防他直接吞下去,索性結結實實地拴在他小手腕上,蘇星燁果然張嘴去咬,只是因爲栓得太緊實了,咬不下來,他就喝奶一樣砸吧着嘴吮吸。
雲靜姝快被這小傢伙給萌化了,心裡愛得不行,將他抱起來親了親。
大概是感知到孃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小傢伙今天難得的不犯困,玩多久都精神,被雲靜姝抱在懷裡的時候,抓過小几上的一個香囊,玩了一會就往地上扔。
雲靜姝彎腰給他撿起來,他緊緊攥着,然後揚起小手臂,這次直接朝着雲初微扔,扔了就高興,咧開小嘴笑。
“小傢伙!”雲初微拍拍手掌把蘇星燁的視線拉過去,然後佯裝生氣地瞪着他,“打中了叔祖母,叔祖母可是要打你屁屁的知道嗎?”
小傢伙哪懂這些,他只是感覺到對面的人生氣了,有些怕怕的,然後嘴裡“哦哦哦”地說着誰也聽不懂的話,看那樣子,竟像是在哄雲初微。
雲初微跟他接觸得久了,蘇星燁的很多肢體語言她都看得懂,她笑起來,“小傢伙,你也懂得哄人呢?”
蘇星燁向雲初微伸出一隻手,雲初微不知道他要什麼,只好走過去,蘇星燁小手摸上雲初微高高隆起的小腹。
“這裡面呀,是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哦!”雲初微對着蘇星燁滑滑嫩嫩的小臉吧唧就是一口,“用不了幾天,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就能出來和你一塊兒玩了,雖然你輩分小,但是你年齡大些,你得讓着他們,知道嗎?”
與寶寶說這些,寶寶自然是聽不懂的,但母性使然,雲初微總是會在抱着蘇星燁的時候跟他說這說那,然後心裡就會覺得暖洋洋的,再然後就開始憧憬自家的寶寶,有她和九爺的優良基因在前,想來定是不會差的。
雲靜姝猛地驚醒,“你懷了龍鳳胎?”
“噓——”雲初微示意她噤聲,“九爺看出來的,不過沒往外說,連我婆母和近身的下人們都還不知道。”
雲靜姝捂住嘴巴,但臉上的驚訝還是沒退去,天啊,龍鳳胎,這得多大機率才能懷上啊,雲初微這個女人,也實在太好命了點,嫁個男人把她捧上天的寵也就算了,還第一胎就來倆,兒女雙全,這福分,根本是別人羨慕不來的。
“你算是第三個知道的人,一會兒可別往外說。”雲初微再一次提醒她。
雲靜姝直愣愣地看着她,幾乎是在無意識中點了頭,懷裡的蘇星燁伸手去抓她的頭髮,痛得雲靜姝趕緊回過神來。雖然已經做了母親,可在北燕那幫人的眼裡,她至今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所以頭髮沒綰成髻,垂落在胸前的那一綹被蘇星燁抓着玩,還玩得挺樂呵。
其實那天在大門外見到雲靜姝躲在馬車裡,雲初微就想過她很可能會來求自己,也準備了很多話,可見到眼前這一幕,雲初微到底還是把話嚥了回去。你可以鄙視一個爲了某種齷齪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你不能去斥責一個爲了親骨肉而窮途末路不得不做出逼不得已選擇的人。
雲靜姝在某些方面或許很可恨,但她對蘇星燁,絕對是出自人類最原始的母性,這份愛不摻雜任何污漬,純潔而偉大。
倒不是說因爲蘇星燁,雲靜姝就能被原諒,而是在這一天裡,她不是害死蘇璃的兇手,不是曾經三番兩次對自己耍手段的心機女,她今天,只是蘇星燁的孃親。
沒懷孕的時候,雲初微不太能理解一些爲人母的偏激行爲,但有腹中寶寶陪伴的這幾個月,她慢慢懂了,每個母親,都把自己的孩子當成了身體甚至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爲了孩子,她們甘願承受十月懷胎的煎熬,一朝分娩的生死關。
老母一百歲,常念八十兒,不管你是嗷嗷待哺還是滿地跑,不管你是待字閨中還是嫁爲人婦,在母親眼裡,你永遠都是孩子,是她一輩子牽心掛腸放不下的兒。
面對這樣的雲靜姝,雲初微第一次心軟了,尤其是看到她對着蘇星燁那種難捨又難分的糾結時,雲初微心頭說不出的難受,嗓子哽咽到生疼。
“夫人。”
聽到這一句喚時,雲初微回過神來,就看到雲靜姝跪在地上,懵懂無知的小星燁爬在軟席上自個玩。
“你這是做什麼?”雲初微一下子皺起了眉頭,從那位太姨娘開始,她對下跪可謂是有了陰影,老的拉下臉來道德綁架也就算了,難不成小的也來這一套?
