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高手對決,在一方取得勝利後,多多少少都會給對手一點體面,以彰顯自己的高手風度。
但周遊並不打算給沈樺哪怕一丁點體面。
不管這人戰到血流盡而死顯得多麼英雄氣概,周遊都不會給對方絲毫尊重。
不然,這會讓他顯得彷彿是在鼓勵別人故意作惡一般。
人渣就是人渣,沒資格被臨死洗白。
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在周遊這裡,只要你是魔,哪怕放下了刀,依然不能掩蓋你曾經的罪孽。
所以,周遊現在並不想給沈樺留下全屍,想直接砍下其頭顱。
但周遊剋制住了自己的衝動。
他只是掃了一眼沈樺的屍體,然後錯開身位,擡步往沈樺團伙的核心成員手所在的方向走出一步。
在邁動步子時,他全身上下累積的傷勢齊刷刷發作,痛得他心跳幾乎停了一拍。
但他的身軀並沒有任何晃動,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沈樺雖然已死,但危機並未完全解除。
點火開關還被沈樺的心腹拿在手中。
已然重傷的周遊無視了那些神情陰晴不定的沈樺團伙成員,全程表現得格外淡漠冷靜。
他擡起右手,示意身後想要撲上來的其他遠征軍成員不要輕舉妄動,只死死盯着那個拿着開關的男子。
不少沈樺團伙中的核心成員見他在大戰之後竟還敢孤身一人入陣,卻都有些蠢蠢欲動。
但奇妙的是,雖然不少人心裡有想法,但卻偏偏就沒一個人真正敢有絲毫動作。
蓋因此時的周遊雖然看起來衣衫襤褸,可他步子卻走得很穩,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異常。
他們沒有信心,也沒有勇氣。
此時,這偌大的會議室居住區裡,一時間竟鴉雀無聲。
只有窗外的無人機飛舞聲響個不停,又有車輛的怠速聲響個不停。
這代表遠征軍伏兵已經將整個會所樓完全包圍。
但考慮到現在情況特殊,擔任軍事指揮的鄧濤並未下令發動突擊,而是讓伏兵在門口原地待命,只派遣了少量精銳入內,讓被困的人質們自行逃生。
由於外面活動的沈樺團伙成員在先前的行動中已經被消滅得七七八八,所以樓下並沒有什麼戰鬥發生。
有一部分人質的狀態還行,見救兵來了,在短暫的迷惘後就立馬自個爬起來瘋了一樣往外跑。
但也有部分人質的精神狀態已經完全不正常,呆頭呆腦,對外界的變化毫無感知,顯得極其麻木。任憑救援人員怎麼呼喊都毫無動靜。這些人大約是在過於殘忍的折磨中主動封閉了心靈,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手段。
另外還有部分人質的身上已經出現嚴重的殘疾,亦或是還有非常麻煩的傷勢,根本沒有行動能力,哪怕自身還有求生慾望,但還是動彈不得。
這部分殘疾人裡,有一些得到了其他人的救助,但還有一些人只能自求生路。
同時也有人既有心理問題,又有生理殘疾的,便真個完全沒辦法了。
如果遠征軍將士可以全面進入,那麼倒是能把受害者們一個又一個地擡出去,至於現在,確實是沒轍。
幸好周遊稍微鎮住了沈樺的爪牙。
到目前爲止,包括那個拿着開關的人在內,並沒有人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這些窮兇極惡,手上沾滿鮮血的狂徒們,卻是被完完全全的震住了。
“沈樺已死,按照約定,你可以把開關交給我了。”周遊一步步往前,他輕微的腳步聲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點,等走得差不多時,再用並不高的聲量,語調平靜地說道。
在說話時,周遊朝着相距不到一米的那名沈樺的心腹攤開了手。
那人見狀,神情在短時間內數度變換,幾番猶豫後卻說道:“我給不了伱。”
“哦?給我一個理由。”周遊聞言,神情倒沒什麼變化,語氣也很平靜,彷彿對對方的反應都在預料之中。
“開關是有線的,我拿不過來。你得自己過來拿。”
那人稍許斟酌後,如此說道。
周遊看了一眼他的背後,卻是瞬間識破了他的算盤。
這開關的確是有線的,但沈樺不可能沒考慮餘量,這線必然可以拉扯出來一截。
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甚至可以理解成線在哪,開關就在哪。
所以,有鬼。
別人還只是在打歪主意,但遲遲無法下定決心,但這人卻是完全下定了決心,想搞點事情了。
另外還有幾個這人身邊的人正將雙手藏在背後。
周遊可以肯定,這些人藏在背後的手,一定給他準備了驚喜。
此時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是原地站定,然後與對方談判,最好的結果是如同康嶽縣府上次行動時那樣無功而返。那麼今天差不多也在沒有戰損與減員的情況下大幅削弱了沈樺團伙的實力,並且將最大的心腹之患掐滅了。
但周遊選第二個。
他已經識破了對方的陰謀,卻還是一步步往前穩穩地走去,同時嘴裡很是平靜地拆穿了對方,“我看出來了,你還是想點火。你心裡在告訴自己,你想給沈樺復仇,以彰顯自己的忠誠和氣節。”
“另外,你也自知罪孽深重,死罪難免,所以下地獄也想多拖幾個人下水。可你又沒信心能對付得了我,所以你想出了這點子,打算試一試我是不是強弩之末。但你心裡還是沒什麼把握,所以你的打算是勉強嘗試一下,然後立馬放火。我說對了麼?”
