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實驗室鬧鬼麼還來!”被踩到的不明物捂着腳踝,咬着牙不時的發出噝噝的聲音,看起來還蠻痛的。程良起初愣了一下,不明物從頭到腳都越來越透明,服裝好像也不是這個時代的,啊,大概是這樣吧,他拍拍灰站起來,朝不明物伸出手“對不起啊。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他的聲音就好像蟬吃桑葉一樣好聽,有一點小小的顫抖又帶着磁性。
“啊?!”不明物擡起頭,“你竟然能看見我!”說到一半,又突然的補上一句,“而且還能碰到我!”不明物看着自己的腳踝,字字調正腔圓,細膩又不顯單薄,以至於,還是聽不出性別。
看見不明物沒有傷害他的意思,程良也不那麼害怕了。“話說回來,你穿成這個樣子,我看不出來你是男鬼還是女鬼啊。”程良把不明物拉起來,又回身拿了球,聲音平緩又溫柔。“廢話!當然是——”不明物雙手掐着扶在腰間,不耐煩的剛要脫口而出,卻在程良拿球的瞬間,藉着陽光把他的臉三百六十度看了個清楚,“將、將軍?”
像時間故意放慢了半拍一樣,不明物剛要說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程良無奈的苦笑了一下,倒也沒追問。就在鬼旁邊的窗臺靠下來,“你叫什麼啊?”“夫釵。”鬼緊縮着眉頭,說完就習慣的咬上了嘴脣,也不敢直視程良的臉,尷尬的站在那。
“到底誰是鬼啊?”程良心裡一打趣,“還真沒見過這麼怕生的鬼,啊不,是沒聽說過,”“我叫程良。”他依舊帶着暖意的向夫釵漾開一個緩慢又舒懶的笑。
“你的名字?”夫釵終於生硬的轉過頭,在程良那一聲“恩”的鼻音開始時時,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臉。
“將軍我終於知道你的名字了!”在夫釵的眼睛裡意外的掉出幾滴眼淚,轉過身向程良越走越快,最終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程良措手不及的靠在了窗戶上,玻璃一震,下面的女生好像也一直關注着,看見他的背影后嚇的夠嗆,還是帶着顫音的急切的喊“程良你沒事吧?”程良轉過身應付一句,沒事,順便把球扔下去。
這鬼搞什麼?
誰是將軍啊?
還抓着我就哭?
程良心裡是這麼想了,但是看見夫釵越哭越傷心,也沒好意思說出來,就拍拍他肩膀,一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的安慰。
他也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說什麼。
“吶,你把這個帶上。”夫釵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玉戒指,祈求的表情卻帶着命令的口吻。窗戶那一縷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了玉石光滑的表面。
“好,我帶上你就不要哭了哦。吶,我要去上晚自習了。”程良看了一眼表,最後用指肚輕輕的在夫釵眼下擦了一下,算是最後的安慰了。
剛走了兩步突然被夫釵拉住,眼睛發紅,哽咽着問到,“以後還來嗎?”
程良被問住了,一下被鬼拉着問以後還會不會找他,任誰都會覺得不自在吧,怎麼回答好呢,“看緣分吧。”
緣分。
“你說的啊!”
鬼放開手,看着程良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樓梯的轉角,又趕緊大聲的補充了一句。
有緣再見。那一定會再見的。
將軍啊,我已經等這份緣分二百多年了。
夫釵擦擦眼角,有點幸福的笑出來。
第二天早上。
不。
切換到更遠,一個星期後的早上。
陽光從遙遠的天空中散下來,穿過樹葉,變成在桌子上晃動的小光斑,老師的粉筆有節奏的敲在黑板上,程良眯着眼睛,睡意朦朦的一邊晃着翹起的凳子,一邊看着窗外。
說起來如果那兩個女生不把[程良去鬼屋撿了球並且平安回來]的事說出去,也不會出現什麼[你最近印堂發黑啊]或者[程良在鬼屋遇見了惡鬼但是依舊平安的出來了]的謠言。
呀……也不算什麼謠言吧,的確遇見鬼了。程良想,要不是因爲這些謠言自己沒準就把這事忘了,還有最後說的有緣再見什麼的真是……
正在這時,窗戶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挽起唱戲的長袖子,使勁的敲打這玻璃,“喂,你怎麼不來找我啊!”