雲靜姝看了蘇星燁一眼,泣不成聲,“我知道,夫人一定有辦法讓我回來一輩子待在兒子身邊,只要你肯幫我,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雲初微眼神漸漸冷下來,“雲靜姝,一碼事歸一碼事,我能讓你見到蘇星燁,完全是看在這孩子沒爹沒孃太可憐的份上,但你我之間,還沒親近到這一步,你曾經對我做過些什麼,或者說你即將要對我做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用不着我提醒,這樣的你,我憑什麼要出手相幫?”
雲靜姝一個勁垂淚,“我知道,以前是我自私狹隘,總覺得你光芒太盛,奪了我所有的風頭,所以一次次想辦法害你,都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肯給我機會,我願意改,我全都改。”
“葉筠呢?你敢說你把我的打扮風格告訴她不是爲了報復我?”
雲靜姝噎住,因爲無話可說。
當初在北燕,她的確是越想越恨透雲初微,做夢都想親手殺了她給自己報仇,就連前面那天悄悄坐着馬車來的時候,這種念頭都還沒消散過,可是今天親自入了國公府,親眼見着也親手抱到兒子,她才發現,在這麼可愛的兒子面前,似乎所有的所謂“仇恨”都變得幼稚,甚至是不重要了。
“所以,你到現在都還在記恨我。”雲初微見她不答,諷笑一聲,“雲靜姝,你爲何不轉過頭想想,我給了你多少機會,又救了你多少次才讓你能有機會走到今天,難道所有的‘對你好’都只能是直觀上的感受麼?去年因爲老太太的事,我親手將你送入監牢,那是因爲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南涼人,更不是東陽侯府的親生女兒,所以我篤定易白一定會出手救你。果不其然,你才入獄,他的人就開始行動了。如果沒有我,你雲靜姝早就死在蘇家的‘以命抵命’討伐下了,你還能當上郡主,還能抱到兒子?異想天開!”
“你,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雲靜姝難以置信地看着雲初微。
“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什麼嗎?我說,你從小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玉墜被某個人陰差陽錯地得到了,後來她卻因爲這枚玉墜而瞎了眼睛,那個人,就是黃妙瑜,而她之所以遭罪,是因爲你那枚玉墜便是象徵着你身份的信物,來找你的人是易白,對黃妙瑜動手的人也是他。”
雲靜姝瑟縮了一下,臉色很難看,甚至可以說,很受傷。
爲什麼,爲什麼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卻一直被矇在鼓裡,那種被拋棄的感覺越來越重,一個殘酷的認知也灌進腦子裡——她不是東陽侯的親生女兒,她的真實身份有爹沒娘,那個爹……每次見她都好像充滿了無邊的恨意,讓她不得不懷疑親爹是否會隨時動手掐死自己。
如此算來,她與孤兒也沒什麼分別了。
雲初微看着她,“明裡暗裡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竟然還覺得我心腸歹毒,花盡心思要來找我報仇?論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你雲靜姝無人能及。”
“不,不是這樣的。”雲靜姝猛地甩腦袋,“我承認,我教葉筠打扮成你的樣子的確是想報復你來着,可是就在今天我見到兒子的那一刻,我已經把什麼都放下了,不管還有什麼恩怨仇恨,從今往後,我都不想再去管,我只想好好陪在兒子身邊,這就夠了。夫人,真的求求你,給我個機會,只要能讓我再回到燁兒身邊,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捨得王府郡主的錦衣玉食?”
