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冤家路窄
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了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這句話是尼采說的,尼克松最喜歡這句話。他無書不讀,自認爲凡是看書的時候,看見讓你自己終生難忘某一段話,那麼,你肯定是曾經或者正好經歷着某一階段。而這一句話對自己來說,受用一生。
尼克松覺得自己也是個哲學家。
殺手這兩個字眼,應該是很多僱主賦予尼克松的,而他本人則從來不認爲自己是‘殺手’。畢竟對於尼克松來說,奪人性命與奪取動物的性命沒什麼兩樣,結果都是一致的——爲生活而已。而殺人更是一種藝術、至高無上的藝術。況且尼克松有自己的原則,不殺無辜之人。而對於那種嗜殺之人,一旦讓尼克松遇見,他也會將對方除掉,因爲不屑。
你可以爲了酬勞工作,卻不能爲了喜好殺人,這是尼克松的宗旨。
檢查完環球公司外圍的安保,尼克松就晃晃悠悠地開着車來到華人社區,已經是晚上8點半。晚上出來他甚至沒再向小白臉亞當說明,他到現在依舊對沃克斯的決定表示疑問,我是殺手耶,你派我來保護人?其實是讓我來防莫磊吧。
防他們幹什麼呢,自己還打算送他禮物呢。
他將福特探險者停在華人社區門口的停車場內,下車鎖好車門,與迎面走來的人們彬彬有禮地打着招呼,朝着社區大門口走去。
所有的事情都源於此地,來這裡來追本溯源,還有可能會有驚喜呢。
尼克松享受着夜間有些涼意的風,以及風中帶來的煙火的味道。這是實實在在的市井的味道,尼克松很喜歡。
……
高兵依舊在監視着。
沿着河道右側的山坡,有一條公路朝山谷的谷低延伸。這裡原本還有一條鐵路,鐵路與公路以及山邊的小徑都是同一個方向,這條小徑是由河水沖刷岸邊的岩石所形成的。高兵知道,這從嚴格的戰術觀點來看,不是一件好事,低窪地的不利因素太多,至少會讓人從很嚴的高處就能看見。如果高處有狙擊手,那麼下面來多少人都恐怕無濟於事。
望遠鏡裡,那臺汽車就停在環球公司樓下的廣場上。高兵對這款汽車極爲熟悉,它經過非常著名的裝甲運輸工具廠改裝過,而且這家企業的售後服務十分良好,會不定期對公司改裝的車輛進行檢查,車窗玻璃每年會更換兩次,因爲陽光會改變用聚碳酸酯做的防彈玻璃的晶體結構,而且在靠近赤道和海拔較高的地方會變得更快。這些車玻璃能擋住7.62毫米的機槍子彈,它的車門和發動機周圍的凱夫拉合成纖維在一定條件下可以擋住更大的子彈。
高兵心驚肉跳,極力剋制自己。
這難道是莫磊嘴裡的正主兒來了?沃克斯?
大約5點10分,高兵看見一位穿着西裝的黑人從樓裡走出來。黑人在臺階上站了很久,四處張望,朝着自己的方向看的時間最長。外圍的那些保鏢們對於黑人的出現無動於衷,然後黑人四處走動,走到每一個保鏢所在的位置轉一圈,既不說話也不停留,然後就朝着山坡上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
高兵迅速後撤,順手將自己所經過的位置斷裂的草葉與枝幹扶起,從坡上繞到另一個方向。他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看清楚了整個環球公司的外圍安保——非常之不符合常理。這不是一個正常地產公司應該有的安保配置。
除了環球公司的大樓裡的保鏢,在外圍總共還有五個小組,每組兩個人,有兩個小組裝備的德國制的MG3班用機槍,哥倫比亞的軍隊也使用這種武器,因爲陸軍標準配備的是G3式突擊步槍,也是德國製造,使用的也是7.62毫米子彈。
MG3機槍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赫赫有名的MG-42,它每分鐘能發射一千二百發子彈,射速每秒20發。而這兩挺機槍的距離在30米左右,所覆蓋的區域幾乎就是環球大樓進入及撤離的兩條馬路。他們每一個槍口上都加了一個圓錐形的消火罩,其實許多外行人士都不瞭解它們的作用,以爲是爲了避免夜間造成的火焰。實際上它的真正目的是保護槍手的眼睛不受閃光的刺激,以免被自己射擊時的閃光弄得看不見東西。想讓其他人看不見閃光,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黑人再次出現在鏡頭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高兵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茂密的常綠喬木,他躺在一根粗壯的枝芽上,全身上下用綠色的枝葉僞裝着,仔細察看着環球公司的一舉一動。他看見黑人在明亮的燈光下像根移動的木樁,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帶着行雲流水般的韻律,每一步的跨幅都像是經過丈量般的精準。
這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
有這麼一個人在,高兵更加肯定,這棟樓裡有大人物的存在。
