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腦海之中電光一閃,這股子甘辛之味是如此的熟悉,不就是昨天晚上碰見的那個下人身上的味道?秦莞一顆心狂跳不已,左右看了看忽然看到了地上有一片細碎的被打翻在地的藥材,秦莞眉頭幾皺,雖然沒看清到底是什麼,可憑着那氣味秦莞也知是甘草。
這邊廂,孫皓月已經走到了近前來,同是醫者,孫皓月自然也不怕死人,只是看到大成這幅慘狀,孫皓月眼底露出了幾分悲憫之色。
一旁的董叔微微詫異道,“少主人說什麼?您知道兇案發生的緣故?!”
宋利在董叔面前尚能囂張自傲,可是站在了孫皓月面前,他卻不知不覺的收斂了幾分,“孫神醫……知道兇案發生的緣故?”
孫皓月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成,“兩個多月之前,我治過一個四肢不利於行的姑娘,後來她病情太重不治而亡,當時跟着她同來的是她的母親,可似乎她本是有父親的。”
這話一出,董叔也恍然的眸子一亮,“是了是了!小人也想起來了!少主人當時救了好些人,只是那個孩子病的太重了,您沒能救得過來……”
秦莞在旁聽着,只覺背脊微微一涼。
而宋利眉頭緊皺道,“孫神醫認爲,是那個少女父母的報復?”
孫皓月雙眸微眯,語聲悲涼之中帶着凝重,“我不知道,可宅中接連死了兩個人,且手腳皆被砍掉,這隻能讓我想到那件事。”
“可是……這真的可能嗎?只是因爲治不好就想殺人?”
宋利眼底有幾分不相信,秦莞的一顆心卻緩緩的沉了下去,不是不可能的,人心之惡非尋常人可以想象,孫皓月有着神醫之名,病患必定是懷着巨大的希望而來,然而最終,孫皓月沒能讓他們如願,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如果你幫了他,他不一定感恩戴德,可如果你並未讓他滿意,他就會生出嫉恨的心來,白髮人送黑髮人本就可憐,而若是因爲此事再生出別的亂子,他便會將所有的不滿失望都寄在別人的頭上。
兇手殺了大成和小松子都不是預謀,而是偶遇,秦莞看了一眼那窗臺之上的血手印,又往南邊看了看,忽然道,“這裡距離孫神醫的院子不遠了是嗎?”
董叔忙點頭,“正是,這小藥庫之前是大藥房,是平日裡少主人配藥研藥之處,大藥房之前便是仁心院了。”頓了頓,董叔又道,“九姑娘想到了什麼?”
秦莞蹙眉,“第一次小松子死的時候兇手便有可能是從這邊過去的,到了如今,兇手直接在小藥房殺了人,我猜測孫神醫想的是對的,因爲這兩次,都有可能是兇手想往仁心院摸去,然而因爲仁心院是宅中重中之重,且有人來往,所以兇手很是忌憚,他心中憤恨卻又畏怕,所以一旦被人撞見,他乾脆便將怒火撒在了遇見的人身上。”
秦莞說的宋利背脊一涼,宋利彷彿看到了一個手提着刀滿臉是血的兇手,那兇手正藏着宅子裡某處,誰碰見誰死。
“董叔,這小藥房平日來人可多?”
秦莞這麼一問,董叔立刻看向了秦莞,“不多啊,這裡雖然不鎖門,可也不是大家隨便出入的,大家來拿藥,也都是來和我說了纔拿的,這半年小藥房從沒丟過藥。”
秦莞點點頭,便又去看地上的血跡,這藥庫之內人不少,卻是隻有秦莞一個姑娘,她今日着一身玉色的窄袖長裙,裙裾之上繡銀色風荷暗紋,身上罩着一件黛色的斗篷,整個人如同浩瀚雪色之中的一抹春山黛影,若說孫皓月是霜雪化作的天上神君,那秦莞便是能使萬物春生的仙靈,她朝窗邊走去,本立於屋內最爲陰暗的角落,可宋利轉眸看去的時候,卻覺秦莞身上彷彿有一層淡淡的光華,能讓屋內的昏光血氣自行趨避。
“孫公子可還記得昨天晚上我們在路上遇見的府中下人?”
