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黑人殺手在思考的問題
黑人爲什麼喜歡叫懷特?白人爲什麼喜歡叫布萊克?
黑人尼克松是一個沒什麼種族主義觀念的黑人,他的生活精緻,喜歡名貴優雅的西裝、喜歡巧奪天工的名錶,這沒什麼不對,是人都會喜歡,不分種族膚色男女老少。所以他對沃克斯的女人思萊利這個並不好笑的笑話十分困惑——這個女人看上去不是那麼沒腦子啊,爲什麼會在黑人面前說這種並不好玩的東西呢?
所以坐在環球公司6樓的豪華辦公室外的尼克松臉上雖然掛着笑容,可內心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的喜悅,尤其是沃克斯要求自己由幕後轉到臺前、來保護他的重要手下亞當的時候,尼克松很想拒絕,可沃克斯給出的價錢的確讓人心動,那畢竟是自己平常工作的三倍,當然尼克松不是那種沒腦子的殺手,他知道既然是三倍薪水,那恐怕風險遠遠不止三倍那麼簡單。
坐在辦公室內的亞當則強忍着怒火。他的背後是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景色宜人,可無人觀看的景色再好看也沒意義。他看着站在辦公桌前面的三位男性:三位都是當初威爾的手下,這些年來大概是跟着威爾作威作福慣了,突然之間換了一個上司讓他們很不習慣,尤其是亞當這人缺乏人情味、你做好了事情他覺得你是應該做好的人,你要是沒做好的事情那就麻煩了,亞當會笑呵呵地把你罵得覺得自己已經成爲人渣中的極品,簡直可以馬上去死了,留在世上就是浪費了地球上的資源。
室內的空調製冷很棒,可穿着襯衣的亞當依舊將最上面的扣子扯開,一隻手在金色的短髮上不斷撫摸着,似乎覺得燥熱無比。他想將這三個傢伙丟下大樓,丟進河道去喂鱷魚,可是一時之間正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攻擊他們,畢竟要每天想出新鮮的詞兒來罵這些沒腦子的傢伙也是件困難的事情。
沃克斯讓亞當過來這邊,就是想將一部分的生產轉到卡爾卡來做,這是沃克斯下的棋,亞當並沒有明白其中的意義,但沃克斯是老闆,他說了算。問題是眼前的這三個傢伙只需要調動運輸工具從波哥大將部分機械運過來,竟然整整拖了三天還沒能到達。按照亞當的工作效率,這三個人就該去死了。
那個長得一副知書達理模樣的黑人竟然沒敲門就進來了辦公室,這讓亞當更加光火。他有些無力地擺擺手,示意三個白癡先行離去,然後側頭看了看已經大大方方地坐在會客沙發上的尼克松,儘量將聲音變得柔和與禮貌——不要得罪保護你生命的人。沃克斯在電話裡這樣囑咐亞當。
“尼克松,你有什麼事情找我麼?”
“你每天的工作都是這麼無聊?”尼克松笑吟吟地問,一邊從茶几上拿起一本雜誌翻閱,封面上的亞當衣冠楚楚、容光煥發。這是一集哥倫比亞的投資雜誌,亞當做爲某家醫藥集團的CEO登上了封面。
“實話實說,是挺無聊的。”亞當想了想,突然從辦工桌後面走了出來,走到會客沙發處與尼克松一起坐下,並且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給尼克松前面的空杯里加了半杯酒。
“謝謝你亞當斯,我喝了酒,就不能保證你的安全了。”
尼克松舉止優雅,言辭得體。可亞當卻怎麼也看不順眼這個傢伙,甚至與尼克松的一句很有禮貌的回答,在他心裡也是覺得陰陽怪氣。不過,亞當自認爲自己是有素質的人,就算是在厭惡,也不會寫在臉上。
爲什麼黑人非要裝扮成知書達理文質彬彬的模樣?尤其他還是一名手上沾滿血腥的殺手?亞當臉上的笑容迷人,心中腹誹道。
“好吧,那麼,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進來找我有什麼事情麼?”
