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一隊比夜更黑的騎兵,覓食黑豹一般,靜靜地奔逃的人羣。
突然,一朵綠色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騎兵首領放下護面,嘶啞道:“出擊!”
不動如山的三百餘騎霎那間山崩地裂一般轟然而動。窺伺已久的黑豹狂野絕倫地撲向它的獵物——那頂裹挾在亂民之中的青呢小轎。
在足夠的衝刺距離下,錐形突擊的騎兵們,輕易獲得了巨大的衝力。轉眼間到了亂民陣前,已經從方纔的瘋癲中清醒過來的彌勒教民們,哪裡還有勇氣阻擋錢塘大潮般的衝擊。他們驚叫着四散奔逃,但黑夜人多,有人接連跌倒,一旦跌倒就被無數人踐踏,然後絆倒更多的,出現更多的踐踏……
一時間,未等黑騎殺到,彌勒教陣中已是哀嚎遍野、死傷無數了。
逐鹿河邊走出來的黑衣衛們,早已經心如鐵石,不僅沒有被面前的慘劇動搖,反而以更暴烈的速度衝刺起來。在他們的帶領下,黑衣鐵騎毫不停頓的刺入豆腐般的敵陣。任何躲避不及的彌勒教徒,不是被打橫着撞飛出去,便是被碾落成泥。
黑衣騎兵們一路沒遇到任何有效阻擋,甚至在突入敵羣十幾丈的距離後,速度都沒有一絲減緩。此時距那青呢小轎不足五丈遠。
拱衛轎子的怪袍客們也發現這羣煞神是朝自己這邊撲過來的。他們怪叫着:“護衛佛子!護衛佛子!”可這聲音迅速湮沒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已經炸了鍋地彌勒教徒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逃出這鬼地方,躲得越遠越好!哪還聽得見別的什麼。即使有聽見的,想去護衛佛子殿下,卻被四散奔逃的人流阻擋着,不能成行。
眼見着對方越來越近了,那個金光閃閃的中年人大叫一聲:“跑啊。”便帶頭往湖邊跑去,怪袍客們也簇擁着小轎跟在後面。
騎兵們衝破人流,見轎子往泥濘的湖邊去了。也不追趕。反而是不緊不慢的墜在後面。倒像是圍獵的羣狼在驅趕羊羣。
金袍帶着怪袍們不要命地跑了一陣。眼見着湖邊到了,心中不由一鬆。他們在蘆葦蕩中藏了幾條小船,只要上了船,便能趁着夜色逃之夭夭。
突然,從蘆葦蕩中激射出一排弩箭,登時撂倒七八個怪袍,一下就止住他們前進地步伐。趴在地上地金袍。哪還不知自己中了埋伏。再回頭看看已經到近前地黑衣騎兵,他失聲乾嚎道:“俺投降、俺投降!”
見着金袍都投降了,那些怪袍們也忙不迭的跟着跪在地上大喊饒命。怕死的樣子與先前悍不畏死的教民們形成鮮明的對比。
騎兵首領鄙夷的望着趴在地上,如斷了脊樑癩皮狗一般的幾十個個雜碎,嘶聲道:“都起來排成隊,雙手放在腦後,一個一個過來受縛。”
怪袍客們乖乖地起身照做,一個個的走到騎兵陣中受縛。一刻鐘後。整個灘塗上便只剩下那頂孤零零的小轎。
蘆葦蕩中鑽出八個手持勁弩、身穿鯊皮水靠的漢子。爲首一個正是沈冰。那些怪袍見蘆葦叢中只有這麼幾個人,心道方纔若是硬衝也就衝過去了,不由懊喪無比。直到看見更多的弩弓手從蘆葦蕩中現出身形。心中這纔好過一些。
沈冰接過一杆長槍,挑開青呢小轎的簾子,往裡一看。面色頓時鐵青,把長槍往裡面的東西上狠狠一捅,便轉身離去。
周圍的手下聽到裡面噗隆地破碎聲,心中好奇無比,等到沈冰走遠,便一擁而上,看個究竟。只見一個殘破地泥偶端坐在轎子中,臉上破了個大洞,彷彿咧開地大嘴,無聲嘲笑着轎外的衆人。
沈冰走到騎兵首領馬下,低聲說了幾句。騎兵隊長點點頭,吩咐手下爲他牽過一匹戰馬。沈冰翻身上馬,往北方奔去。騎兵隊長打個哨,便有百餘騎緊跟着沈冰而去。
沈冰離去不久,騎兵隊長便命令手下發出一顆同樣是綠色的煙花。