秦莞忽然開了口,話音落定,她蹲了下來,地上的藥撒了一地,一半被大成的血浸溼,另外一半則散落在更遠處,秦莞撿了幾塊甘草直起身子來,轉而看向孫慕卿。
孫慕卿略一遲疑,“昨天晚上?九姑娘是說撞了茯苓的那個下人?”
秦莞點點頭,“正是,孫公子大概沒有注意,昨天晚上他過去的時候身上帶着一股子藥味兒,那藥味兒甘辛,當是甘草無疑,而這小藥庫的地上灑落了一地的甘草。”
孫慕卿眉頭微揚,他一眼看過去,無需走近看便知道秦莞手中拿着的正是甘草,“九姑娘的意思是……”
“甘草雖然有藥味兒,可也不是隨便碰一下就在身上留下味道的,所以我猜,昨天晚上我們碰到的人極有可能在這小藥房之中逗留過不少時間,甚至,在這裡過過夜。”
這麼說着,秦莞又看向這最裡面的角落,“這小藥庫平日來的人不多,且是較爲靠近仁心院之處,若是躲藏在此,自少有人發覺,距離小松子被害已經過去了兩日,而外面天氣這樣冷,兇手是一定需要躲藏之地的……”
“九姑娘是說,昨天晚上我們看到的人是兇手?!”孫慕卿眸子睜大,心頭微微一涼。
董叔也微微一愕,宋利眉頭一豎,“什麼?你們昨晚上看到了兇手?!”
孫慕卿忙道,“不是,昨晚上我們回去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一個人,那人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手上拿着掃雪的大掃帚,遇到我們的時候也十分惶恐恭敬,我們本就沒將人認全,一時之間只將他當做了府中之人,若不是九姑娘說起來我沒想到他是兇手!”
秦莞眉頭微皺着,似乎還在沉思着什麼,而宋利一聽這話頓時眼底微亮,“所以……兇手根本不是宅子裡本來的人?這宅子這樣大,兇手是藏着某一處的!”
冷笑了一聲,宋利繼續道,“沒有人說謊就好辦的多了,把所有下人召集起來,把這宅子裡的每一處都搜查一遍不就行了?”
宋利很快做了決定,秦莞和孫慕卿都沒說話,簡單來說自然是這樣,可這宅子如此大,要真的把兇手搜查出來也不容易——
“管家,你立刻去叫人,要把每一個人都叫過來。”
董叔點點頭,又看向孫皓月,“少主人——”
“你看着辦吧,這件事若真是如此,那到底還是我之過,待兇手拿住,將他二人厚葬,別的,你同宋捕頭和秦世子商議便可。”
孫皓月說着,眼神便淡然下來,一時間他身上那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頓時更重了兩分,他看向秦莞和秦琰,“真是對不住,將你們捲入了此事。”
秦琰忙拱手,“神醫此話當真不敢當,神醫自去照顧夫人吧,外面的事您不必擔心。”
孫皓月點點頭,面上雖無笑意,可倒也不叫人覺得他清傲,反倒是他周身悲天憫人的氣質叫人下意識的想去尊敬他,他聞言也沒過多寒暄,只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
宋利眨了眨眼看着孫皓月走出,一時之間沒有說話,見過這麼多案發之處的主人,孫皓月是最爲奇怪的一個,要說他悲天憫人吧,自家宅子裡死了人卻極少見他露面,以至於顯得他對這案子似乎並沒那麼上心,可要說他漠然吧,他卻又有神醫之名救了那麼多的人命。
宋利搖了搖頭沒敢多言,只看着董叔道,“管家,就照着剛纔說的吩咐下去。”
董叔點了點頭,宋利又看向秦琰,拱手恭敬道,“世子,要搜查府宅,還請您和孫公子還有秦姑娘先回自己的院子,最好讓僕從和所有下人們都在一起,免得出意外。”
秦琰點了點頭,又看了秦莞一眼,見秦莞沒說什麼方纔轉身出門。
秦琰要走,秦莞卻在看這小藥庫,適才董叔說過,這宅子裡面還有一處大藥房,此處本就藏藥良多,董叔說的大藥房只怕比這裡規模更大……
見秦琰出了門,秦莞也朝門口走去,她一邊走,一邊看兩邊的藥櫃,而後下意識覺得有些咋舌,孫皓月買下這宅子不過半年,可宅子裡卻備下了這樣多的藥材,不僅如此,西邊茶園之中還種下了不少,難道孫皓月是打算在此常住?
