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已經看明白了,這船乃是通過那些噴水竹管射出水流,將沉積河底的淤泥吹攪成混濁的水狀,隨河水流走,從而起到清淤作用。
他看到,船首和船尾處的三個水龍是固定的,而兩側的四個是可以活動的。兩個強壯的男子便可以使其升起降下。當船行馳至較窄的河面時,可以將船舷兩側的活動管提出水面以方便行馳,而船頭船尾的固定管則可以繼續噴射水流。
在較寬河面時,則將活動管放下,使其與固定管一道噴射水流,來清理河底淤泥。從而避免了清淤船受河牀寬窄的限制,操作靈活、因地制宜,大大提高了使用效率和清淤效果。
表面的設計雖然精巧,但秦雷更感興趣的是……這股高壓水流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呢?想到這,狠狠一拍樂布衣的肩膀,嘿嘿笑道:“別賣關子了,快給我講講吧。”根本不管這位是‘鬼谷子’還是‘鬼點子’。
www Tтka n c○
樂布衣當然看出,王爺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份。心念一轉,便明白不是雲裳走了嘴,就是文彥博泄了底。再一想,若是雲裳漏嘴的話,以王爺的性子定然會幫她遮掩,看來還是文彥博那死鬼禿嚕了嘴。
但猜到又有什麼用?難道去文家墓地鞭屍不成?只好苦笑一聲,指了指艙口道:“好吧,王爺跟我到艙下看看,以您的聰明才智,自然一目瞭然。”既然人家不把世外高人當回事兒,他也只好繼續保持低調。
兩人下了船艙,秦雷便看到一面橫亙在眼前的木牆,沿着木牆隨意走到一側,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艙室,艙室壁和船艙壁夾出一條又長又窄的甬道,在船的另一側也是如此。
甬道中各有一排赤裸着上身的水手,他們在船老大低沉的號子帶領下,整齊的踩動着腳下的踏板。每一個踏板都連接着漿輪軸,而漿輪軸通過幾個大號的聯動齒輪,帶動着船尾的一對巨型漿輪的轉動。
再加上是順流而下,兩個漿輪轉速飛快,給整個大船帶來了強勁的動力,所以船行的飛快。到此爲止,秦雷所見的還是一艘普通的漿輪船,除了中間巨大的密閉艙室,與在襄陽湖水寨見到的秘密軍艦沒有什麼差別。
繞着那艙室走了一圈,秦雷也沒有找到門,伸手使勁敲了敲,聽到沉悶的回聲,不由咋舌道:“裡面全是水啊。”
樂布衣頷首笑道:“秘密就在這個盛水艙裡。船體快速推進中,帶來了巨大的衝力,我一直琢磨着如何應用這股勁兒,經過幾年的摸索,便做了這麼個東西。”
說着指指艙底,略微自得道:“下面有一排特製的輪漿,可以被船體前進的反衝力所驅動,再用齒輪和導杆,把這個衝力集中起來,傳到艙裡的特製葉輪上,帶動它高速旋轉。”
“但開動前,吸入管和盛水艙內必須注滿水,否則會發生事故。等開動後,葉輪高速旋轉,裡面的河水也隨着葉片一起旋轉。在這股強大轉力的帶動下,河水飛離葉輪向外射出。”一邊講解,樂布衣一邊用餘光瞄秦雷一眼,只見他雙目放光,便知道他聽懂了。
對於曲高和寡、知音難覓的鬼谷子來說,有一個能聽懂自己說話的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講解更加賣力,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這時候,奇蹟便出現了,在一種未知力量的作用下,原本應該減緩的水流,被硬生生壓出艙頂的排水口,從那九根排水管中衝出,力道極大,無與倫比。”
樂布衣完全陶醉在那種神奇之中,雙手癲癇似得揮動着,聲音略顯高亢道:“此時,還是靠着那股向外旋轉的力量,水都被摔到了四周,在葉片中心處形成了一片空白區域。那種神奇又發生了,河裡的水被源源不斷地抽吸上來,又連續不斷地從排出管流出。”說着雙手合十道:“這就是這艘水蜘蛛的原理所在,由於無法解釋的東西太多,我只能說,此物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已。”
看着這完全超出想象的發明,秦雷必須按住胸口,才能抑制住那種心臟雀躍的激動。他不想向樂布衣解釋什麼是‘離心力’、什麼是‘真空’、什麼又是‘大氣壓’,他只想頂禮膜拜這神奇的發明,只想細細品味那種油然而生的自豪。
兩人沒有再說話,在號子聲、喘息聲和機械聲混雜的船艙裡,靜靜地沉默着,樂布衣在想如何改進設備,使其成本更低廉一些。
而秦雷已經從震撼中擺脫出來,心中只剩下滿腔的感嘆:‘從春秋時期就能發明青銅齒輪的華夏民族,出現過可以製造連木飛鳥的公輸班;發明精密地震儀器的張衡;研製木牛流馬的孔明兄;以及眼前這位半人半神的樂布衣,怎麼就會在一千年後愚昧了呢?落後了呢?除了纏小腳、吃鴉片之外,啥都不會了呢?’