見到那煙花,黑船上地秦雷知道行動順利結束,但沒有逮到至善和尚,他嘆口氣,轉身回了船艙。現在只能指望去樊城的程思遠能帶回些有用的東西。
石敢見秦雷情緒不高,輕聲道:“已經是丑時了,王爺還是歇息吧。”
秦雷搖了搖桌上的酒罈,聽到嘩啦的聲音。便把裡面的酒往盅裡倒,正好倒滿一杯。捏着酒盅輕啜一口,秦雷幽幽道:“彌勒教已經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若不盡快捕獲其魁首,南方將被打成稀巴爛。我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沒了意義。”
石敢輕聲道:“我們要在其發動前動手嗎?”
秦雷自嘲意味十足的輕笑一聲道:“抓頭頭的同時,還要讓小嘍囉痛痛快快鬧一場,不讓南方百姓士紳感到痛了,他們怎會乖乖聽話。”
石敢聽出王爺話語中的肅殺之意,有些不忍地張張嘴,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秦雷繼續品咂着杯中的冷酒,彷彿那是瓊漿玉液一般。他輕聲道:“這次彌勒教蔓延,其實怪不得別人。若不是朝廷地方以及士紳富豪將百姓壓榨的太過,也不會給妖人作亂的土壤。”
石敢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奇怪道:“難道說是官家士紳們造成今天局面的?”
秦雷頷首道:“不錯,他們必須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民衆的怨氣也必須得到釋放。”放下酒杯,秦雷躊躇道:“這次弄好了,南方便是咱們的了。”轉而又嘿嘿笑道:“若是弄不好……”
石敢搭話道:“那會怎樣?”
秦雷起身哈哈笑道:“南方就亂套了唄!”說着走到牀前躺下,閉眼呢喃道:“那老子就慘了……”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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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石敢把他叫醒。船已
.面已經天光微亮。秦雷對岸上的沈青、許田、程思遠等人微笑道:“各位辛苦了。”
幾人躬身施禮道:“王爺辛苦。”
秦雷踩着木板下到地面,笑道:“還是地上舒服啊。在水上晃晃蕩蕩,睡都睡不踏實。”
沈冰幾個知道王爺在隱晦表達自己地不滿,齊齊跪下道:“讓王爺失望,請王爺責罰。”秦雷不置可否的笑道:“起來吧。說說收穫。”
幾人這才起身。剛要說話。秦雷打斷道:“朱大人呢?怎麼沒見着啊?”
負責救人的許田有些尷尬道:“朱大人被亂民踩了一通。渾身十幾處骨折,至今昏迷不醒。已經送到城裡看大夫去了。”他卻不說是自己沒輕沒重,把朱貴活活夾暈了的。
秦雷想了想,吩咐道:“不惜一切代價救治朱大人。”然後對程思敏道:“你把整個事情的始末好好整理一下,尤其要突出兩個救人的片段,讓大家知道,咱們王府不會放棄每一個人。給你三天時間。寫成稿子呈上來。”
程思敏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應下命令,又聽秦雷問道:“在樊城有什麼收穫啊?”
程思敏趕緊答道:“從他們老巢中繳獲大量的錢財,約摸八萬餘兩。還有許多投誠信,其中不乏當地士紳官員。還有一具剛死不久地屍體,沈大人說他認識。”
秦雷把視線投向沈冰,沈冰點頭道:“是那至善和尚地徒弟,緣覺。”轉而有些奇怪道:“這緣覺和尚衣衫襤褸、遍體鱗傷,似乎死前受到嚴重地折磨。”
秦雷好笑道:“至善還有虐待徒弟的愛好?”