可即便是常住,也沒有在宅子裡開藥鋪的必要吧……
秦莞眸光一轉,又想到孫皓月常常給人治病,這般一想,秦莞方纔想通了些,孫皓月不僅給人治病,且還是不收診金的,她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
許是醫者的習慣,秦莞一邊走一邊下意識的將藥櫃之上的抽屜抽開看了看,她沒有開過藥鋪,可從前在藥王谷的時候,卻也是有這樣的藥庫許多,她初初認不全藥材的時候,便一個一個抽屜的看,到了後來才練成了聞到味兒便知道是什麼藥材的境地。
秦莞興之所至,只是依照着習慣隨便抽開了幾個,前面兩個抽屜藥材皆是滿滿當當,看起來似乎不常用,而到了第三個抽屜卻是空空如也,秦莞挑眉,這小藥庫內的三七粉竟然被用完了?秦莞並不覺得奇怪,這麼一想,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一夜遇見的神志不清之人,那人所患之病只怕和瘋症類似,孫皓月會用什麼藥呢?
秦莞按照自己的判斷大致在心底擬了一個藥方,她眸光一掃,很快就找到了那幾味藥,略一猶豫,秦莞還是將抽屜打了開……
董叔和宋利已經出門去,只有孫慕卿還留在屋子裡,他似乎在查看大成的屍體,秦莞和孫慕卿隔了一個藥櫃,打開抽屜的時候心中還有忐忑,她這般算不算偷師?
“嘩啦”一聲,秦莞打開了第一個抽屜,然而抽屜一開,裡面仍然是滿當當的藥材,秦莞心中一涼,又去看下一個,然而第二個還是滿的,秦莞心中的忐忑散去,只剩下一片冰涼,難道她開的方子是錯的?這麼想着,秦莞又不認輸的去看接下來幾個抽屜,然而一氣兒看了七八個,裡面的藥材都是滿的,秦莞微微愣住,好似一盆涼水當頭澆下。
此時並不是她研習醫術的好時機,可秦莞心中卻有股子執拗將她的腳步定了住,她本就對瘋症並無把握,再加上姚心蘭的緣故,她對瘋症的興趣就更大了。
這一路行來她還時常在琢磨,本以爲自己的方子或許不會全中可至少有幾味藥也是下對了的,可眼下,竟好似一味藥也沒有下對……
正想着,小藥庫的門口身影一閃,卻是董叔帶着兩個男僕走進來打算收斂大成的屍體,秦莞心中存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董叔,這裡的藥材多久一補?”
董叔腳下微頓,聞言笑道,“一般是一個月一補,上一次填補還是一個月以前了,到了冬天就冷了,少主人照顧夫人也沒有出去,上門來求醫的人也不多,如此最近倒是沒有填補,秦姑娘這麼一說倒是提醒小人了,等這場雪化了得該補的都補滿了。”
秦莞脣角微彎,心中卻是一片冰涼,她倒不是爭強好勝,只是她素來對自己的醫術有幾分把握,可這一次卻竟然全然沒摸着頭緒……
“那……那董叔,宅中藥材可是這邊和大藥房都有?”
董叔心知秦莞也會幾分醫術,對她問這些也不詫異,只笑着道,“並非如此,這小藥庫的藥材只是尋常見到的,大藥房那邊卻是一些珍奇藥材,且主要是給少夫人養身子的補藥,之所以叫大藥房,是因爲那邊少主人待的多,還有好些做藥的器物,尋常少主人給外人看病,都是開了方子之後讓身邊的侍從過來小藥庫拿藥。”
秦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董叔去忙吧。”
董叔聞言笑了下便往最裡面走去,秦莞則站在藥櫃之前有些喪氣,這些藥材一個月一補,從缺的藥便知道近來宅子裡治病用的是什麼,而董叔的意思,那大藥房分明是孫夫人的專屬之處,孫皓月醫治旁人都是在此處拿藥的,她遇到那神志不清的病患就在三日之前,而這期間藥庫並未補過藥,這些足以證明她開方子用的那幾味藥孫皓月可是一味都沒有用。
“九姑娘,你怎麼了?”
