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臨別

請進來?腦袋空白了兩秒,這纔想起昏睡前的情形:得知四姐遠嫁我近乎崩潰,他悉心照料有和好的跡象,得知他灌酒我擔心地前去探望,卻探見好一副鴛儔鳳侶的景象!假惺惺!我壓制住強烈想要摔東西的衝動,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想得美!”

“是,奴婢這就去轉告五爺。”巧月見狀,低聲應道。

“等等!”我叫住快要踏出門的巧月,雖然不明白也不想領他的情,可是從巧月所說這幾日都親自來問候來看,目前正是有利時機,我摸摸空空的肚子,當然不能白白浪費了好機會:“你就跟五爺說,我狀況不怎麼好,需要補補。”我朝她狡黠一笑:“你懂的。”

她一掃臉上陰霾,行了禮退了出去。

只加青菜的清粥,藥味十足的烏雞湯…這什麼跟什麼呀!果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估計我現在愁眉苦臉的樣兒都不忍直視了。可是沒辦法,爲了早日康復,以及緩解飢不擇食的狀態,也只得湊合着吃了,不過始作俑者五阿哥,一定給你狠狠記上一筆,總有一天得還回去!

用完膳,趁着還未有冬日刺骨的寒冷,出去透透氣。剛走出院子,卻正碰上前來請安的宛凝。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微笑依舊的臉上也透着絲倦容,幾日不見又清瘦了些,立於風中略顯單薄,也難怪,這樣的柔弱,任誰不憐香惜玉呵護有加呢?!

謙恭地矮身行禮請了安,我們開始噓寒問暖,這些禮節於我已熟悉的不少,再無不適感。而其訣竅就在於在乎更多的不再是真假,而是應答。

“妹妹大病初癒,可得好好休養。”

“嗯,有勞姐姐掛心。”

“妾身準備了些補品,妹妹別嫌簡陋。”

“姐姐哪兒的話,感激不盡。”我不想同她多語,藉着迎面掃過的一陣風咳嗽了幾聲,打算就此告辭。

她見勢,移了移身子爲我擋風,又示意丫鬟們拿過補品:“給嫡福晉送去院裡。”說罷擡眼看我。

我也是好奇她有何事要支開衆人,便隨了她的意,吩咐隨我前來的丫鬟們一同去院裡整理。

待她們走遠,我收回目光詢問地看她,誰知她撲通一聲跪下,我震驚難掩張大了嘴,不及開口,她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眼看着她還有繼續的意思,我忙大喝一聲:“住手!”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一低頭磕了個頭,擡起來時滿臉淚痕,楚楚可憐。我的怒氣消了一半,原本我們“兩女共侍一夫”,而且我氣的事她也有份,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可是不知爲何,我雖不喜歡她,卻對她總是恨不起來,相比之下,更多的是憐憫。

“嫡福晉,是妾身的錯,您有不滿是應該的,您怎樣的責備妾身都毫無怨言。”

滿面淚痕,雙頰依稀有些紅腫,想必方纔下手真是不輕。我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想去扶,卻是扶不起。

“你這是做什麼,我並沒有怪你,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她跪在地上不住地搖頭:“妾身有錯,不指望您原諒,可是求求您爲了爺的身子,別再跟爺慪氣了。”

原來是爲了五阿哥的事,我看看哭得梨花帶雨的她,心裡一陣心酸。

送走了宛凝,遊園的心情已是沒有了,蔫蔫地回了房。

雖說小苔忠心,巧月聰慧,巧雲淑賢,我身邊最得力的三人皆是極難得的人才,可是畢竟,最能理解我的,唯有四公主。現在,此刻,真的好想見她。

午膳後,高侍衛駕車停至門口,說是宜妃念我病了許久,終於康復,特宣我入宮。

說起入宮,即使是皇子福晉,除了每月按時入宮請額娘安外,也是非有召不得隨意進出。而這個月,因我身子不適,且宛凝也長期未曾見宜妃,故由她替我去了,再進宮,本要等下個月了,沒想到又多了這一機會。

