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肅然還禮,沉聲道:“入列。”楊文宇高聲應下,跑步到了值星官的右手邊站定。
秦雷大步走到隊伍正中央,霍得轉身面對數萬將士,背後便是挺拔的京山、雄偉的京山要塞。但無論多高聳的山脈,多宏偉的建築,也只能做他身後陪襯的背景而已。
在高山雄城的映襯下,他的身姿越發顯得高大挺拔,氣勢也越發逼人。凌厲的目光掃過全場,有若利箭一般。讓每個人都感覺正被王爺注視,不由一個個昂首挺胸,唯恐被他看輕了。
滿意的點下頭,秦雷舌綻春雷般的開了口:“孩兒們!你們的大當家又回來了!”一聲匪氣十足的開場白,讓衆人精神一振,那些去歲就在營中的老兵,立刻找回了當日的感覺,彷彿那位平時愛兵如子、訓練時冷麪無情的帶頭大哥根本沒有離去那麼久,而是一直在軍營裡陪伴他們一般。
“看到我你們高興嗎?”秦雷雙手高高舉起,彷彿捧着一個大水缸般的問道。
“哈!哈!哈!!”兵士們聲嘶力竭的大叫三聲,歡迎他們的獅王歸來。即使那些今年新加入的兵士,也同樣使出全身的力氣吶喊起來……沒辦法,秦雷給他們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太屌了。
無關乎身份、無關乎地位,單單是向心中的偶像致敬。
這場上幾乎超過七成的人,都親眼目睹了三月十一那天,在十幾萬禁軍陣前,伴着二十一響隆隆炮聲,這位爺如天神下凡一般,立刻將軍界第一大佬——李太尉的囂張氣焰打消下去。
緊接着與其針鋒相對、毫不相讓,引導着皇家一系的禁軍,在氣勢上完全壓倒了對方。當然更令人叫絕的還是那銷魂一擊。
當時秦雷的動作實在是太銷魂了,以至於過去這些天了,當時他從馬背上扯動大氅、一躍而起,鬼魅般的避開李太尉的攻擊,只一招便將所謂的‘大秦第一勇士’制於馬上。若不是手下留情,老太尉說不定還能追上文丞相,黃泉路上做個伴呢。
軍中素來崇拜英雄,而秦雷那天的表現,無論從哪個腳趾頭說起,都實打實的稱得上英雄蓋世。所以得到全軍震天的歡呼也是順理成章的。
接連喊了十幾聲,兵士們才發泄完心中的喜悅之情,雙方的距離也一下子拉近了許多。伸出小指掏掏耳朵,秦雷朗聲笑道:“這傢伙,把耳膜都震下來了。”兵士們一陣歡笑,便聽王爺繼續道:“看到我你們意外嗎?”
“不意外……”“意外……”這下沒法整齊劃一了,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秦雷嘴角微微上翹,笑笑道:“不管你們意不意外,反正老子很意外。”在兵士們不解的目光中,秦雷繼續道:“因爲按計劃,孤王應該下月初,才返回京山營,”說着眨眨眼道:“你們也該知道,老子宰了文彥博,又削了李太尉那老東西,京裡着實不太平,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呢。”
當兵的除了穿衣吃飯之外,圖的不就是個快意嗎?天下還有比跟着天王老子……都敢戳一戳的王爺更快意的事兒嗎?沒有了。所以兵士們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王爺,炙熱的眼神都快把他烤化了。
秦雷卻沒有得意,而是板起面孔,沉聲道:“但是,孤爲什麼拋下京裡那麼重要的事務,跑到這京山城來了呢?難道陪你們這羣傻大兵玩,比坐鎮京師更重要嗎?”
“對!”這次的回答倒是十分的整齊。
可秦雷卻毫不領情,粗聲道:“對個屁!訓練你們這羣大頭兵還有什麼難度嗎?這裡有楊統領、皇甫統領、沈統領,他們各個都能勝任,孤王大可以在京裡安安穩穩待着,省得聞你們的汗臭味。”
兵士們被說懵了,心道:‘那到底爲什麼呢?’
“那到底爲什麼?”秦雷替他們問了,狠狠一扯背上的披風,大聲道:“因爲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覺啊,只要一閉眼,便能看見三月十一那天,別人瞟我們京山軍的眼神……是那麼的不屑。只要一靜下來,孤的耳朵便能聽到那日別人嘲笑我們京山軍的話語,是那麼刺耳。”
秦雷的歇斯底里,迅速將滿場官兵帶回那天所遭受的白眼和嘲諷之中,所有人的眼眶都紅了,呼吸也粗重起來,彷彿三萬頭憤怒的公牛……死死盯着王爺手中那塊紅布……彷彿與它有切齒仇恨一般。
“他們說我們是雜牌軍、濫竽充數、不配與他們站在一起,我們是大秦軍隊有史以來最大的笑話!”說着把那扯下來的披風擎在手裡,使勁晃動,近乎咆哮喊道:“恥辱啊!奇恥大辱啊!孤王前生今世,都沒有受過此等奇恥大辱!怎麼辦吶!”