見秦莞站在藥櫃之前發愣,孫慕卿忙走到了跟前來。
秦莞回過神來,忙收拾心緒平靜道,“沒什麼,只是沒想到宅子裡準備了這麼多藥材,此處的藥材只怕比外面有些藥鋪還要齊全。”
孫慕卿笑起來,“所以才叫百草園啊,我看師兄的意思,是打算在此久留了,別說師嫂要常年用藥,便是他給別人看病也是要用藥的,還有宅子裡的下人也是如此。”
秦莞點着頭,面上不顯,心底卻仍然有些發堵,她看着孫慕卿,只想問問他會如何用藥,可一時之間又怕他看出什麼來,只得將此事暫時壓了下去,秦莞定了定神,不想再說此事,便又看向了大成的屍體,“孫公子可看出什麼來了?”
孫慕卿搖了搖頭,“傷口和小松子差不多,那人只怕連刀都沒有換。”
秦莞心中不知怎地涌起一股子不安,而最裡面,兩個男僕已經將大成的屍體放在了一塊木板上面打算擡出去,秦莞見狀,忙往旁裡退了一步,孫慕卿也讓在了一邊。
大成的血早就流乾了,雖然手腳被砍,可他身上的致命之傷也是在胸腹之地,且和小松子不同的是,大成的掙扎似乎劇烈的多,連前襟的衣衫都散亂了。
兩個男僕將大成的身子擡上木板,又將他的手腳一併擺好,沒多時便擡起往外走,藥櫃之間的通道狹窄,秦莞讓在了一邊,那兩男僕小心翼翼的擡着木板從秦莞跟前經過,秦莞眼底也生出幾分憐憫,可視線剛掃過大成之時,她的眉頭卻是一皺。
大成的衣襟散了開,因血污滿布,秦莞早前看的並非十分清楚,可剛纔那兩男僕搬動大成的時候,無意間將他胸口的衣襟拉的更大了一些,這會兒秦莞這般居高臨下的看過去,依稀在大成胸口的位置看到了一道傷口。
大周講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輕易損毀,因此治病救人少有動刀子的,可是在世間醫道首宗的藥王谷卻不然,藥王谷內有古籍記載,孫氏先祖曾爲人刮骨療毒,還有人爲病患開顱治頭痛,這些事聽起來聳人聽聞,可秦莞卻深覺孫氏一脈醫術之精湛,而在藥王谷,只有最爲出色的弟子纔會被藥王谷主親自教授這等療法。
秦莞有幸是其中之一,因爲如此,她纔敢剖肚救太長公主。
而秦莞深深地知道,醫者剖人身之後留下的傷口是不同的,剛纔大成胸口的傷口並非普通傷疤,還是形同蜈蚣一般的被縫過的傷口,大成從前受過傷?還是他得過病?
秦莞愣愣的看着大成的屍體被擡走,這邊廂,早已出門的秦琰久等秦莞不出,便又走到了門口來,“九妹妹,我們得回院子去了……”
秦莞猛然回神,點點頭有些心慌的往外走去。
她腦袋裡面忽然有些哄亂,卻一時間又理不清頭緒。
“你怎麼這麼慢,我們得回去了,咱們都去三哥的院子吧,把五姐也叫上,大家在一處也不會害怕。”秦霜嘀嘀咕咕幾句,見秦莞神情沉凝不由拍了她一下,“喂,你聽到沒有?”
被秦霜這麼一拍,秦莞心底的異樣卻是散了不少,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找尋兇手這件事上,忙點了點頭,“好,去三哥的院子……”
孫慕卿跟在秦莞身邊,低聲道,“九姑娘,你怎麼了?”
