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凌聽見他們說話便湊過來,輕聲道:“是啊,你們不是去溪邊洗臉了麼,怎麼會去黑甲山呢?”
玉人方看着他,皺眉:“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連個孩子都看不住?如果當時你能好好看住琉璃……”
“唉,當時你們剛離開,琉璃就把銀票都塞給我了,然後直說肚子餓,我知道筱竹出門一定會給琉璃帶吃的,所以就帶着琉璃去車上找。我剛打開食盒,就聽見守在車外的護衛一聲慘叫,我連忙開窗查看,就見外頭起了好大的霧,一個人也沒有,我怕其中有詐,就關了窗子想把琉璃抱下車,就這一轉身的功夫,琉璃就不見了!我連忙下車查看,卻只找到了紫宸的護衛。最蹊蹺的還是,那護衛的脖子被劃傷了,根本不能發出聲音,不過我在他的指甲裡找了這個。”
子凌在腰帶上摸了一把,抽出一條細細的白色綢帶,湊近了燈燭打開,兩人就見白色的綢帶上沾了一些細碎的金色粉末,芊媚皺眉:“這不是……”
玉人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向綢帶上灑了點酒水,湊近燈燭燒掉了那條綢帶,對着另外兩人道:“這事僅我們三個知曉,對其他人定要瞞住,子凌,那個護衛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他的傷口我也處理乾淨了,保證沒有破綻。”
玉人方繼續喝酒,芊媚擰着眉頭,突然放下酒杯揚聲道:“筱竹,上回忘了問你,今年各色花都開得不錯,你可有什麼需要的,還是按照往年一樣做好了送過來?”
方筱竹有些醉了,聞言先是愣了一會兒,想了想才道:“別的還是照舊,只有一樣要按照去年三倍的數目送過來,就是那個金色曼陀羅粉,上回塗翡翠紫珠釵都被我用掉了,還好你記得,不然我又要忘了,今年如果送少了,就要不夠用了。”
玉人方一聲喟嘆,子凌和芊媚倒是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是那個女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
衆人鬧到半夜才各自散去,方筱竹淨過臉面後,對着妝鏡摘下掛在身上飾品,無意間看見那盒百花露,隨手撥開瓶蓋,頓時滿室清香。映着明亮的燭火,方筱竹瞧見那瓶蓋裡似是沾上了些雜物,稍凸起了一塊,遂取了帕子擦拭。瓶蓋拿在手裡,方筱竹卻愣住了,這哪裡是什麼雜物,而是雕刻的極細緻的圖形,圓圓的滿月下,一株粗壯的櫻樹,枝椏間繁花點點,花瓣在風中自由飄舞,這瓶蓋不過寸許大小,卻能雕刻出如此精細的圖案,可這些都算不得什麼,關鍵是這圖案方筱竹曾經見過!當初被困界元盒的時候,櫻月用來盛放丹藥的瓶子上就刻着一模一樣的圖案!難道是巧合?如果那圖案只是尋常的裝飾,不對,普通的裝飾圖案哪會有這麼高的功法,況且筠梔行事一向精細完美,肯定不會用那些隨處可見的圖案,更不會用別人用過的圖案。方筱竹再次仔細打量瓶蓋內的櫻花,仔細回憶第一次見過的圖案樣子,最終確認這不可能是巧合,兩塊圖案是一模一樣的。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就是筠梔認識櫻月,她們是何時認識的,又是什麼關係?方筱竹心裡有些煩躁,自從那日她拜託紫宸幫忙尋找櫻月下落之後,紫宸每隔
幾日便將各地搜尋結果的短箋送來,每次都是毫無音信,這櫻月究竟是什麼人,這段時間以來她究竟在哪裡生活?又怎樣認識了隱居的筠梔?
方筱竹蹙眉深思,猛然間覺得有些噁心,回過神來發現竟然已過了三更天,自覺日後不該多飲,要善自保重,不自覺間又想起了琉璃,雙眼微微有些發熱,她輕輕摘下那對耳墜,感受着指尖上傳來的清涼和溫熱,鎮定心神。
方筱竹看着窗外那漫漫的黑暗,吹滅了燈盞,夜色瞬間溶入屋內,她揉了揉冰涼的雙手,慢慢走到牀前,安穩闔目躺下,讓夜色慢慢溶入夢境,夢很長,夜未央。
“喲,你就是奇齋的方筱竹啊,你怎麼還沒死啊?”
“在這個行當裡吃飯的人,誰不知道你們奇齋淨出好東西?可是你方筱竹的名頭比奇齋還要響,因爲誰都知道你是個風吹吹就倒,水淋淋就燒的病秧子,哈哈哈,我瞧瞧,喲喲喲!嘖嘖嘖,這小臉還真是夠白的啊,煞白煞白的,跟死人有一拼啊!哦,說錯話了,你比死人多一口氣兒呢,失言了,失言了,不過也不算全說錯啊,也僅僅是多一口氣而已,要不,你死了算了,哎,你怎麼還不死呢?”