大概7點20分,黑人上了一臺福特越野車,徑直從前門駛出,門口兩位手持MG3的安保將路障移開,那臺車連車窗都沒有打開過便駛過路障,揚長而去。
高兵持續觀察了一陣,掏出手機想給莫磊打個電話,可是完全沒有信號。他想反正莫磊在進行之前會與自己碰頭,便收起手機,再度更換了一個觀察點。
……
莫磊沿着坡道朝廣場中心走去,他拒絕了王宇威相送,晚餐時王宇威還將寧博遠叫來了。王宇威這樣做的目的莫磊心裡明白,他是想讓莫磊看看失去孩子的寧博遠的現狀。莫磊也暗示了王宇威,其實他即使不讓寧博遠來、或者不去提那些失蹤的孩子、生病的老人、污染的水廠,自己也不會放棄、會繼續下去的,無需多言無需解釋。
習慣性地走在路燈的陰影裡,莫磊將外套緊了緊。迴旋風在華人社區上空盤旋,嗚嗚咽咽,捲起地上一片片落葉,晚間的谷地裡的風特別刺骨,正午炙熱的陽光帶來的暖意早就在它落山之後便一起帶走,沒留下一絲餘溫。
從廣場正中心穿過的時候,莫磊看見左側的的那條道上,一羣羣年輕人匯聚在一起,有人彈奏着吉他、有人跳着舞,還有人手中拿着剩下半瓶的啤酒坐在長條凳上細飲。幾位家長模樣的男女走在一起,他們的前面跑着三個手拿氣球的4、5歲孩子,興高采烈地蹦跳着前行。
廣場的右側,王宇威的父親正與十幾位少男少女圍坐成一圈,老人手中拿着一隻老式錄音機,錄音機裡的聲音不大,但莫磊依舊能聽清楚那平和中正的嗓音,說的是中文:
“……爲善而欲自高勝人,施恩而欲要名結好,修業而欲驚世駭俗,植節而欲標異見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
莫磊嘴角露出了笑意。
可那笑意卻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看見了一名舉止優雅的黑人,身高180釐米左右,身材瘦削,腰背挺得筆直。黑人留着短髮,穿着深色的西裝,袖釦在燈光下閃光。他的襯衣是淺色的,雖然沒系領帶,但卻扣到了脖子最下方的最後一顆鈕釦。他的每一步看上去都十分悠閒,但跨幅卻像是丈量過一般的精準。
奧蘭德港口,那個自稱爲尼克松的人。一個搞不清什麼路數的殺手,熟悉中文,在偷襲周睿之後被土狼打傷左腿的那個傢伙。
面對這個人,莫磊都不知道在一對一的時候,自己有多大的把握。
可總得一試不是,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這傢伙說自己是沃克斯的僱傭殺手之一,那麼,他在今晚來到華人社區,是有什麼目的麼?
莫磊繼續朝着正前方走動,只是他的左手已經繞到了腰後,摸住了槍柄。右手手腕間的手術刀也跳了出來抓在手心。對於這種人,一擊必殺最好,就算不死,也得讓對方沒有還手的機會。可是卻不能在廣場上殺,不能在孩子面前殺。
廣場出口處有幾層臺階,像國內所有的廣場一樣,臺階的左右兩側都會造成兩個小水池,裡面養着金魚啊什麼的。莫磊走到臺階旁邊,突然把心一橫,將手術刀交到了左手,徑直朝着尼克松走去。他看見尼克松已經走近了手拿錄音機的老人,正在笑呵呵地與老人交談。
“老人家,這是《菜根譚》的修身篇嘛?”
“喲嚯,你也知道啊?”王老師滿臉驚訝地擡起頭,看見是一位黑人的時候,神色更加詫異。明亮的燈光照射着他的鏡片,老人家趕緊摘下眼鏡,熱情地招呼着尼克松。
“知道一些知道一些,哇,這本書啊,每一次看的感覺都不一樣,每一年重新去看感覺又不一樣,很多話都值得值得反覆揣摩和玩味。”尼克松謝了老人的好意,依舊站得筆挺,向着圍着老人坐着的孩子們一個個點頭致意。
“好書是好書,只是有些言辭卻很避世了些,比如什麼‘處世不必邀功,無過便是功’之類的……。”
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所有人都將頭扭了過去。唯獨尼克松,他毫不驚訝地背手轉身,笑吟吟地看着眼前這位頭髮灰白的男子。
“尼克松,你好啊。”
尼克松眼神閃爍可身體依舊不動如山,居高臨下地看着比自己矮一些的男子,臉上的笑容溫暖從容,只是鼻翼不可覺察地抽了抽。
王老先生當然認識莫磊,可他怎麼可能會表現出來認識的模樣?而是十分熱情地對兩位虎視眈眈互相對視的年輕人笑道,“想不到兩位對中國文化都這麼瞭解,要不要一起坐下來討論?”
“不用了老先生。我找尼克松先生有點事情。”莫磊對着王老先生的位置彎彎腰,只是眼神緊緊盯着尼克松的動作。
尼克松也側過身子,對着王老先生欠欠身,眼神也緊緊盯着莫磊,突然就咧嘴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煜煜生輝。
“的確,老先生,我也與這位先生有點事情要聊。”尼克松神情掠過一絲喜悅,就像是狩獵許久的獵手看見了獵物般的喜悅。
“走吧,換個地方聊?”
莫磊側身,對着尼克松做出邀請的姿勢。
“還是並排走吧。”尼克松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看着兩人朝門外走去的背影,王家老人的臉色變了,他示意其中的一位看上去稍顯成熟的少年拿住自己的錄音機,自己走到一旁,開始撥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