“想請你今天不用外出,有需要外出的事情安排別人去辦可好?因爲我要出去巡視一下。”尼克松撫摸着左手中指上的指環,對着亞當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何嘗又不知道亞當在想什麼呢?
“當然沒問題尼克松,有你在,我輕鬆多了,我今天也沒有外出的打算。”亞當起身走回辦公桌,桌上的時鐘顯示的時間是下午4.15分,今天還有一堆事情沒忙完呢。這邊一堆泥腿子還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威脅不成?沃克斯派來的殺手主要工作應該是監視自己吧?據說老闆在這附近有幾個毒品加工廠。
——地下室內,還有一顆定時炸彈。
真他媽麻煩,我不過是一個拿着名牌大學畢業證來打工的而已。
等待亞當轉過身坐進椅子,才發現神出鬼沒的尼克松已經不見了,連關門的聲音都那麼的無聲無息,忍不住罵了句粗話。
……
華人社區今天的街上少了王宇威,玩耍的孩子們都十分奇怪。有孩子跑到王家去問,才發現王家的大門緊鎖,似乎一家人都出了門,這也不足爲奇,這個季節正是種植園收穫的季節。
莫磊花了一點時間在山上,直到傍晚5點40分纔出現在華人社區。鵝卵石鋪成的街道上,行人提着晚上吃的食物,互相打着招呼,他們都沒注意到化裝之後的莫磊,畢竟一個頭發灰白、鬍鬚滿臉的華人走在街上,很可能是某一家的親戚。
走過自己曾經住過幾天的孟家的院子,莫磊也看見了伯尼金一家燒得黑乎乎的房子,他沒做停留,也沒左顧右盼,徑直走到“大有小吃店”。
莫磊推開玻璃門,飯店裡人很多,劉大有佝僂着腰、圍着圍裙在幫助廚師送菜。看見眼前的這位“容貌滄桑”的同胞,他的臉上堆起笑意,熱情地示意莫磊找一個位置坐下來。
“大有哥,耽誤你兩分鐘?”
莫磊在劉大有的引導下,走到最靠近收銀臺、面對門口的位置坐下,劉大有剛想轉身離開,便被莫磊叫住。莫磊看見劉大有在聽見自己的聲音的時候,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來,臉色有些蒼白。可他還是從旁邊拖了一張椅子,坐在了莫磊對面。
“聽出我的聲音了?”莫磊左手放在桌下,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笑着說。
“你回來了啊?”劉大有的眼睛盯着桌面,像是在餐桌上發現了螞蟻一般的認真。
“嗯。大有哥,我理解你的苦楚,也知道了這麼多年來有很多想法沒曾實現,你的父親好賭、吸毒,敗光了家產,你最後只能在這裡開一家餐館謀生。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的,人活着哪有什麼事事順心的?妻賢子孝、身體健康就已經比大部分人好了。”
莫磊從桌子上拿起菜單在手上翻閱,一邊慢條斯理地說着。劉大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腦袋也越垂越低。
“華人社區是老一輩用血汗賺回來的,到了現在,是有很多人在見識了更寬廣的世界之後便想離開,這我也理解。其實想要衆人一心的確很難,畢竟年輕人的思想是老一輩人無法理解的。對吧。但這一切一切,也不能成爲出賣同胞的理由啊,對嗎?”