秦莞看了孫慕卿一眼,孫慕卿是和他們同一日到百草園的,只是他到的時間更早一些,他一定和她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秦莞脣角緊緊抿着,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在想兇手這個時候會在哪裡。”
孫慕卿看向這連綿的宅邸,“這宅子太大了,也空的厲害,只怕他現在藏在哪個角落呢。”
秦莞只點頭沒接話,一轉眸,卻看到了林嬸和另外一個僕婦拿着一匹白絹朝小藥庫的方向而去,秦莞忙出聲道,“林嬸,你這是要做什麼?”
林嬸被叫住,這纔看到秦莞她們走在了這邊,她腳下一轉當即過來行禮,而後纔看向手中的白絹道,“大成要小殮了,總不能太寒酸,這是給他和小松子佈置靈堂用的。”
秦莞點了點頭,又不着痕跡的道,“剛纔看着大成受的傷比小松子還要重,只怕他和兇手還有過些打鬥,大成平日裡身體一定極好吧?”
這麼一說,林嬸的眼眶便紅了,卻是搖頭道,“剛來的時候不好的,似乎有什麼病,後來被少主人治好了,這才慢慢的壯實起來,當時他是第一個被少主人看好了病的,我們還都說他有福氣,可誰知道,眼下卻……”
孫慕卿見狀忙安慰起林嬸來,秦莞聽着心中卻生出幾分怪異之感,這邊廂林嬸抹了抹眼角道,“少主人對每一個下人都好,我們這些下人也相處的極好,大家一大家子人一般的,眼下忽然小松子和大成都去了,奴婢這心底真是難受。”
林嬸說完方纔覺得有些失態,又立刻道,“看奴婢,耽誤表少爺和秦姑娘的功夫了,宋捕頭說要搜宅子了,表少爺和秦姑娘快回去吧,奴婢告退了。”
林嬸離去,秦莞這才又和孫慕卿往前走,這邊廂,秦霜和秦琰也聽到了林嬸的話,秦霜語聲崇敬的道,“正是想不到世上還有孫神醫這樣的人,我還從未見過主子給家中下人治病的,孫神醫人這樣好,孫夫人的病也一定會好的。”
秦琰也笑道,“善人有善報,孫夫人自然無大礙的。”
孫慕卿語氣便有了幾分自豪之感,“說起來,皓月師兄當真是所有師兄裡面性子最好的了,我小時候總是跟在他後面,不對,應該說那個時候我們藥王谷所有的小孩子都跟着他,他學問好,醫術好,最是得師父賞識,後來他長大了,大婚之後便暫離了藥王谷,即便他不在,師父也常常將他當做楷模激勵我們,我身上的善心都是跟着他學來的,有時候想想老天爺也是不公平,師兄這樣好師嫂人也那般良善,卻得了病。”
孫慕卿說的秦莞心中也有些發堵,她雖然不像孫慕卿這樣和孫皓月是舊識,且對他推崇備至,可都是出自藥王谷,且孫皓月醫者仁心救了那般多的人,光是這兩樣,她也萬分心疼孫皓月夫婦二人,然而秦莞深切的知道,老天爺有時候當真是不公的。
“孫公子不必擔心,孫神醫妙手回春,治好孫夫人只是時間問題。”
秦霜到底是說了幾句好話,孫慕卿忙點頭,“一定,一定會的——”
“孫神醫他一直努力救那麼多的人,是不是想着以此來積累福報,讓孫夫人好起來呢?”秦霜走了幾步,又喃喃的說着,秦莞聽見這話腳下當即一頓,適才她本覺得這宅中下人多被孫皓月治好過病症有些奇怪,可秦霜這麼一說秦莞倒也能理解了。
救別人和救自己的夫人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即便是強大厲害如孫皓月,當在孫夫人的病狀之上遇到了難處,只怕也會寄希望於善人有善報這樣的話。
秦莞不信佛祖也不信道,可人有時候的確需要一些信仰,這信仰可以不是宗門教派,也可以不是任何法力無邊曠古爍今的神仙法師,因爲信仰是人在世間行走的初心,是在遇到善惡抉擇之後的敬畏之心,信佛的敬佛祖,信道的求長生,信善人有善報的便會做善事。
秦莞一邊走一邊想到了那血火猙獰的一夜,那一夜,她曾懷疑過自己所信,可當她在九小姐的身體之中醒來,她又有些感謝上蒼,這是否是她的善報?