周遊一邊戳破對方的算盤,一邊持續擡步往前走去。
不知不覺間,在說話時,周遊已經走到了對方面前,二人相距只有不到三分米。
那人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臉上呈現出異樣的漲紅,目光飄移遊離,一會兒看向周遊身後的沈樺,一會又看向面前這個只單手持盾,渾身傷痕累累,但神情裡卻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男人。
就在這時候,那邊的沈樺終於啪嗒一聲倒下。
由於死的時候身體是前傾的姿勢,所以沈樺的臉朝下着筆直倒了下去。
他倒得很沒高手風範,臉狠狠拍在了地上。
但也就是沈樺這一倒,刺激到了手拿開關的男子。
他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沒錯!我就是想食言,那又怎麼樣?和你有賭約的人是沈樺又不是我!既然你知道我的打算還敢過來,那我看你確實也是活膩了!你再前進一步,我現在就點火給你看!”
周遊聞言,笑了,“先前沈樺也曾經用這種話威脅我,你這麼快就忘了我是怎麼和他說的?倒還真是有趣,這康嶽縣真是人傑地靈,小小一個縣城就匯聚了你和沈樺這一對臥龍鳳雛。本來被盯在恥辱柱上的只會有沈樺一個人,你既然也上杆子撲上來,那我倒也可以給你青史留名的機會。別慫,點火,趕緊點。我今天打得已經夠爽快,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哦對了,我也可以明確告訴你一件事情,就憑你和這幾個臭魚爛蝦,別說想要我的命,恐怕連碰到我的衣服都不可能。還有,你也別指望自己能和沈樺一樣勉強保有尊嚴地站着退場。那不可能!沈樺的確夠強橫,所以我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地對付他。但你……不配,我只需要零點一秒,就能生擒活捉你。但你也放心,我不會馬上處決你,那太便宜你了。”
“接下來,我有一萬種辦法讓你始終不死,但卻每一天都爲自己還活着而感到悲哀。我聽說你們這邊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你放心,我肯定會在你身上一個一個的試,保證讓你活得更有意義,充滿樂趣。哈哈哈哈哈哈……”
說着說着,周遊倒真個狂笑起來,顯得既興奮又癲狂。
拿着開關的沈樺心腹卻是被他這笑弄得心裡直發毛,先前那一瞬間因情緒失控而短暫爆發出來的血勇,也如潮水般迅速退卻。
還是那個法子,要對付瘋批,就得比瘋批更瘋,周遊如今也差不多是相當有瘋批經驗的人了。
他此時擺出的這般姿態,目的自然是要鎮住對方。
如果說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能比死亡更駭人,大約也只有在瘋子的手裡活着這一個選項了。
“所以,你想好了到底要怎麼做了嗎?如果真想點火,那就快一些,否則,真就要來不及了。”
在說這話時,周遊已經注意到了鄧濤在遠處給他的眼神示意。
鄧濤比了個OK的手勢。
這就意味着,其他行動人員終於是找到了沈樺口中所說的那個電蚊拍。
現在,電蚊拍已經被關閉並取下,正式宣告危險解除。
下一瞬,周遊便一邊說,一邊擡起右手。
他準備發動總攻。
就在此時,那拿着開關的人似乎也終於想通了,竟是猛地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然後將手裡連着線的開關舉過頭頂,“我……我交出來。請你給我一個痛快。”
“有意思。”周遊笑了,“你突然又光明磊落了起來,我都有些不習慣。”
說着說着,周遊走到這人面前,然後微微俯身,從他手中拿走了開關。
隨後周遊繼續往前,拿着開關一邊收線,一邊一直走到了牆角,再背靠在牆上。
藉着遠處遠征軍的照明裝置的燈光,周遊舉起右手,再做了個橫切的姿勢。
