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爲我浪費精力了,我沒得救了。無論是我,還是筠梔大人等候的那個人,我們都沒得救的,因爲我們都是黑甲山在衆多的琉璃草裡選擇出生的,但是隻有筠梔大人進過黑甲山的山腹,也就是姐姐持有的血玉錦瓶。筠梔大人和我們不同,既不需要喝血,也不會在成年後散發出屍體的味道。可是,包括筠梔大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想進入血玉錦瓶,因爲一旦進入山腹,靈魂和身體就會同時被其餘的琉璃草根撕扯,直到所有的琉璃草都在你的靈魂和身體裡佔據一個位置,那樣太可悲了,我纔不要進去呢,可是當時我也曾想過,如果能變筠梔大人那樣,然後一直都安安穩穩的生活,那麼進入血玉錦瓶也沒那麼可怕,但是,但是……打開血玉錦瓶需要鮮活的身體,筠梔大人的身體不能用,如果有人膽敢傷害姐姐的話,無論是誰,我都會除掉,所以當我忍不住爬到姐姐身邊的時候,我不能也不敢動了,還好那天臨睡前,我提醒筠梔大人把姐姐的辟邪髮簪拿到牀邊……”
“琉璃,不要說話,等以後,我們有更多的時候過安穩的日子,那時候你再慢慢說,聽話,幾個時辰而已,一下子就過去了,月落之後我們就出發,我帶你回奇齋,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會救你的。”方筱竹很害怕,琉璃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透明,筠梔滴落在兩人周圍的幾滴血液阻擋住琉璃草,石臺周圍一片空白,猶如當初她看到的樣子,那時候她經常抱着琉璃在這裡曬太陽……
“只要血玉錦瓶還在黑甲山,悲劇就永遠都不會停止,因爲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和我一樣的東西,今晚姐姐你不該來的,黑甲山的琉璃草沾了我的血會慢慢死去,沒有了琉璃草的黑甲山就只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已,再也不會有痛苦的事情發生……”
“你別哭啊,筠梔大人告訴過我,讓自己喜歡的人哭是最丟臉的。其實,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我真的是花草幻化出來的孩子該有多好,我一定死死賴着奇齋不放,不用擔心什麼時候會咬人,長大了也不會變臭,更不用傷害誰,然後進到那個瓶子裡受苦,就在奇齋裡天天欺負玉老闆、賴着姐姐,那樣的日子該有多好。我無法想象之前那些小孩子是如何離開你的,如果是我一定不會走的,因爲捨不得啊……”
“琉璃……”方筱竹淚流了一臉,那句“你喝我的血”怎麼也說不出口,她一直以爲當時自己是誤殺琉璃的,因爲她一向淺眠,所以那天晚上,當她突然嗅到腐屍氣味不斷靠近的時候,她想也不想地抓住牀邊的東西就是一揮,她記得牀邊放着的是筠梔自制香料常用的細模子,誰料想卻成了自己的辟邪髮簪,那一簪子劃開了琉璃的脖子,也劃傷了驚醒趕來的筠梔。方筱竹當時就傻了,手足無措地呆了好長時間,眼淚才流出來。琉璃在她的懷裡慢慢斷氣,冷掉,那張小小的嘴一直張着,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根本發不出聲音來。方筱竹的心裡滿是愧疚、悔恨、痛苦,如果,如果讓琉璃醒來,只是重蹈覆轍讓琉璃再次受苦,那她多年的辛苦究竟有什麼意義!自己多年的執着,卻是害了琉璃……
“你別哭,我的記憶有點亂了,腦子裡一會兒是琉璃的事情,一會兒是在黑甲山的事情,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如果忘記就可惜了,在黑甲山的時候,我死掉之前,我想說的是,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能在我傷害你之前殺了我,
真是太好了。”
“我有禮物給你,你別哭了,這個禮物很珍貴,你要像寶貝那根簪子一樣寶貝它,它會代替我,守護我唯一的朋友。要送禮物了,你把手伸過來,閉上眼睛才能拿到,不然禮物就跑掉了。”
方筱竹的心裡滿是酸楚,這些話是以前在山頂住着的時候,她常常拿來逗弄琉璃的,琉璃每次都會很認真地閉眼,伸出手來,等着她的糖果、小花……紅色月光下,方筱竹閉上眼睛,收回一隻手放在琉璃身前,另一隻手略略用力,將琉璃從石臺上托起,仍然輕輕抱着琉璃。琉璃根本就坐不起來,一頭栽進她懷裡,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姐姐,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去那些危險的地方了,當初如果你不來黑甲山,今天就不必流這麼多眼淚了。”方筱竹收緊手臂,哽咽着道:“我,從未,後悔……”
琉璃繼續低低說道:“不過,那天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還有,還有謝謝你那麼辛苦地讓我復活,雖然我終究還是要死的,但是,能再次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方筱竹就覺懷裡一重,胸口狠狠地痛了起來,眼淚從緊閉的眼瞼下流出,她用力收緊手臂,想最後在抱一抱這個死去的孩子,輕微的碎裂聲中,方筱竹慌忙睜開眼睛,懷裡琉璃的身子不見血色,猶如真正的琉璃一般通透,眼睛安穩地闔着,臉上竟然還是微笑的。
方筱竹張着嘴巴,眼淚卻堵住了嗓子,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是哭。月已西移,琉璃的身體早就沒了重量,終於隨着一陣腥風消失在眼前。方筱竹睜大淚眼,看見自己的手心裡一白一紅兩顆晶瑩剔透的圓滾滾的珠子,收緊手指,掌心裡一點溫熱,一點冰涼。方筱竹恨恨地咬着牙根,誰說你是黑甲山選出的死屍,你明明就是活生生的啊,不然你爲什麼也會流淚……
玉人方捏着那個香囊找到方筱竹的時候,天色早已大亮了,方筱竹臥在一張巨大的石臺上一動不動,玉人方長呼口氣,一屁股拍在石臺上,她把玩着手裡的香囊:“昨天你刻意去溪邊清洗,是爲了能夠在不傷害琉璃的情況下找到她吧?這香囊裡滿是辟邪的藥材香料,以琉璃的身份來說自然是受不了的。然後呢,你爲了甩掉我,也爲了讓我保命,才讓我拿着香囊對不?我被那些琉璃草團團困住,一步也不能動彈,好容易看到琉璃草枯萎,卻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只好一直走一直走,累死我了。”
方筱竹依舊一動不動。
玉人方連眼皮都沒擡,自顧自地說下去:“還說你不記得了,就知道騙我!你早點告訴我琉璃是黑甲山的琉璃草……我也好多些避諱,讓那孩子過得更舒服些。琉璃,去得可還安詳?”