沈冰搖頭道:“王爺。屬下對咱們先前的判斷有些疑問。”
秦雷知道沈冰心思縝密。輕易不發表看法。他這樣說,往往意味着事情確實存在問題。便點點頭,等着沈冰的下文。
沈冰沉聲道:“屬下審訊了抓獲的一干教徒。其中有個金袍。乃是四大護法之一,他說這彌勒教乃是什麼‘佛女’一手建起來的,這個龍華太子乃是最近纔出現的。雖然每次都神神秘秘,沒人見過他地臉,但是個年輕人無疑。而且,他身邊總有一個褐衣老者守護。”
秦雷立刻想到玉帶河上那個老頭,失聲道:“公良羽?”
沈冰點頭道:“很有可能。”
“把那個什麼護法提過來,孤要親自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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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已經被打成豬頭的金袍護法被拖到秦雷面前。這傢伙已經被打怕了,見了秦雷便搗蒜般磕頭,口中道:“別再打了,俺都說……”
秦雷也不聒噪,劈頭問道:“你們‘佛女’何在?”
護法搖頭道:“佛子說,佛女功德圓滿回極樂享福去了。”
秦雷笑道:“那就是被你們龍華太子滅口了?”
護法彷彿知道不少內情,小聲道:“反正上月二十二以後,就再沒見過佛女。”
秦雷心中一動,追問道:“你們佛女長什麼樣子?”
護法目露癡迷之色道:“雖然一直蒙着面,但一定是時間最美的女子。而且我們佛女心地善良、樂善好施,不知道救助了多少貧苦人家,不知被多少人家當觀音娘娘供奉着。若不是她,我們彌勒宗也不會發展如此之迅速。”
秦雷又問道:“你認不認識至善和尚?”
護法點頭道:“認識,那個老和尚跟我們佛女關係很好,只是這兩個月佛子來了後,不知怎麼就翻臉了。具體情況小人也說不上來,佛子只讓我們辦事,別的都不讓我們問。”
再盤問幾句,秦雷便失去興趣,又見伯賞賽陽氣呼呼的從遠處走來,便揮手讓衛士把他帶下。
伯賞賽陽板着臉向秦雷行禮道:“王爺,屬下前來交差。”
秦雷奇怪問道:“怎麼這麼大火氣?”
伯賞賽陽恨聲道:“楚落把漿輪船的設計圖給弄丟了。”
秦雷也笑不出來了,失聲道:“怎麼回事?”
伯賞賽陽便把自己去襄陽湖水軍營中通報情況時,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說出來。
秦雷聽了,苦笑道:“定然是家賊,快快修書與元帥,讓他派人調查此事。”這是人家鎮南軍內部的事情,他也不好插手。再說他也沒有什麼管閒事地心情,明天就是初八了。
秦雷一行人快馬加鞭,中間僅歇了一氣,終於在初八凌晨趕回了荊州城。
卻在晴翠山莊地大門前碰到了匆匆趕來的卓文正。卓文正告訴他,襄陽樊城一帶的彌勒教徒起事了。
秦雷一邊往裡走,一邊奇怪道:“怎麼這麼快?”
卓文正解釋道:“據兩府稟報,他們協同襄陽湖水師搜捕襲擊水寨地亂民,抓的人多了點,結果引起了恐慌。有個叫什麼龍華太子的,帶人殺了前來搜捕的官差,聚集起幾萬人,趁勢攻佔了幾個縣城。”
進屋坐定,秦雷也讓卓文正坐下,這才問道:“報上去了嗎?”
卓文正恭聲道:“還不知道王爺意思,屬下哪敢擅專?”
秦雷滿意的點點頭,沉吟道:“就說彌勒教蓄謀已久,衝擊各大州府,形勢岌岌可危,若等朝廷回覆,恐將無法收拾。所以只能上書的同時就展開行動。詳細情況容後再報。”
第四卷 【火中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