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不放心,在宮中留宿兩天,我和五阿哥纔回府。
本是告知過讓人先瞞着宛凝的,畢竟她有孕,以免受刺激發生什麼意外。可是我兩天未歸,想來也是瞞不住的。也罷,五阿哥是她一直所盼,即使是過不去的坎兒,有他在,她也不會有事的吧。
正逢寒冬,宛凝有孕不便沒有迎出來,可回府不久,便有人通報側福晉趕來請安,我轉首詢問地看五阿哥,他沉默一會兒,將隨侍而來的御醫派了出去替宛凝把脈,又向那下人回道:“外面冷,讓側福晉早點回去吧。”
我嘆口氣:“我去送她回去。”
“難爲你了。”
再次回來,他平躺牀上,視線定格,看不出喜怒。
“孩子狀況很好,只是宛凝,我勸過了,還是情緒低沉。”
他聞言望向我,嘴角一抹苦笑:“似乎人人都比我更傷心,我此刻釋懷是不是反倒是不該?”
我一陣心酸,又化成心疼,最後種種不忍集聚反倒換了笑臉,走上前替他攏了攏被子:“若是活着只爲他人眼色,那還有何意思?臣妾倒覺得,自己想要的纔是最重要。”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繼續道:“爺雖精明,平日裡誰人真心大致心中有數,可畢竟日久見人心,患難現真情,恰藉此機會完全明瞭豈不正好。”
他輕笑一聲:“你倒是想得開,這禍說的倒更像是福了。”
“實際還是爺明白自己想要什麼,臣妾只是看爺爲情感迷了方向,略微提醒罷了。”
“宛凝入府也好些年了,我本不該那般對她的,只是現在心很亂。還有皇祖母、皇阿瑪、額娘…”
也難怪他會難受,我都能看出來,宜妃急得暈過去,怎會只是心疼他的傷,更是傷心皇位的不可能吧,那是一份到底參雜了多少雜質的親情,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略知一二吧。
“宛凝會理解的,至於額娘,我信她是真心的,就算有其他,也都是爲了你,還有皇祖母,最想看到的是你自己的釋懷,過真正想要的日子。而其他人,無真心也罷,不必在意。”
他意味深長地望着我,眼裡的諸多情緒最終化爲笑意:“你果真懂我。”
那日我們心照不宣地相擁而眠,似乎還真是有點患難見真情的意味。一夜無夢,溫暖而踏實,直到天明。
醒來時天已是大亮,屋內溫暖如春,他枕着手臂躺在我身旁看書。我伸了個懶腰:“時候過了許久了吧,怎麼不叫我。”
他依舊拿着書,微微側頭衝我一笑:“我養傷不用早朝,宛凝身子不便也不用請安。念你照顧我太累,又看你睡得太熟,就沒叫醒你了。”
我慢吞吞從被窩裡爬出來穿戴:“既然爺大度恩准,臣妾就坦然受之了。”
他呵呵笑了一陣,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書問道:“回來一直沒見着沁珠,你真關她禁閉了?”
我臉上一冷:“是,而且我不願放她出來。”
他嘆道:“那說法我是不信的,況且沁珠年歲小,又入府不久。洛洛,你向來不是小氣的人,爲何這次……”
我打斷他的話:“這件事我不會讓步,我也知無法阻止爺的決定,那就懇求爺放瀟洛幾日自由。”
“爲何這般固執,哎。”
就像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被生生扯開一般,我也深深一嘆,轉身走了出去。
誠然,四姐不會再回來,懲治沁珠於他而言是下下策,得罪了白玉,又毫無意義,損人不利己吧。不信?不信那說法還是淡了對遠去人的情?四姐離開這才幾天?我剛要信他,卻又讓我害怕,最會權衡利弊的人,我拿什麼信?
心底強烈而清晰的聲音一遍遍向自己訴說他的柔情與感性,可始終是無法說服自己,不是不肯信他,甚至有些同情,怕他在宮裡那長大身不由己的做法。有時候,僞裝不是想要卸下就能卸得下的,裝久了就真的成了那樣的人。
或許我們都沒有錯,卻不得靠近,現實再一次讓我明白,這簡單又複雜的道理。
午睡過後又開始落雪,門前行痕已被填平,鬆軟白淨平鋪滿院,寒冷的風灌進衣口,打了個寒噤,卻覺這樣纔可舒緩心中的疲憊。
派人叫來阿木陪我打雪仗,本想把心裡的積怨通過身體發泄出來,可越來越發現,只我一人用勁,他幾乎都不還手。我心中愈發憤恨,捏起兩個大雪球一個朝臉一個向他脖頸砸去,結果他竟連防守都沒做好,伸手擋了向臉砸去的那個,另一個在領口處撞成粉末,大都鑽進了衣領。
看他微微哆嗦了下,仍是沒有還手的跡象,我莫名的憤怒,抓起一個雪球使勁砸在他胸口:“還手啊!你爲什麼不還手!”