秦莞越想越覺心中鬆快,早前的異樣之感也一掃而空,她沒再多說什麼,只跟着秦霜到了秦琰的院子,剛進院子,秦霜便道,“我去喊五姐……”
秦霜說完便走,可她離開的快,回來也快,且是她獨獨一人回來的。
秦琰忙問,“五妹妹呢?”
秦霜僵硬的扯了扯脣,“馬上就來了。”
秦莞不明所以,可片刻之後,着一襲水粉色裙衫的秦湘聘婷而至,這是一身上好的綃紗裁減而成的裙裾,秦湘步態嫋娜,裙裾如煙如霧,微風襲來,粉煙浩渺,本是一襲十分仙然輕靈的裙裾,可因是冬日且剛死了人,秦湘這過於明豔的顏色便讓人覺得有些不適之感,不僅如此,她雲鬢高挽面施粉黛,今日本是所有人都在爲抓到兇手勞心的一日,她的打扮卻好像是過年要去參加什麼宴會一般,孫慕卿睜大了眸子看着秦湘……
不多時,孫慕卿移步到了秦莞身邊,低聲道,“九姑娘,五小姐在家裡也是如此盛裝嗎?”
秦莞看着秦湘,只覺有些無奈,這邊廂,秦霜已經極快的湊到了她身邊,輕哼了一聲道,“她平日在家纔不是這樣……”
孫慕卿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那是爲何……”
秦霜又哼了一聲,“人家可是有心思的,死了人不算什麼,人家也不怕兇手找過來,今天,可是有人要回來了……”
秦霜陰陽怪氣的,直聽的孫慕卿好像明白又好像沒明白,秦莞搖了搖頭不欲做解釋,這邊廂秦琰看着秦湘這一身打扮也皺了皺眉,若秦湘日日如此也就罷了,偏生她並非每一身裙衫都這般精緻華麗,因爲如此,今日這裝扮就顯得格外刻意。
而這份刻意是爲了什麼,秦琰也是知道的。
“不就是搜查院子嗎,爲什麼我們都要聚在一處?”
秦湘儀態萬千的進了房門,秦琰心中雖然有幾分不喜,面上卻是半點都不表露出來,只是淡聲道,“兇手不知藏在何處,這一番搜查只怕會讓他到處逃竄,我們都在一處,一來是爲了避嫌,二來也是爲了自己的安全。”
秦琰說話秦湘可不敢不理,忙點頭,“原來如此,讓三哥費心了。”
秦霜在旁撇了撇嘴,忙湊到秦莞身邊道,“明明是我去喊的她,可她卻只會捧着三哥說,真是沒良心,我下一次再不去喊她了。”
秦莞聽着脣角漾起一絲苦笑,拍了拍秦霜的手臂算作安撫。
秦湘落座,轉而問秦琰,“三哥,聽說今日又死了人?”
死了人是所有人一大早便知道的,秦湘卻這個時候纔來問,秦琰心中搖了搖頭,卻是不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的,“是,又死了一個男僕。”
秦湘眉頭微微一皺,一時沒再說什麼,秦霜好似看透了秦湘的心思一般的偏頭到了秦莞的耳邊,“她一定在想死了人真是不吉利,順便還在想,都這麼多日了,怎麼白少主還沒回來,你看她今日這幅樣子,真是一點矜持都沒有,剛死了人我都不好意思穿那件紅色的斗篷,她倒是濃妝豔抹,哼,這就是夫人教出來的……”
秦霜離開了秦府,心中又有存怨,一時便連帶着林氏也說了上。
秦莞但笑不語,只朝一旁的小暖閣而去,等待總是無趣的,秦霜直粘着秦莞嘰嘰喳喳說着話,雖然她說三句秦莞只答一句,可也是好過了坐在那乾等着,秦琰和孫慕卿不知在說什麼,只剩下秦湘獨自一人坐在廳中,周懷守在門口,很快她便有些煩躁起來。
“要等多久,還不如回自己院中等着,關門閉戶的,還會有什麼危險?”