“不是有那句話嘛,就是‘久病成良醫’什麼的,意思就是總是生病的人反而能成爲大夫,病得越多越重,醫術就越好,自然也就活得長啊,說不定烏龜王八死了,人家還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是名醫呢。”
“不對啊,我聽說那個越子凌好像和她走得很近啊,那他豈不是……”
“當然不是,人家可是出自名醫世家,醫術自然不是假的,接近方姑娘,恐怕是爲了傳授醫術,待人家方姑娘再病上個百八十年,也成了名醫,就能自己開方子不必麻煩別人,越大夫就可自在雲遊,造福蒼生了。”
“多謝諸位如此關心,筱竹自認天分不高,無法成爲名醫,不過承蒙各位厚愛,筱竹也只好應承着,日後各位或是各位的家人朋友當中有人快病死了,筱竹定當登門斷脈開方。只是筱竹並不認識各位,還請大家留個名姓,我原是想問大家的店名的,只是我想,這人都病得要死了,這店肯定是開不下去了,所以還是請大家留下姓名,筱竹也好打聽門戶,免得到時人都發喪入土了,我還沒找到路呢。”
幾個人見方筱竹從進門以後就一直沒說話,又看她體格清瘦,再加上之前聽過的種種傳言,心中便認定了她是個病弱可欺的女子,哪曾想會遭到這樣一番搶白,登時心中忿忿不平,正要動手還擊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你們幾個都給我住手!”
幾個人順着聲音看過去,立時白了臉色,一個個低頭束手,喚道:“金掌櫃好。”
被喚作金掌櫃的人直直走到筱竹身側,一揖到底:“方姑娘,在下是賞樂齋的掌櫃,敝姓金,久聞方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這幾個人是我的下僕,平日裡也就是做做粗活,沒什麼教養,今日多有得罪,還望方姑娘見諒。”
方筱竹懶得看他,這人,心機太重,從她離開阿玉身邊一直到進入這個房子,他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她撿看過的每一樣物事,他都隨後再翻看一遍。這幾個所謂的下僕也是,早不刻薄她,晚不刻薄她,偏等她要離開這裡去尋阿玉的當口來堵她的路,如此看來,另外那些屋子裡也有這個人安排好了的“下僕”,只待她離了阿玉的眼線,就上前尋釁滋事。這樣的人,這樣的性子,這
樣的行事手段,說出來的話怎能讓人信服?方筱竹向前走了幾步,這位金掌櫃果然亦步亦趨地跟上:“方姑娘,不過幾個下人,您大人有大量,就當是遇到了幾條癩皮狗……”
方筱竹無奈止步,對着他正色道:“金掌櫃既說他們是狗,我又怎麼會和畜牲生氣,只是我聽過一句話叫‘物似主人形’,家養的狗尚且如此,主人應該就更不怎麼樣了。我的朋友還在等我,告辭。”
方筱竹微斂裙襬穿廊而過向着玉人方所在的主廳走去,時下正是暮春,暖風中帶着一絲初夏的氣息,庭院中繁花點點,蜂圍蝶繞,一株萬葉蘭長勢甚好,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能開花了,到時候肯定是香飄滿園,方筱竹心想,反正無事,索性在這山莊裡多住幾天,待賞了花再走不遲,紫宸應該是不會反對的吧?
方筱竹這會兒所在的地方可不是奇齋而是紫宸所屬的鶴閒莊,事情還要從幾天前說起。
從黑甲山回來以後,方筱竹毫無意外地病了一場,等到病情和那副耳墜兒都好了的時候,她也還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衆人心知是爲了琉璃,然而畢竟不知其中內情,再加上有些事情尚未弄清楚,不得不先瞞着,最終只能是互相裝糊塗。芊媚因不放心筱竹,將花粉之事告訴了紫宸,想讓他幫忙一同探尋此事。紫宸心知以芊媚的個性必定不會將事情和盤托出,便想直接去奇齋打探消息。
車子行至半路,紫宸微微有些睏倦,神思迷糊間,只覺車子突然一晃接着就是馬嘶聲和護衛的喝叫聲——馬驚了。紫宸揉着額角問:“怎麼回事?”
車外的護衛立時回道:“有小孩子突然衝出來,屬下辦事不利,還請主人責罰!”
“你是漁火剛收的新人吧?”
“屬下是總管大人的養子冰炎,今日辦差不利,還望主人責罰!”
“嗯,跟漁火一樣死板的性子,可有什麼傷亡?”
“沒有。”
“那個孩子呢?”
“已經嚇暈過去,就在屬下身邊。”
“沒事就好,不必責罰了。”
“主人,屬下上次辦差不利,還帶傷而歸,這次又讓主人受驚,實在是無話可說,還望主人責罰!”
“罷了,趕路要緊,先帶着那個孩子去奇齋吧,責罰之事稍後再領。”
“謝主人!”
不多時車子停穩,紫宸剛下車就見一輛素色馬車停在門外,不由大呼好運,連忙向店內走去。正廳內只有玉人方正在沏茶,見他來了便搖頭笑道:“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沏好的茶,你嚐嚐看,是今年的春芽。”
紫宸接過來略試了試:“香氣很足,味道芬芳甘甜,入口微暖,回味微涼,可謂佳品,這是什麼茶?”
“這是前幾天如意送過來的,說是如夢的手藝,我只知道這是花草茶,名字叫做,哦,叫‘賞春’。”
“名字起得也妙。筱竹呢,怎麼不出來喝茶,在後院?”
玉人方搖搖頭,指了指屋子左側的屏風:“這幾日她睡得不好,總說頭暈,剛剛子凌來了,在隔間裡診脈呢。你進來的時候早看見他的馬車了吧,裝哪門子的糊塗!說吧,有什麼事?哎,外頭那孩子是你帶來的?”
“來這的時候,這孩子驚了我的馬,被嚇暈了,總不能丟在路上吧,剛好子凌在這裡,等會兒讓他看看,如果沒事就送回家。冰炎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