沒有遮住半點陽光,樹影已經晃動在桌面上,沒人回頭,也沒人聽見。
只有程良自己猛的站起來,連帶這椅子都倒在了地上。
全班的目光都投向他,以及那個被緩緩打開的窗戶。
老師停下了手中的筆,吃驚的看着他卻不知道該罵點什麼。
“那,那個,老師我肚子痛,通、通通風。”
這個理由真的可以麼,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程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夫釵,“抱歉,抱歉”,他一邊用他可以平息一切憤怒的標準笑容向人羣回敬,一邊灰溜溜的走出了教室。
隨着一股陰風也劃了過去。
“那個鬼進來了。”也不知道誰低沉沉的說了一句,班裡的尖叫聲一下到了傷人耳的分貝。
到了後操場,一人一鬼才停下來。跑的太着急,程良下停下來喘口氣再質問他,卻想不到夫釵雙手抱着肩膀,平穩的浮在空氣中,倒是一臉“老子很不爽”的表情。
“要幹嘛啦?”程良一下坐在地上,很無奈的問,夫釵緊緊的咬着嘴脣,自己彆扭了半天才說出來,“誰讓你不去找我的,我,我就自己來了啊。”
“啊?”程良向天一昂頭,“你到勤快啊,可是我和你又不熟,爲什麼一個大活人老要跑去陪鬼啊。都已經嚇到我們同學了,真不知道回去得怎麼和他們解釋。”他回完一大口氣,再低下頭的時候,夫釵緊皺着眉毛,眼淚在他晶瑩的眼眶裡迴旋。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我都不認識你哪來記得。還有,我不是你的將軍,以後不要來找我了。”程良說完就轉身離開了。不敢回頭去看夫釵的臉,話是不是說的太狠了點?我也是沒辦法啊,畢竟人鬼殊途。他想着想着不自覺的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伴隨着夏天躁動的樹葉聲。
“我不會認錯人的!我一定會讓你想起來!”夫釵並沒有追過來,也沒有哭,程良停下來,緩慢的回過頭,那張昔日總掛着微笑的臉,如今只有一雙渙散又慵懶的雙眼,嘴角微張,彷彿有話要說,又不好開口,最終變成了一股短暫的氣。
意思是,“莫名其妙,放棄吧。”
——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程良回去的第二天,第三天,甚至更久,鬼都遵循了這句話,橘紅色的夕陽凝脂一般的躺在天空的邊界,雲都像染了紅色水粉的棉花糖。草坪上鍍着溫暖的金黃色,風擦着地皮吹過,程良的頭髮好像也融入了這浩大的波浪中。
他拿着一罐可樂,眯起那雙黑珍珠一樣眼眸,迎着風緩慢的向前走。明明是夏天,卻感覺背後有絲絲陰涼,難道又是夫釵?他回過頭,除了隨風晃動的矮草,就什麼也沒有了。
程良乾脆轉過身,好好打量了身後,又擡頭望了望初次遇見夫釵的實驗室,一切都沉寂在世界有節奏的安靜中。
竟然有一點小小的失望呢,也說不清爲什麼。程良手上的玉戒指越來越緊,如果可以見到夫釵的話,真想把這個東西還給他。
程良嘆了口氣,慢悠的走回家了。
說來倒也奇怪,自從那天開始,程良雖然一點夫釵的動靜都沒看見,但家裡還是出了一系列怪事。
比如燒水想煮泡麪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電話,程良平時馬馬虎虎的,可能是不經意間答應了某個女孩的表白,結果卻忘了和人家約會的時間,等他大晚上風塵僕僕的回家時,不但水燒好了,就連咖啡和滿桌子的飯菜,都準備好了。
程良剛開始以爲是哪個女孩子來爲他準備的吧,說不定是上次打網球的那兩個,看起來還挺崇拜他的,但是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吧。他低頭去嘗的時候,發現每道菜旁邊都放着一根銀針,好像在宣誓着“菜裡沒毒”一樣。
每天都是固定的四菜一湯,擺盤精美,色澤也不錯,而且,程良以前從來沒吃過。
再比如,他每天回家的時候,房子裡都意外的乾淨,像是有人收拾過了,存摺電腦什麼的值錢物品也並沒有丟失,都被擺在了相對的盒子裡。再說小偷怎麼可能會給失主收拾房間。
而且還不止一次。
最詭異一點的,就是他每晚睡覺的時候,牀都有人暖好了,睡眠質量也很好,記憶中,是沒做過什麼亂七八糟的夢。
這種現象雖然詭異,但是也沒什麼不好的。程良每天都有規律的上學放學,看起來心情一直都不錯,直到怪事發生的第二個星期一。
程良回家的時候異常煩躁。看見桌子上的飯菜,就開始大喊夫釵的名字,推開門,每個房間都進一遍,緊皺着眉頭就像窗外濃重的烏雲。
“夫釵!”
啪。
“夫釵!”
啪嗒,啪嗒。
“夫釵你要是在就出來!”
嘩嘩譁——
窗外的雨小心翼翼的拍在窗戶上,卻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裡突然變的兇惡。
事情要從校長今早升旗的時宣佈的大掃除決定說起,從下午第一節課開始一直到放學,對於學生來說不用上課本來應該是件好事,起初程良也這麼認爲,可是後來校長宣佈到,這回是要整理舊樓。學校有兩個樓。現在的學生都集中在新樓裡,舊樓要被拆掉了。就在星期五。
“實驗室!”
程良突然想起夫釵,他就住在舊樓的實驗室啊,於是他跑去了圖書館,特意借到了一本,《妖怪大全》。
夫釵總吵着說他是將軍,也就是說,夫釵之所以留着這裡,是因爲還有要找的人。
他順着這條線索,在目錄裡一頁一頁的查找,最終得出結論——夫釵是縛地靈。
縛地靈是因爲死後有強烈的願望沒有達成,所以停留在死的地方不肯離去,不過,他們住的地方被如何拆遷變化都不會有影響的。
程良看完這句話,總算送了一口氣,他也納悶爲什麼自己這麼在意夫釵,難道他很重要嗎?對於程良的這個疑惑,書的第二句給出了答案:縛地靈在陽光下暴露超過一個月就會失去通往天國的印證。
算起來夫釵和自己認識,也有三個多星期了。這段時間放在桌子上驗毒的銀針,現代人哪會用,至於不做噩夢什麼的,大概是夫釵驅走了別的小鬼吧。每天收拾屋子,也要趕在白天他不在家的時候進行,自己又沒有窗簾。
夫釵已經連續這麼久暴曬在陽光下了。
程良放下書立刻人仰馬翻的跑去實驗室,可是已經被收拾的很乾淨了,儘管他呼喊了,尋找了,但是依舊沒有看見夫釵。
家裡也是,到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