秦湘不耐,晚荷忙勸道,“小姐按下性子,這可是世子的命令。”
一想到秦琰,秦湘方纔呼出了口氣,“要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我纔不來!”
晚荷鬆了口氣,從前秦湘看似溫婉大方,卻是因爲在秦府之中秦湘是最爲受寵的那個,當一切都自然而然如了她的願,她自然沒機會暴露出叫人不喜的一面,然而眼下卻是不同了,至少在表面上,秦琰待她們三姐妹並無什麼不同,相反的,現在秦霜跟在秦莞身後,倒是無形之中襯托出了秦莞的地位,再加上孫慕卿和秦莞是舊識,就顯得秦湘孤單且寥落,如此一來,在衆人面前還算好的,到了私底下,秦湘的脾氣可謂是一日比一日大。
“也不知道白少主今日什麼時候回來?”
又坐了片刻,秦湘忽然低喃了一句,晚荷垂眸一看,只見秦湘今日妝容精緻,裙裳華麗,自是一副嬌豔模樣,雖然有些不適合,可到底是滿含了她的女兒家心思,晚荷嘆了口氣,“小姐,您不要着急,白家少主回來是一定會回來的,今日不回來明日也會回來。”
秦湘搖了搖頭,“可是……可是你沒看到嗎,他們在搜查院子了,若是搜到那兇手,這個案子便破了,案子一破,我們還如何留在這裡?雪也不下了……”
所有人都不希望下雪,秦湘的語氣卻是萬分遺憾,晚荷聽着心中只苦笑,“小姐,來日方長,您也好多看看白家少主對您的心意不是嗎?”
秦湘眉頭微皺,似乎發了一會兒怔,“我不在意他對我有多少心意。”
秦湘連着幾日都是一副紅鸞星動的樣子,眼下忽然道出此話,便是晚荷都是一愣,“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秦湘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眼底的情愫淡了幾分,反而涌起了一抹輕愁,“世間的男子,又有幾個人能長情的呢?你看看父親便知道了……”
晚荷沒想到秦湘會這樣說,一時不曾反應過來,“那小姐是想……”
“我只是喜歡白少主的長相,也喜歡白家的家世罷了。”
正廳之中無人,秦湘索性壓低了聲音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晚荷仍然怔愣着,心中一時有些憐惜有些苦澀,更多的卻是哭笑不得的迷茫,秦湘存了這樣的心思,便是想去爭一爭了,可是如此一來秦湘就極有可能做出更出閣的事來……
“小姐,世間並非白家的家世最好,到了京城還有更多王權貴族呢?”
晚荷低聲勸着,只想將秦湘的心思先穩住,然而秦湘搖了搖頭,“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母親都和我說過了,京城之中隨便一戶人家都是貴族,都有幾個高門大戶的親族,我並非忠勇候府的嫡女,還有個犯了事的父親,這樣的身世在京城算得了什麼?何況……侯府之中早就有個八妹妹,如今又有個九……”
秦湘說到秦莞之時眼底生出了幾分不甘,咬了咬牙道,“所以……但凡能抓住的機會,我不想輕易放棄,眼下還沒到京城,我還可以爲自己做主。”
晚荷聽着掌心出了一層薄汗,想勸說卻又不知爲何勸,而秦湘也未繼續說下去,她說了這一番話,心中似乎舒活許多,亦沒再抱怨,只在秦琰院中等到了夜色四垂方纔站起了身來,“等了這大半日了,還要等到何時,我要回去了!”
秦湘到底脾氣上來了,說完便走,晚荷急急道,“小姐,好歹給世子說一聲啊。”
秦湘轉眸掃了一眼,只見秦琰在暖閣和秦莞說話,她眼神一沉,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晚荷嘆了口氣,只得跟了上來。
秦湘走的極快,進了院子直入正屋,一進屋子便氣鼓鼓的朝內室而去,她徑直走到了牀邊,可剛坐下她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黑漆漆的屋子裡,一道若有若無的呼吸正落在她後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