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城頭,看着滾滾北去的湘江水,剛剛趕到的長沙王陳叔堅可以說是百感交集。
上一次自己離開湘州的時候,南陳正是國勢正強盛的時候,浩浩蕩蕩的大軍渡過大江直撲壽春,一舉掃清當初兵敗江陵的陰霾,恢復南朝全盛時期的版圖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誰曾想到短短几年之間,盛極而衰。
看着剛剛送到的戰報,陳叔堅已經沒有心思再發出感慨。
顧覺歸順了李藎忱,而隨之一併歸入李藎忱麾下的,還有湘水以西的郡府,這些郡府實際上多數都是山林和荒蕪之地,但是畢竟佔地面積足夠大,並且在版圖上也和李藎忱逐步增強控制的南中連爲一體,讓李藎忱在荊州發展的力量可以和南中的力量暢通無阻的進行交流,而不再需要北上繞行。
更重要的是李藎忱無論是從南中向西還是從荊南一路向南,都可以直接抵達交州,而交州和嶺南那可是南陳的大後方,是南陳的龍興之地,更何況南陳在那裡的軍隊可並不多,甚至維持現在完善的統治也得依靠當地的土著幫助,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就是馮氏家族和那個即使是在後世也讓人津津樂道的冼夫人。
據說這些嶺南家族曾經參與過陳叔陵的謀逆,也導致後來沈君高和傅縡被貶嶺南之後和這些嶺南家族的關係並不算融洽,若是李藎忱趁着這個機會進入嶺南,那麼南陳在湘州一帶的防線可就真的形同虛設了。
“顧覺啊顧覺,你當真害人不淺!”陳叔堅冷聲說道。
而此時大步走上城樓的湘州刺史陳叔慎和水師將軍戚昕下意識的對視一眼,反倒是在心中輕輕鬆了一口氣。
陳叔慎是陳頊的十六子,人如其名,性情溫和,封爲岳陽王,在陳叔堅回到建康府之後,朝廷爲了保險起見,還是讓這個一看就不會搞事情的小王爺來主持湘州防務,畢竟岳陽就在湘州的北面,這也算是就近原則了。只不過在之前的荊州之戰中,陳叔慎考慮到湘州的兵馬也不算很多,再加上北方隨州和淮西一帶也有敵人直接南下威脅,所以並沒有出兵支援,這正在害怕陳叔堅會不會怪罪呢。
至於戚昕自然更不用說,夷陵之戰的主要責任雖然不在荊州水師,但是荊州水師也沒有擋住敵人水師向前,甚至被蜀漢水師一路追到了郢州城外,損兵折將,也不知道多少戰船付之一炬,而沿線的一些協助本地城池防守的小戰船更是被掃蕩一空。
元氣大傷而且失去了對江面控制權的荊州水師自然是大踏步的撤退,這個時候再退入沔水自然已經不現實,所以戚昕乾脆一路撤退到了巴陵,依託洞庭口和湘水安營紮寨。
八百里洞庭是雲夢大澤的核心組成部分之一。曾經的雲夢大澤一眼望不到邊際,讓南巡的秦始皇在感慨煙波浩渺的同時,也愈發升起了東巡去觀海的想法。
只不過後來隨着泥沙的堆積,雲夢大澤已經逐漸被更多的山林所取代,被分割成幾個部分,八百里洞庭是主體,除此之外還有東面的馬骨湖(洪湖的前身)以及西面的大滻湖(今華容一帶)等,只不過前者已經明顯和洞庭水系分開,而後者這些年已經變成了沼澤和曠野,比如華容道,原來是水路,而現在則變成了沼澤地和溼地。
但是不管怎麼說,在這個時代,八百里洞庭依舊是整個大江中游的戰略要地,此處向外可以進入大江,向內可以掩護湘水和湘州,長期以來也都是訓練水師和攻防的重要所在,戚昕的這個選擇或許在這種情況下並不爲過。
但是畢竟夷陵之戰的另外兩個參與者——呂忠肅和顧覺都已經投降了李藎忱,並且得到了重用——當然對於降人來說,能夠保持原位實際上就已經是重用,更何況呂忠肅從內史到刺史更是實打實的一步登天。
在這種情況下,難保戚昕不會有什麼想法,所以陳叔堅很有可能會打着追究責任的幌子把戚昕換掉,因此戚昕還是很擔心的。不過從今天陳叔堅的表現看來,這個責任應該會落在顧覺身上了。
都注意到了對方的神情變化,顯然戚昕和陳叔慎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大家都是聰明人,這個時候唯有內心各自嘆息一聲。
當一個王朝危亡關頭,這個王朝的重臣和皇室都已經開始想着不承擔罪名和責任的時候,哪裡還有支撐下去的可能。
這日子,得過且過,能堅持一天是一天吧,至少現在李藎忱還在公安郡,今天還不至於殺到城下,還沒有到立馬就決定是死是活的時候。更何況真到了那時候,是死是活,哪裡是還是他們能夠決定的。
陳叔堅也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看過來:“公安和鬆滋都已經陷落,現在的局勢可不怎麼樣啊。”
陳叔慎苦笑一聲:“兵無戰意,將無決心,士氣低落,這一戰,當真是不好打啊。看來我們都看錯了的人是驃騎大將軍啊,荊南不過是一面對敵就已經崩壞若此,而至少江陵一座孤城尚且還在堅守之中。”
戚昕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他知道這位岳陽王一向慎重的性格,不該說的話絕對不會亂說,因此這或許只是隨心之語,但是此情此景下,戚昕聽着陳叔慎這句話還是覺得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陳叔堅沉聲說道:“江陵支撐不了多久的,而且我們現在這些兵馬貿然前進也已經沒有意義。”
一邊說着,陳叔堅一邊看了戚昕一眼,更是讓戚昕恨不得找一條地縫直接鑽進去。湘州的兵馬數量還是有一些的,但是洞庭外已經是蜀漢水師的天下了,這兵馬根本就沒有辦法運送到江陵,所以身爲水師將領,戚昕肯定要揹負一定的責任。
“加緊操練,荊州之後,可就是我們了。”陳叔堅只覺得內心愈發煩躁,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陳叔慎和戚昕當然知道繼續呆在這裡肯定沒有好果子吃,當即拱手告退。而陳叔堅伸手撐着城垛,李藎忱將樂昌和顧野王都擡了出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還有徐陵和吳明徹這些南陳曾經位高權重的老人,畢竟東南士族已經開始倒向李藎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