筋疲力盡,我勉強站定,喘着粗氣,見他抱拳誠懇道:“福晉救命之恩永生難忘,阿木不會還手。”
“我說過這是遊戲啊!你怎麼這麼死板。”
他眉也不皺直直跪了下去:“奴才該死,不能陪福晉盡興。福晉不計前嫌,救了奴才和姐姐小杉,還讓我們姐弟倆得以相聚,奴才和姐姐決定命都是您的,實在…”
“別!”我擡擡手讓他起身,想起小杉欲以死謝罪的情形,猶自心驚,嘆到:“別再這麼說了,我既然救了你們,就請好好活下去。”
“是。”
“還有你,阿木,對不起,爲我今日的不理智。”
他搖搖頭,再誠懇一拜道:“與在白府相比,現在已是好過多倍,福晉大人不計小人過,救了奴才姐弟倆,奴才不會說感謝的話,可心裡是明白的,福晉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千萬別說對不起。”
倚窗靜坐,頗有感悟,卻多是嘆息,總是越來越不知足,本是隻求自保,多了那麼多真心的人,卻想要更多。只因五阿哥不爲我所願放了沁珠,就亂了心智,這又是何苦?
“回福晉,五爺準了。”
“巧雲去備車,巧月去叫阿木,並且支開其他人,小苔來幫我梳頭。”
不一會兒工夫,便準備完畢,如我所願,一路上並無其他人,徑直上了馬車。
“等等!”
剛要啓程,聽聞五阿哥的聲音響起,以及一排腳步聲。
“外面不安全,出行帶些護衛。”
“爺準了瀟洛出府自由,還望爺放行。”
“他們都是喬裝,不會礙着你的。”
也不出去多久,他爲何這麼堅持?我思不得解,沉默想着對策。
感受到他有上車掀簾的跡象,我忙伸手去拽,不想連着他手一起拽住,不猜也知,兩人都是一愣,他也不再掀,保持被我拽住的姿勢,停在半空中。
心中緊張,腦子也不能閒着,飛快地回放,終於想起,我似乎跟他請求放我幾天自由,難道他以爲我出去好幾天怕我跑掉?
來不及多想,我輕聲道:“酉時前一定回來行嗎?”
許久,才聽得他一聲回答:“好。”
終於鬆口氣,側頭髮現小苔擡起袖子拭去額角的汗,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落雪的天,小苔卻看上去很熱。”
小苔委屈道:“格格莫打趣小苔了,真是嚇壞了,見了主子不行禮已是大罪,若是再被五爺瞧見這幅打扮,怕是腦袋要搬家了。”
我捂着肚子笑聲更大:“確是不易,那就更得對得起這身打扮了。”我滿意地拍拍胸脯,彆着嗓子道:“瞧爺俊麼?”
“夫…公子,到了。”
我掀開車簾,豪邁地跳下車,老鴇早候在門外,門庭若市,與我同下車的就有好幾位公子。不愧是常看人臉色的職業,各只一眼,老鴇便心裡有數,打好了算盤,攜着最標緻的一姑娘向我迎來,又招呼着其他姑娘去迎另幾位。
“這位爺,快裡邊兒請,瞧着不眼熟,初來吧,怎麼稱呼啊,叫我倩娘就好,定讓最好的姑娘好好伺候您。”老鴇笑嘻嘻地說着,又將那姑娘往我身上推。
我微微擡嘴一笑:“有勞倩娘,在下姓唐,此行想見識下最好的藝妓。”同樣一身男裝的小苔和阿木一左一右護住了我,把她們擋開些距離。小苔從腰間解下錢袋,掏出一錢銀子:“幹得好還有賞。”
“誒,是是是,一定好好招待,這就去請蔓零姑娘。”
“慢着!”
衆人止步望去,一男子一襲紫衣,上好狐裘裹身,輕蔑的表情讓他那張本來很俊的臉顯得並不討喜。身邊四小廝隔開擁上前的姑娘們,等着主子的開口。
“喲,白公子,您來啦,別在門口站着呀,快裡邊兒請。”
“倩娘還記得在下啊,看這架勢還以爲有了新貴客就忘了我這舊人了呢。”慵懶的聲音,一如他的人,給人一種慢到拖沓的感覺。
“哎呦白公子您這是什麼話。”老鴇一邊支吾着,一邊拿眼瞟我的臉色,也不敢去那邊。
我聞言笑道:“去招待白公子吧,在下不缺胳膊少腿,腦子也好使,即便是初次來,不用你領路也無妨。”說罷不管他身邊小廝的強烈不滿,舉步向前。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那位仁兄太膚淺了,本公子在意的怎會是這招待,在下要的是蔓零姑娘。”
得寸進尺?太過分了!簡直欺人太甚!怎麼事事不順心!本就心有鬱結的我是真的怒了,咬咬牙,哼,這回決不再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