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大軍在呂梁之地到底是戰還是退,這裡面牽扯到的不僅僅是現在愈發嚴峻的敵我勢態,還有很難忽略的每一個人的考慮,尤其是吳明徹這個南陳主帥和蕭摩訶這個未來主帥、現在的前鋒大將的考慮,畢竟只有他們兩個的決定還會真正左右南陳大軍的去留。
正是因爲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事關重大,所以蕭摩訶纔不敢亂說,他寧肯相信吳明徹在最後依然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
但是李藎忱清楚,在歷史上正是因爲吳明徹沒有太大意義的堅持,才導致南陳在呂梁之戰的慘敗,所以李藎忱既然已經決心進入到這呂梁大戰混亂的旋渦之中,就要全力以赴將這風潮平息下來,將這南陳最後的一支大軍安安全全的帶回去。
亂世之中,有兵就是草頭王,尤其是對於偏安江南的南陳來說,想要堅持下去,這一支大軍是必不可少的。
李藎忱看着營帳外面已經只剩下漫天晚霞的天空,沉聲說道:“蕭兄,此去見吳老將軍,你我任重。”
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蕭世廉猛地“呀”了一聲,緩緩仰起頭迎着李藎忱看過來的目光,鄭重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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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陳主營實際上就在蕭摩訶營寨的西南側,比鄰呂梁水,背靠一座低矮的山丘,進可攻、退可守,絕對算得上一個兼顧進攻和防禦的上佳之地。
同時主營寨又和東北側的蕭摩訶前鋒騎兵營寨互爲掎角之勢,又能庇護山丘另一側的輜重營寨,使得南陳軍隊在呂梁這並不大的地方上佈置下一個三角形陣勢,三個角上的軍隊可以相互支援、又自然而然成包圍之態勢,使得敵人不敢全力進攻,以防被進攻側路,其安排之巧妙,令人歎服。
吳明徹作爲征戰沙場一生的老將軍,展現出來的軍事素養和排兵佈陣的能力還是沒得說的,如此刁鑽的營寨安排方式足夠讓每一個前來進攻的人頭疼不已,也難怪之前北齊和北周都在這前面吃了不小的虧。吳明徹一直覺得呂梁之戰還有轉機,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這營寨佈置之巧妙,給他很大的信心。
不過因爲王軌包抄後路的原因,所以輜重營寨之中的大部分糧草和車馬都提前撤退向淮南,吳明徹就算是覺得還有支撐下去的機會,也沒有愚昧到將自己最薄弱的輜重營寨暴露在王軌刀槍前的意思。
“現在大營還有五天的糧草,而前鋒營寨之中多一些,尚且可以支撐十天,另外戰馬的草料也足以堅持七八天。”蕭摩訶一揚手中的馬鞭,指着遠處空蕩蕩的輜重營寨說道,“因此一時半會兒沒有輜重糧草也無妨。”
李藎忱眉毛一挑:“話雖如此,但是恐怕五天之後這呂梁之地雙方的攻守軍隊對比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吧。”
蕭摩訶苦笑着點了點頭。吳明徹實際上想等一等也就是等這五天,五天之後如果戰事還沒有轉機,那麼他不撤退也得撤退了。可是正如李藎忱所說,現在北周還會讓他們在這裡穩坐釣魚臺坐上五天麼?
說句不好聽的,之前一敗塗地的宇文忻實際上只是個來探路的,而王軌也就算得上是前鋒,誰知道五天之後率領大軍趕到的是誰,北周名將雲集,韋孝寬、尉遲迥還有隨國公楊堅,又有幾個是好招惹的,到時候南陳軍隊就不是鑲嵌在淮北的一顆釘子,而是北周軍隊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晚風吹拂着蕭摩訶的衣襟,在如此詭譎而艱難的局勢面前,這個從十三歲開始就追隨陳霸先征戰天下的大將也沉不住氣了,當下裡只能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走吧,我們走一步是一步,總比在營寨裡面等死來得好!”
跟在他身後的李藎忱和蕭世廉都是神情一凜,急忙催動戰馬跟上蕭摩訶的身影,後面護衛的親衛也是急忙跟上。十多名騎兵在原野上掀動滾滾煙塵。
因爲武毅將軍的旗號打在前面,所以守衛營寨的士卒並未多加盤問,看見是蕭摩訶親自帶隊,急忙打開營寨。蕭摩訶也沒有猶豫,策馬直衝向吳明徹的大帳。
看着蕭摩訶飛快下馬的矯健身影,李藎忱緊皺的眉頭也隨之舒展了不少。蕭摩訶走出營寨,顯然非但沒有動搖,反倒是將勸說吳明徹的想法堅定了幾分,否則也不會這麼匆忙。
不過蕭摩訶快,李藎忱卻快不起來,說句實話這還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策馬奔馳,前世曾經去草原旅遊的時候騎過馬,但是也只是騎着馬溜溜圈罷了,要說真的打馬飛奔,李藎忱可沒做過,而且這上馬、下馬更是極大的挑戰。
當然不會騎馬對於南朝人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羞恥的事情,傳聞就連當年一手調教出來七千白袍的陳慶之,在三十歲之前都不會騎馬。北人善騎,南人善舟,這句話不無道理。
所以看着李藎忱笨拙的從馬背上下來,後面護衛的親衛們倒也沒有笑,而蕭世廉還很熱心的給李藎忱演示了一遍正確的上下馬姿勢——將門蕭家是掌騎出身,對於其子弟和親衛來說,當然都有嫺熟的馬上功夫。
等到李藎忱費勁下馬,蕭摩訶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主帳之中。而蕭世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李藎忱深深吸了一口氣,徑直和蕭世廉並肩走入主帳中。
天色已晚,主帳中只有幾根蠟燭搖晃着散發出淡淡的光芒,而就在這暗淡的光芒中,蕭摩訶肅然佇立,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方纔開口說道:“這是跟隨末將前來的兩個小輩,一個是家中犬子,添爲軍中幢將,還有一個是府上客人,受邀于軍中。”
蕭世廉怔了一下,自家爹爹在軍中一般都是以將領上下級關係稱呼自己,只有兩個人單獨或者區區幾名心腹在場的時候纔會以父子關係稱呼,今天這是怎麼了?
而李藎忱則翻了翻白眼,說好聽一些是府上客人,說實在一些實際上就是指幕僚。蕭摩訶還真是很乾脆的給自己安了這麼一個身份。不過不得不說這個身份正是現在的李藎忱想要的,既然蕭摩訶已經說出來了,那以後只要李藎忱不反對,肯定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