“沒有燁兒,再富貴的生活對我來說都是索然無味的,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願意回到蘇家爲奴爲婢?”
雲靜姝將蘇星燁抱到自己懷裡,眼眶含着淚,“能在兒身邊,吃糠咽菜都是幸福的,爲奴爲婢供人使喚又算得了什麼?哪怕…哪怕蘇家的人一輩子不讓我和燁兒相認,只要能每天以奴婢的身份看到他,我也滿足了。”
雲初微深深看了雲靜姝一眼,若是這個時候換了自己,也會這麼選擇嗎?答案是肯定的。有句話雲靜姝說對了,只要能在兒身邊,當孃的哪怕是屋漏鍋破吃糠咽菜,那心裡也是幸福的。
想想,從與蘇璃冥婚再到後來被蘇家人各種變相折磨,雲靜姝遭到的報應也不算少了,尤其是母子分離這一痛,雲初微相信當時大抵與撕了雲靜姝的心沒什麼分別。
既然該受的都受得差不多了,那麼,“我要你反過來幫我對付葉筠,你也能做到?”
雲靜姝不假思索,“你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做。”
“不急。”雲初微搖搖頭,“我還得再觀察一段時日。如果葉筠真的失了身,那麼她要是個有腦子的,就該主動和親到南涼來,只不過到那時,我跟她就得正面交鋒了,倘若我保你回來,你便要爲我做事。”
雲靜姝一聽能回來,馬上點頭如搗蒜,“我都聽你的。”
雲初微的視線落在她的頭髮上,“看你這打扮,北燕那邊還不知道你已經成過婚有了孩子吧?”
“嗯。”
“那你回去以後就和靖安王坦白,說自己在南涼時就大婚過也生過孩子了,回北燕只是認祖歸宗,但終歸還是要在孃家過的,我想,靖安王應該不會太爲難你。”
雲靜姝臉色暗了一下,雲初微大概連靖安王是什麼脾氣性格都不知道,所以纔會貿然說出這種話,實際上,靖安王只是外面傳言的好相與,對上她這個女兒的時候,態度冷得讓人直哆嗦。
雲靜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父親不喜,也不知道爲什麼父親這麼討厭自己還要把自己接回去。
“怎麼,有難度嗎?”
“沒,沒有。”雲靜姝強顏歡笑,“我會做到的。”
雲初微彎下腰摸摸蘇星燁的小臉,“看在這小傢伙的份上,我相信你能做到。好了,這天色也不早,你要是再不回去,那幫人該懷疑了。”
雲靜姝突然難過起來,抱緊了懷裡的小傢伙,一點都不捨得鬆開。
“長痛不如短痛,你還是早早回去的好,等到了北燕把事情交代清楚又再回來,到那時,有的是時間見到他。”
雲靜姝不捨地吻了吻蘇星燁的小額頭,“燁兒,娘要走了,娘不在的這段日子裡,你一定要乖乖的,不準哭啊,等娘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就再回來看你好不好?”