“雪恥!雪恥!雪恥!”在楊文宇等人的帶領下,兵士們把聲音從肺葉中直接喊出來,那恐怖的聲響,震得山間飛鳥亂渡、甚至有細小的碎石撲撲簌簌下來。
將那猩紅的披風狠狠擲到地上,又狠狠跺了幾腳,這才昂首暴喝道:“反侮辱我的,我將百倍侮辱!反踐踏我的,我將反覆踐踏!反傷害我的,我將斬盡殺絕!”
“反侮辱我的,我將百倍侮辱!反踐踏我的,我將反覆踐踏!反傷害我的,我將斬盡殺絕!”三萬將士跟着狂吼道。
“對,我們一定要報仇,讓所有輕蔑我們的人臣服!讓他們知道,誰纔是天下第一強軍!”
“讓所有輕蔑我們的人臣服!”狂熱的將士猶如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足以將一切懦弱、自私、懶惰、貪婪化爲灰燼,剩下的便是最純粹的鬥志。“讓他們知道,我們纔是天下第一強軍!”
欲與天公試比高,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在秦雷渾然天成的引到下,兵士們的怒氣悉數轉爲豪氣,那種蓬勃昂揚的盡頭,讓素以冷靜著稱的楊文宇也無法按捺住內心的激動。
他直覺自己心中有一層叫做‘無奈’的繭在片片破碎,而一種叫做‘鬥志’的七彩光芒,卻透過無數的縫隙放射出來,將他的心房照耀的無比敞亮。在這一刻,最後一絲對現實的無奈化爲烏有,取而代之的,是改變一切的萬丈豪情。
感受着場中不斷攀升的熱度,秦雷暗暗點頭,心道:‘看來不是完全沒有希望贏啊。’便高高舉起拳頭,引得衆將士的目光齊齊射過來。
秦雷這才面色一肅,一指身後高聳的京山,沉聲道:“如果說,我們的目標比京山還要高,那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比孤的膝蓋還要低。比起那些侮辱我們的傢伙,我們成立時間短、沒有輝煌的歷史、沒有戰鬥的經驗、甚至連個響亮的名字都沒有。我們拿什麼去雪恥?我們能雪恥嗎?”
雙目炯炯的逼視將士們,秦雷向前踏一步問道:“如果連那八個對手都無法跨越,我們怎麼完成‘天下第一軍’的願望?要知道,與齊國的百勝軍相比,我們的禁軍,哪一支都甘拜下風。”
若是一開始他便說這話,兵士們一準兒就蔫了。但現在,他們前所未有的鬥志昂揚,彷彿驕傲的雄雞一般,那容得任何人的挑釁……也就是秦雷說這話,若是別人,恐怕立刻就要被將士們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了。
饒是如此,他們仍然倔強的望着秦雷,不相信自己完全沒有機會。
秦雷非但沒有怪罪他們,反而大加褒賞起這種倔強來:“對,這就是我們的第十八條軍規,京山軍的將士,永遠高昂起你的頭顱!”
兵士們的後背挺得更直了,雙手緊緊貼着褲線,眼睛瞪得如統領一般,直直的望向前方,竟是從沒有過的容姿英挺,整個隊伍的氣質竟然提高了一截。
秦雷的嘴角浮現一絲堅毅的笑,沉聲道:“你們相信我嗎?”
“相信!”到了現在,將士們的意志已經完全統一起來……以王爺的意志爲京山軍的意志,以京山軍的意志,爲所有人的意志。
“很好!只要你們能跟上我的步伐、完成我佈置的任務!”秦雷沙啞着嗓子大喝一聲,刷的抽出腰間寶劍,斜斜指向天空道:“孤在這裡向蒼天保證,會帶領你們踏平一切,成爲神州大地不朽的傳說!”
“哈!哈!哈!哈哈……”兵士們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涌起的巨浪,只有用最簡單、最原始的吼聲,來證明對獅王的服從與信任!