要想明白這個問題,並去解決它!絕不能讓歷史重演!一種強烈的使命感,第一次涌上他的心頭。這也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想要做一件事……比奪取天下更強烈的願望!
看王爺的臉色越來越肅穆,樂布衣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船艙裡有點悶,王爺,您想吐就吐吧”
秦雷這纔回過神來,啞然失笑道:“那倒不至於,”說完便與樂布衣離開船艙,回到了甲板上。
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秦雷不禁搖頭笑道:“看來還真是有點悶。”在沒有琢磨清楚之前,他還不想與樂布衣討論這個問題。
秦雷沒有再下船,直接從京水河往京山城趕去。等到了河上新近豎起的水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能看到遠處京山黑黝黝的輪廓,以及山下的點點燈火。
水門的守衛早就得了信兒,搖動軲轆,吱呀呀的升起大門,放大船和聞訊趕來護航的幾艘小艇進了營地。
耳畔是嘩啦啦的水聲,眼前是一片靜謐,秦雷不禁有些癡了。樂布衣立在他的身邊,沒話找話道:“王爺回來的不是點兒,若是早些天還亮的時候,您一定會被依山而建的城牆震驚的,實在是太雄偉了。”整個一下午,秦雷都陷入一種深深的沉思中不可自拔,那眉頭皺得跟朵菊花似得。樂布衣不希望他用這個狀態面對候在碼頭上的衆將領。
秦雷瞥他一眼,淡淡笑道:“可以認爲你是在自賣自誇嗎?”樂布衣搖頭笑道:“將領們等在那裡了。”
秦雷點點頭,使勁拍拍腮幫子,輕笑道:“偶爾裝一裝深沉,實際上是有好處的。”說着挺直了胸膛,雙目恢復神采道:“它能讓我不至於迷失了方向。”
船進碼頭。在一片火把之下,皇甫戰文、楊文宇、石勇、勾忌、常逸、石猛、石威、許田、秦浯水、伯賞賽陽、等幾十員京山軍主要將領,在棧橋上整齊列隊,待看到肅立在船舷的那個挺拔的身影后,皇甫戰文抽出佩劍,向右下方斜斜一甩,大聲發令道:“立正!”
衆位將領改稍息爲里正,肅穆注視前方。
皇甫戰文又將那佩劍收於胸前,沉聲發號施令道:“敬禮!”將領們整齊劃一的伸出右拳、隨着‘咚’地一聲悶響,那拳頭停在胸甲左上,向船上的主公施以大秦軍禮。
秦雷也帶領船上的衆人肅然回禮,這場景威武而肅穆,看得樂布衣羨慕不已。
船一停穩,水手們趕緊把踏板放下,秦雷便當先下了船,精神抖擻的笑道:“諸位遠迎了!”
“王爺一路辛苦!”皇甫戰文反手撤刀,衆將領齊聲喊道:“末將恭迎王爺!”便齊刷刷的跪下,但臉卻一直正對着前方。
京山軍軍規第十八條,京山軍人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昂首挺胸。
秦雷笑着伸手,將隊首的皇甫戰文虛扶起來,滿面春風道:“都起來吧,孤王也算是歸隊了,就不要拘束了。”
“謝王爺!”將領們齊聲喝道,這才直起身子,凝神靜氣的等待王爺訓示。
見衆將的精神面貌,在這幾個月裡有了很大的提高,至少再也沒了年前那種五花八門的感覺……終於看着像是一個集體了。秦雷欣慰的點了點頭,微笑道:“諸位,就別繃着了,孤王趕了一天的路,是腰痠背痛腿抽筋啊,咱們明天再正經,行不?”
大夥都熟的不能再熟,聞言紛紛笑了起來,石威出聲道:“餐廳已經備宴了,請王爺前去用膳。”
秦雷聞言歡喜道:“真的嗎,這幾個月可把我憋壞了,做夢都想咱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啊。”
衆將領嘿嘿笑道:“那就是今晚可以飲酒了?”軍規第三條規定,除重大節日,以及主管特許外,一律不得飲酒。
秦雷笑罵一聲道:“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把衆人罵得一縮脖子,轉而哈哈大笑道:“不許濫飲。”說完便揚長而去。
衆將領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歡天喜地的跟了上去,七嘴八舌的保證道:“絕對沒問題!”“誰多喝誰是小狗……”“就喝一斤成不?”