“你不要我給你個‘交代’麼?”方筱竹沒有動彈,木然問出這一句話,玉人方聽着,覺得那聲音跟木頭差不多,還是那種快要爛掉的木頭,蒼老沙啞的不成樣子。
“算了。”玉人方捶着自己的腿。
“阿玉,你有耳洞麼?”
“啊?我怎麼可能有那種麻煩東西?如果真要帶什麼耳飾,讓芊媚幫忙弄就好了。”
“我想打耳洞。”
“誒!算了,隨你。”
“讓芊媚打。”
“嗯,不知道她會不會暈倒啊?”
“那樣香遙打。”
“你確定香遙知道什麼是耳洞?”
兩個人在光禿禿的黑甲山山頂,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一些無聊的話,日上三竿時分,玉人方晃着雙腿,悠悠道:“日頭都這麼高了啊,子凌他們幾個應該開始找我們了吧。”
方筱竹仍舊不動:“好冷。昨晚露水好大,衣服都沾溼了。”
雖然今年天氣暖得早,但是現下不過是剛過早春,晚上風寒仍重,尤其這裡還是黑甲山,哪裡會有露水?玉人方懶得說破,放下香囊,手指略向後探了探,指尖上方筱竹的袖擺果然帶了點潮氣,她抓着香囊繼續晃腿:“那就趕快回家,洗個熱水澡,換上淨暖的衣服,再喝點濃濃的薑茶,然後睡上一覺,醒了就暖和了。”
“好冷,我凍僵了。”
“那就再等一會兒,讓太陽再曬一曬,曬暖了再走。”
“真的好冷,凍得我好痛。”
“那就繼續曬,等子凌他們找到這裡,到時候人多,肯定擡得動你。”
“嗯。阿玉,把血玉錦瓶,封了吧?”
“不用,咱們不賣就是了,留着當花瓶用。”
“嗯。血玉錦瓶的貨架空位,就用一對琉璃淚耳墜來補,功效……”
“不用,那對耳墜和血玉錦瓶,你一併從貨單上劃掉就行,我是奇齋的老闆,這事我做主,就這麼定了。”
“總歸是要算錢的。”
“不要錢,那對墜子除了你根本沒人買,更不會有人帶。血玉錦瓶已經賣掉過兩次,那東西太過凶煞,只有我們纔會用,索性就不要賣了。”
“多謝老闆。”
“你這個供貨者也要注意些,以後不要把賣不出去的貨弄到店裡,虧本太多的話,只能關門大吉了。”
“嗯。”
“還是很冷?”
“嗯,不過身上沒那麼痛了。”
“子凌他們很快就過來了,你再忍耐一下,不可以睡過去,會醒不過來的。”
“一直都醒着,不會睡?”
“那就好。”
日上中天,黑甲山下,幾輛馬車正向着山頂奔馳而來,捲起無數塵土飛揚,風過,塵埃落地,一切安靜恆常,猶如從未變過。
方筱竹的耳洞幾經折騰,終於還是讓子凌用刺穴的長銀針給扎出來了,期間芊媚帶領挽香園一干人等進行各種圍追堵截和勸說。無奈方筱竹鐵了心要扎耳洞,芊媚斥退其他人等,自己捏着銀針黃豆等物走上前來,剛用力擠了兩下耳垂,就被那充血的顏色給嚇暈過去。最終爲了挽回損失的顏面,芊媚取走了那對琉璃淚珠子,幾日後親自送來了做成的雙色花蕾形耳墜並給筱竹帶上,衆人以此爲名,在奇齋鬧騰了一夜,席間,玉人方向芊媚道歉,只說因照顧不周,讓琉璃過早夭折,連本根都沒能保住。芊媚卻是一笑而過,只道那本就不是挽香園的孩子,生死去留自是與我無關。愣了片刻,她放下酒杯,鄭重道:“挽香園的孩子都是我從自己的府邸帶過來的,無論是成了人形還是將要成爲人形,我都是第一個知道。唯有那個孩子,我什麼都不清楚,更何況,我初次開口要見那孩子一面的時候,筱竹就百般推脫,我當時就知道,筱竹不過是拿我打幌子罷了。我只奇怪,究竟是什麼東西有那麼大的能耐,可以在一天之間,將我們分開並且困住?”
“說起來,你們當時去了哪裡,爲什麼那麼久都沒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