爐中的鍛鐵已經燒的通紅,趁熱打鐵才能鑄就成功。秦雷反手將寶劍收入翹中,嘶啞着嗓子道:“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就讓我們邁出踏向傳奇的第一步,三十里武裝越野,所有不能跑完全程者,便是掉隊者,孤王不會等你的。”說着一揮手道:“去吧,孤王與你們一道。”說完便當先一個跑出了營寨。
楊文宇、皇甫戰文和沈青見狀,毫不猶豫的跟了出去,接下來是石勇他們這些副統領級的,而後伯賞賽陽等營正營副們也跟了出去。
按照大秦軍隊的舊習,其實他們這些軍官是可以免除訓練的,只需要站在陰涼的地方喝喝茶便可以。因爲去歲主要是訓練新兵。而對於七拼八湊而成的軍官團,主要採取理論學習爲主……用比較糙的話說,就是先洗洗腦,別一上來就往死練,把辛辛苦苦、巧取豪奪而來的軍官都嚇怕了,那可就虧大了。
按計劃,秦雷打算在開春返營後,親自操練軍官團,相信通過列席王府年會,看到王府的實力、抱負和前景後,就是用鞭子攆,那些有志向有理想的軍官,也是不會走的。
但新年前後,京裡風雲突變,在某些老傢伙的伸手攪動下,形式一下子變得緊張百倍,矛盾衝突愈演愈烈,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在那種情況下,秦雷不得不坐鎮京都,分身乏術之下,只能讓楊文宇等人先按照大綱訓練士兵。至於軍官麼……秦雷從來不相信什麼自覺性,他只相信強權、榜樣和慣性。
今日他便完美的體現了前兩樣,首先用無與倫比的霸氣,懾服了全體將士,然後以身作則,無聲的對軍官們提出了要求……老子都撒丫子跑了,你們就看着辦吧……如果活膩了的話。
所以軍官們無論官階兵種,都毫不猶豫的跟着跑了出去。見到長官們如此賣力,兵士們自然沒有理由偷懶,緊緊跟在後面,出了營寨。浩浩蕩蕩奔行於京山山路上。
他們的步伐是如此的堅定、眼神是如此的執着,彷彿每跑出一里,與理想的距離便會縮短一步似得。
站在山頂的樂布衣依舊一襲白衣,在山風中飄飄欲仙,愈發不像凡夫俗子。此刻,他正低頭俯視着京山之下。
從山頂上望下,便能看到一條蜿蜒的長龍,沿着京山山道似緩實快的前行,那便是京山軍。
良久,樂布衣才收回凝視的目光,盤腿坐下,自言自語的支頤道:“亂世必由他結束啊……”一般來講,十分講究生活質量的樂布衣,是不會起這麼早的,但京山軍的鬼哭狼嚎實在讓人無法安睡……雖然每日都有些嚎叫,但與今日比起來,只能算是蚊子哼哼罷了。
就算是睡神陳摶老祖,也得被吵得翻來覆去。樂布衣自認爲沒有那麼能睡,只好爬起來,穿衣出去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便看到了秦雨田訓話那段,結果就連道心穩固的樂布衣,也不能按捺住內心的激動,須得一氣爬上山頂,‘嗷嗷嗷’的連嚎十幾聲,才能舒緩下高亢的情緒。
他不得不承認,論蠱惑人心,引導思想,天下無人能出秦雨田之右……即使他樂布衣也不行。
坐在石頭上想了半天,他細細回想起這半年……這半年其實是他對秦雷的考察期。按照原先設想,如果秦雷不能讓他滿意,他便飄然離去,絕不帶走一片雲彩。
但不知不覺中,他便被這位年輕的王爺深深吸引住,這個年輕人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出強烈的自信、機智、勇武、堅強,以及無比的責任心和戰略眼光。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樂布衣心曠神怡,不由自主的便開始爲他出謀劃策、甚至直接出生入死。
當然,更重要的是因爲……士爲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捋順紛亂的思緒,樂布衣不禁啞然失笑,其實自己早已全心全意的爲他效力,卻還要在這兒假模假樣的尋思是否要徹底投效,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麼?
“好吧,爲了補償我的三心二意,就給你一份最需要的禮物把。”看一眼跑在隊首的小黑點,樂布衣起身輕笑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嘗試。今日把試君,誰爲不平事?”說着變戲法似得從袖中掏出一隻小鴿子,微微笑道:“去吧,小傢伙,把那些大傢伙都找來吧。”
說完鬆開手,那鴿子便撲撲楞楞的飛上天空,在樂布衣頭上拉了一泡鳥糞之後,這才辨明瞭方向,向着東南方飛去。
“死鳥,別讓我再見到你,不然非燉了你不成。”樂布衣一邊擦着頭髮上的鳥糞,一邊反思道:“看來養鴿子的都應該戴個帽子纔對。”
說完便飛快的下山,還有很重的任務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