一場歡宴之後,果真是沒有一個醉的。衆將知道王爺旅途勞頓,將他送回位於營地正中央的跨院,便不再打擾,紛紛告辭回屋歇息不提。
等秦雷進屋後,石敢已經爲他鋪好被褥,打好熱水。在沒有若蘭的日子裡,這些活計都是石敢來幹。
秦雷除下身上的王服,換一身寬大的睡衣褲,把一雙腳丫子伸進熱水中,發現溫度剛剛好。舒服的哼哼一聲,秦雷眯眼笑道:“這一路走下來,有什麼感覺啊?”
石敢一邊將王爺脫下的衣裳收拾起來,準備送到洗衣房清洗,一邊小聲道:“確實很有觸動,”將最後一條腰帶擱進去,蓋上藤箱道:“屬下感覺……別人都走在一條通往……偉大的道路上。”
秦雷閉目沉吟道:“不錯啊,無論是京山城、大運河,還是未來的水利工程,都足以讓參與者青史留名,永垂不朽了。”修長而有力的手指輕磕着膝蓋,他繼續輕聲道:“而京山軍,只要能經受住戰火的考驗,必將跟隨着孤王,一道走向不朽。”
石敢咬緊嘴脣,默默地端起藤箱,輕聲道:“王爺早些休息吧,屬下告退。”
秦雷微笑着點頭道:“去吧。”石敢便輕手輕腳的退到門邊,剛要掀簾子出去時,就聽王爺淡淡道:“心裡要是有什麼想法儘管說,虧待身邊的人,不是我的作風。”
石敢頓了頓,點頭退出了房間。
一夜無話,好夢短暫。秦雷睡的正香甜,耳邊便傳來‘滴滴答滴答’的軍號聲,說來也怪,在京裡時,每天早上若蘭姑娘總是要好說歹說、連哄帶騙,才能把他弄起來……一般來說,沒有一刻鐘,是無法完成‘將王爺喚醒’這個艱鉅工程的。
但在這京山軍營裡,一聽到那熟悉的軍號聲,他便條件反射般的睜開眼,手腳利索的洗把臉,便開始穿衣裳……要知道,在京裡好幾個月,我們的隆威郡王殿下,愣是沒有給自己洗過一次臉、穿過一次衣裳。若是若蘭姑娘看到這一幕,定要心中大嘆王爺就是個軍營生物。
外面的石敢聽到動靜,便低聲問了一句,確認王爺已經起來後,就掀簾子進來,幫王爺披掛上戰袍。
低頭看着石敢給自己繫上蠻獅吞口腰帶,秦雷奇怪道:“孤怎麼感覺這腰帶有些緊了呢?”
石敢起身輕聲道:“可能是太久不扎,皮子縮了,多扎幾天就好了。”說着將王爺的佩劍掛在那腰帶上。
秦雷聽了呵呵笑道:“你小子越來越會說話了,看來錦紋小丫頭沒白教你。”說着捏捏自己的腮幫子,輕笑道:“胖了就是胖了,還什麼腰帶縮了……”石敢憨笑一聲,無言以對,只是將猩紅的披肩掛在王爺的肩甲上。
待披掛整齊,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跨院,到操場上一看,發現還不到卯時,兵士們卻已經整整齊齊的列隊完畢,正在點名報數呢。
秦雷不禁汗顏道:“孤原先都是最早一個,今日居然成了末第一,看來得好好反省一番了。”石敢依舊無言,其實他完全可以說:‘有樂先生在,您永遠不會是最後一個。’但那樂布衣根本不出早操,所以老實人石敢也不願意提他。
等到了隊伍邊上時,值星官正在向今日的輪值長官楊文宇大聲報道:“報告統領大人,京山軍在冊三萬一千一百零四人,應到兩萬九千九百九十人,實到兩萬九千三百七十一人。缺席六百一十九人,其中病假五百七十七人,事假四十二人。報告完畢,請指示。”
楊文宇鄭重還禮,大聲道:“請入列。”值星官便跑到隊首站定。
待那值星官站好後,楊文宇沒有按慣例開講,而是向那值星官一般,跑步到了隊伍右側,兵士們的眼光緊緊跟着統領大人,近三萬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只見楊文宇在秦雷面前站定,有力的行一個軍禮,高聲道:“啓稟王爺,京山軍全軍集合完畢,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