蘇星燁嘟着小嘴,好奇地看着雲靜姝,見她臉上滑下眼淚,他伸手過去一通亂抹,然後把小手塞進嘴裡一嘗,又鹹又澀,一點奶香味都沒有,嘴巴一歪,哭了。
雲初微趕緊將蘇星燁接過去抱着,轉個方向避開雲靜姝,“你快走吧,別讓孩子看到,否則一會兒你越發的不想走了,孩子也會哭得更厲害。”
雲靜姝心如刀割,慢慢站起身來,也不管雙腿跪到麻木,重新系上面紗戴上兜帽以後捂着嘴巴忍住哭聲一個勁往外衝,她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看,索性一直到出了國公府大門才哭出聲來。
雲初微房內,蘇星燁還在嚎啕大哭,眼淚止都止不住,不管她怎麼哄,似乎都不管用了。
韓大姑姑聽到聲音以後進來,“夫人,這是怎麼了?”
雲初微道:“姑姑快過來抱着小傢伙,我肚子脹得厲害,怕一會兒照顧不好他。”
韓大姑姑匆匆過來接過蘇星燁,關切的看着雲初微,“夫人要不要緊,老奴這就去請九爺。”
“應該是方纔坐太久了,我走走就好。”雲初微說完,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韓大姑姑忍了又忍,到底還是問出聲,“夫人,方纔那位,是孫少爺的生母吧!”
雲初微頓住腳步,韓大姑姑這麼聰明的人,能猜到一點都不意外,“你自個知道就好,別說出去了。”
“夫人就放一百二十個寬心吧,老奴這張嘴啊,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老奴並非驚訝於她的出現,只是不理解,既然來都來了,爲何不直接留下來照顧孫少爺,這纔多久就又扔下兒子走了。”
“每個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雲靜姝也一樣。”雲初微道:“等有一天她能把兒子當成生命全部的時候,大概就會回來了。”
“唉……”韓大姑姑嘆着氣,哄了哄懷裡的小傢伙,“本來就沒爹了,這要是再沒娘,等長大了問起來,誰能給他個交代?”
雲初微也是這麼想的,蘇星燁到底是蘇家子孫,蘇璃就走得那麼冤,連自己有了兒子都不知道,若是連雲靜姝也出了什麼意外,別的不說,這孩子就真成沒爹沒孃的孤兒了,如今雖說有玲瓏郡主會照管着,可玲瓏郡主畢竟是他祖母,隔了代的,哪裡會有在生母身邊養大的好。
雲靜姝回驛館之前就想好了,一會兒葉筠要是問起,就說去見家人了,可她哪裡知道,葉筠如今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裡還有精力來操心她去了哪,所以雲靜姝一直走到自己房間也沒人特地問一句,她反而狐疑起來,去了葉筠房門外,伺候葉筠的丫鬟說長公主身子不適,歇下了。
雲靜姝看看時辰,“既然這樣,那我就回房用晚膳了,你們好生照料着長公主。”
“是。”
——
是夜,蘇晏院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燭光下,蘇晏的面容上染了些微暖色,似笑非笑地望着來人,“怎麼,上回被我刺了一劍還沒夠?”
來人正是易白。
他眸光深深,回望着蘇晏,“本座陰你一招,你險些要了本座一條命,兩清,我們之間沒仇。”
蘇晏道:“就算沒仇,我跟你也不熟,國師大人,你是不是來錯地兒了?”
易白坐下來,開門見山,“本座想向你討一味藥。”
“沒有。”蘇晏想都不想就拒絕。
“神醫嘛,總會有些脾氣的,本座特別能理解。”易白淡笑,“不過,若是讓永隆帝曉得你欺君瞞上,不知他會不會看在你是位神醫的份上饒你一回呢?”
蘇晏笑得波瀾不驚,“我瞞着聖上的事情多了去了,他還能一樁樁一件件地翻出來找我問罪不成?”
易白把玩着精緻的瓷杯,“以瞞天過海之法假意犧牲一個後位和一個家族來幫某人正位東宮,如此手段高明的謀臣,沒生在亂世擇主的時代,真是可惜了。”
蘇晏算是聽明白了,合着這廝是有備而來,打算以駱家那件事來威脅他,這件事的確是欺君,一旦曝光就將會是滅族大罪。不過麼,他蘇晏可不是能讓人隨意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弱者,“國師應該還記得上回咱們在南境見面吧?送給你的秘密,你還喜歡嗎?”