按照之前的約定,這是總攻號令。
在他與沈樺交手的這些時間裡,這房間內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遠征軍成員們除了觀戰之外,更是在暗中進行着人員甄別。
也時不時的會有一些人主動脫離沈樺團伙的隊伍,往遠征軍的控制區跑去。
起初時,沈樺團伙中有人試圖開槍阻止這些人的逃竄。
但佔據了窗臺高位的以羅蕁和尹燕爲代表的神槍手團隊俯瞰全場,控制着局面,一旦沈樺團伙中這邊有人膽敢有異動,便立馬開槍,當場絕殺。
是以到得後來,這些主動逃竄過來的人都安然無恙。
這些人以女子爲主,總人數有二十餘。
她們大多狀態很差,一個個撲到這邊被保護起來之後都哭成了淚人兒。
很顯然,這些人並非沈樺的同夥,而是受害者。
當然,不排除也有作惡多端的人混跡其中,試圖矇混過關。
現在暫時沒空一個個仔細甄別判斷,都照單全收了,等今天的救援行動結束,自然可以把人質都叫過來一個個的對峙,保證無所遁形。
隨着周遊打出這手勢,今晚的最後總攻正式開始。
二十臺無人機幾乎同時衝過會議室的窗戶,以極快的速度落撲向周遊所在的方向。
正面的地面部隊開始向前推進。
陽臺上的神槍手們各自鎖定了手中持有武器的兇徒,毫不猶豫地開火。
鄧濤手中拿着個擴音器,開始在口中喊着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
鄧濤並沒有說繳槍不殺這種話。
這些重刑犯的結局並不因他們是否繳槍來決定,接下來必然還會有更仔細的審判。
有一部分沈樺團伙的人自覺自己沒做太多錯事,扛過審判的機會很大,所以也都紛紛放下了武器,高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但也有些負隅頑抗的死硬份子竟兇橫地對着身邊那些想投降的人揮動了屠刀。
一時間,這會議室裡便亂做了一團。
那名先前負責控制開關的沈樺心腹回頭看向周遊的方向。
不得不說,周遊現在是找了個好位置。
他不但成功靠住了牆壁,可以只單面對地,腳下站立的位置也正好電線通往樓下的開孔處。
周遊給出了自己的態度。
如果其他人還想切斷電線,那邊必須要過他這一關。
雖然樓下的電蚊拍已經被行動隊員解除,但不排除這是個並聯開關,在別的某個房間中還潛藏着另一個點火裝置的可能性,周遊此舉的意義就在於,掐滅一切悲劇發生的可能。
他此時這態度才終於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他就是想救人。
先前那草菅人命的癲狂,只不過是虛僞的僞裝。
這名沈樺的心腹看懂了這點。
他心頭說不出的後悔。
他甚至也想過要不要趁現在帶着另外幾個人拼一把,看看能不能殺了周遊再把開關關掉。
雖然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了,但至少也能讓這傢伙痛苦一下。
他仔細端詳了很久的周遊,想從那個正靠着牆,又在閉目看似沉思,又可能是在休息的男人身上看到點疲憊與破綻。
但最終,這名沈樺的心腹還是深吸口氣,提着武器向前衝去。
他準備坦然地迎接自己的死亡,不再做任何無謂的嘗試。
他認命了。
他依然沒有勇氣向周遊發起衝鋒。
微微眯縫起眼睛,看着前方的一幕幕,一動不動的周遊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笑意。
自己的強撐,是值得的。
他終於真正合上了眼。
他不是昏迷了,而是陷入了沉睡。
他的確累了。
在意識完全沉沒之前,周遊看到了自己的下屬吊在無人機的下方快速飛將了過來。
這一夜,周遊睡得不算踏實。
他做了一個夢。
一個非常離奇玄奧,與自己迄今爲止經歷的人生都毫無關係的,時間跨度達到了數十億年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