莫磊發現,劉大有放在桌下的腿開始顫抖,眼睛四處瞟,在尋找趁手的東西或者是逃跑的路線?這就不得而知了。
他將手中的菜單放在桌面上,一隻手拍了拍劉大有神經質痙攣的手背,“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大家都很艱難,大有哥,只是希望你能夠知道一件事情:才你真正面臨生死的時候,纔會知道同胞的可貴。”
說完他站了起來沿着過道朝門口走去。在他身後,劉大有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餐廳裡的客人在竊竊私語,他們都在討論着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關注到劉大有正在經歷一場生死考驗。
走出門口,莫磊才發現自己的手捏成了拳頭,兩頰的肌肉咬得痠疼。
他做不到與這個背叛自己的傢伙面對面坐着而無動於衷,他不是心胸寬廣之人、更不是聖人,有一瞬間,他有撲過去捏碎那個坐在對面的唯唯諾諾的傢伙的喉嚨的想法,想生吞了他活剝了他。可是他這也做不到啊。撇開這些讓人噁心的事情不談,骨子裡面,劉大有不過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懦弱中年男人,人生早就沒有了方向、沒有了夢想,想得最多的大概也就是爲人子爲人夫爲人父的那份責任與擔當。
這其實跟大多數中年男人一樣。
只不過,那些叫嚷着自己有多麼多麼的沉穩堅定有多麼百折不撓的人,活在一個美好的沒經歷過戰爭的年代裡而已,處於安逸狀態的人們,是沒有真實經歷過真正的殘酷而已。真要是個個都如劉大有這般,恐怕這些男子漢中間變節的人數也不會少。
對大部分人來說,槍支、戰爭、毒品,這些事情都發生屏幕裡、手機上、書本中,而不是他們家的院子裡、廚房、餐廳或者孩子的臥室。沒有經歷過無助的絕望的人,是不配站在道德角度去批判別人的。
緩緩行走、漸漸放鬆,莫磊心中五味雜陳,他沿着社區廣場,朝着東北側走過去,道路兩旁的柏樹鬱鬱蔥蔥,在夕陽中隨風搖擺着枝芽。天空被夕陽染成紫色,幾朵白雲的邊沿金光閃閃,隱隱可見到星星在雲縫中閃現。
柏樹下方的花壇內,四季不敗的鮮花依舊盛放,一對年輕的夫婦牽着一條體型高大、外觀威猛的德國牧羊犬,渾身上下光滑的黑色皮毛,溫順地行走在女士的身邊。可看見莫磊走來,那條德牧朝後退了半步,露出警惕的表情,卻也不敢撲上來。
莫磊對着夫妻倆點點頭,從他們身邊走過,女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手中的犬繩,德牧如釋重負地跑到了女士前面,還回頭看了看莫磊的背影。
從道旁躥出來的王宇威迎着莫磊走了過來之後又與莫磊一起朝前走,兩人沒說話,只是在前方的路口右轉,走到了吳家的宅院。王宇威看着雖然有人打理但仍舊有些破敗的院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磊哥,你打算就這樣放過劉大有?”
“是啊,難道還真殺了他啊?”莫磊笑了笑,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根枯草,放在手掌上雙手搓了搓,枯草斷成幾截,從掌縫中飄落在地上。
“可是,我總擔心這傢伙憋大招呢,畢竟這種人啊,看上去老實,內心一肚子壞水。他媽的!”王宇威忿忿咒罵,大長腿一邊走路一邊踢着院子裡的草坪。他幫吳家請的傭人站在窗口,看見了王宇威便慌忙走出來打開了小樓的大門。
“別鬧,你小子也是一肚子壞水呢。這好壞啊不是看對誰來說麼?劉大有也是一可憐人,算了,不說這個了。如果土狼真死了,我肯定要他給個說法的,至少,我要讓他將知道的事情吐出來。”
一旁的王宇威對着傭人擺擺手,示意不用管他們。然後再側頭俯視着比他矮上一截的莫磊問道,“你這麼肯定土狼沒死?”
“當然,我今天花了一天時間,沿着河道走了一圈,他媽的都差點被那幫武裝分子發現了,你說我能白去麼?”
莫磊又笑起來了。王宇威也心裡安寧了一些。
其實莫磊也是自己在安慰自己而已。但不管怎麼樣,過了今晚再說。
“磊哥,去我家吃晚飯吧?我們再聊聊。”
“當然,要不然我去哪吃呢?你竟然用的是問句?”莫磊哈哈大笑,只是看着吳家的院子,想着吳老爺子,以及不知道怎麼樣了的吳小喬,笑容便漸漸凝固了。
我究竟在幹嘛?
我只想來領一份遺產而以,需要死這麼多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