當時蘇晏藉着陸修遠的嘴巴轉達了那個意思:易白之所以天生病體,是因爲他爹在他娘懷孕的時候投了慢性毒,等易白出生以後,他爹又刻意將他送去道觀,若干年後,再慫恿宣宗帝將他接回來當國師,爲的就是製造契機讓宣宗帝與易白自相殘殺。
至於蘇晏是怎麼知道的?這次當然不是暗衛的功勞,而是…韓大姑姑。
雲初微的直覺沒錯,韓大姑姑此人的確比一般人家的嬤嬤要沉穩睿智得多,由此可推測,一般的地方小戶養不出這樣的人來,她也的確不是地方小門小戶出來的下人,而是從北燕邰家出來的。
韓大姑姑的第一任主子就是她嘴裡被人害流產的那位少夫人,也是邰芷雲的大嫂,後來邰老夫人發現了韓大姑姑做事尤其的把穩,乾脆將她安排到被陸清綰頂替的邰芷雲身邊,讓她跟着陪嫁,也算是作爲安排在丞相府的眼線。
不過韓大姑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嫁入丞相府的根本不是邰芷雲,而是陸清綰,因爲兩個人實在是太像了,陸清綰又特地學過邰芷雲的習慣性動作和說話方式,以至於下人們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韓大姑姑會離開丞相府,完全是被易卓明所逼,她偷看到易卓明給邰芷雲下毒,之後被易卓明察覺,要暗殺了她,好在她死裡逃生,以難民的身份潛入了南涼,再後來,幾經輾轉到了國公府。
由於黃妙瑜那件事,易白幾乎成了這邊每個人的心頭之恨,韓大姑姑實在忍不住,便私底下找蘇晏坦白了一切,告訴他易白能活到今天,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他只是性格孤僻了點,骨子裡不是會濫殺無辜的人。
由此,蘇晏才通過韓大姑姑的講述和自己的推測理解,知道了易白背後那些“真相”。
聽到旁人提及有關自己身世的事,易白臉色一下子變了,“你怎麼會知道?”他一直以爲那些事只是陸修遠在調查身世的過程中無意中查到北燕丞相府而知道的,卻原來不是麼?
蘇晏神情淡淡,“只允許你暗查我,就不許我也查查你?”
蘇晏看了他一眼,“你要討什麼藥?”算是看在韓大姑姑盡心盡力伺候微微的份上,賣他個面子。
“你前些日子才用過的。”易白道。
——
翌日,北燕使臣從驛館離開,啓程回國。
歷經數日的車馬勞頓,終於進入北燕境內。
雲靜姝和葉筠兩個這一路上各懷心思,話語少了很多,基本上都是靠在馬車上睡覺,所以那批黑衣殺手出現的時候,他們根本毫無防備。
易舟爲護兄長,第一個出來抵擋,易白體弱,一看就是連風吹都能倒的弱不禁風樣,自然不可能出手。
於是北燕那羣護衛只留了一兩個看守住易白和馬車裡的兩位姑娘,其餘的全都去參戰了。
場面一片混亂。
雲靜姝和葉筠醒過來,從護衛口中知曉他們遇到了刺客,兩人嚇得大驚失色,氣都不敢出。
葉筠膽子大些,輕輕挑開簾,正好瞧見一名刺客趁着易舟分身乏術,直接掠到前面來,舉起手中鋒利的長劍直接削斷了馬腿,馬兒吃痛,憑着三隻蹄子往前跑了一截,馬背上的易白顯然受不住這樣的顛簸,一個不穩掉下來。
然後,葉筠眼睜睜看着易白直接摔下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