不過我也不傻,這機會,恐怕是某人故意爲之。

進去時並未見五阿哥,正奇怪,環視一圈,看見四公主那一刻再也移不開目光。驚喜,溢於言表。一月不見,如隔多年,相視一笑,還如當初。

行禮,請安,寒暄,早已爛熟於心的規矩,在宜妃這兒,說不上太多的親情,走走過場罷了。想必五阿哥有打過招呼,不多時,宜妃便藉着午睡默許我們先行離去了。

剛踏出翊坤宮大門,我便急着轉向她,剛一個你字,發覺她也是如此,便再說不下去,攜手笑開顏。

“咦,這不是去延禧宮的路啊。”

“受封了和碩公主,皇阿瑪也賜了座宮予我,今兒正好領你去看看。”

她說得輕巧,我卻心裡一酸,這般優待,自然是爲不久後的和親,而再豪華的宮殿,又能享受多久,怎能撫平背井離鄉之痛?

我們未乘轎輦,就這樣邊散步邊聊着。今兒天兒有些冷,等我們走到的時候,還真暖和了不少。

“到了,看看,如何?”

微微昂首,金花雕刻,精緻牌匾,藍底金字“蕙欣宮”赫然入目。

“果真不凡。”我衝她笑笑,隨她進了去。

摒退了衆人,她抿了口碧螺春,緩緩放了杯,好笑地望着我,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這般看着我做甚麼,我這沒犯錯都被你看得心虛了。”

她撲哧一笑:“這可不是我所想的效果,你當真不知我所指?”

我擺擺手:“要怪也只能怪你腦子轉太快,我就算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也猜不着。”

本想逗樂她,一轉頭卻發現她蹙了眉,若有所思:“蛔蟲是甚麼?你方纔那句話很是奇怪,我有些不明白。”

我暗叫不好,一開心就什麼都忘了,現代語都出來了,也難怪人家不懂。還好四公主是真心與我爲友,就算是“露了馬腳”也不會追究什麼。

“沒什麼,宮外學的些俗句罷了,是我沒考慮到你常在宮中不曾接觸。意思就是說你太過聰明伶俐,我完全才不着你的心思。”我朝她吐吐舌撒嬌道。她無奈地笑笑,如我所願併爲深究轉了話題。

“我那般看你,是你越發敏感了,還藏着不想讓我知道,是吧?”

我萬分驚訝,看她淡定的挑眉,眼前突然閃過她同樣愛挑眉的表弟——我那貌似翩翩公子,實則悶騷少年的夫君,佯裝生氣:“再怎麼說,這原因也是爲了你啊,不領情就罷,還反倒了看我笑話了。”

“是我的不是,可是註定要辜負小洛的一番苦心了。”笑鬧了一陣,她開始正式“辜負”我的苦心了:“我知曉你心疼皇阿瑪讓我遠嫁,雖然確是不可違抗的,可我內心,也是心甘情願的。”

她拿手遮了遮我瞪大的雙眼:“別這麼驚訝,我知道這是在葬送我的婚姻,可是這也是我身爲公主唯一能爲大清做的一件事,你明白嗎?”

我被她氣魄所折服,身爲公主一心爲大清。又有些酸楚,身處古代,公主們唯有犧牲自己一生幸福才能實現價值。一時悲喜交加,卻更加堅定:“我知你豪氣不亞鬚眉,卻還是未曾想到你這般英勇無私。不過,就算不是不可違抗,作爲知己好友,我永遠支持你的決定。”

她會心一笑,握住我的手:“知我者,小洛也。此生得知己如你,復何求?”

“和碩公主吉祥,五福晉吉祥。請問公主晚膳是否還在延禧宮用膳?”

“嗯。”

“勒貴人我會常來探望的,你放心。”小丫鬟退了出去,我衝她笑笑。

她點點頭:“我最放不下的無非就是額娘,你和五弟。不過額娘有你,我也安心不少。”四公主的額娘勒貴人是宜妃的妹妹,姿色也不錯,卻不及宜妃,更比不得宜妃得寵,而且全然不像宜妃的高貴淡漠,體態柔弱,爲人親善,對我像對四公主一般,我也就視她作親生母親。

“剛剛那小丫頭直接問是不是在延禧宮用膳,想必你近來一定常陪勒貴人了,”我打量一番,做惋惜狀“倒是可惜這座精緻的宮殿了,賜與不賜一個樣,這受封人的心就沒停在這兒過,倒不如賞了我。”

她哈哈一笑:“再貧嘴,不留你用晚膳了。”

我忙配合地做了噤聲的手勢,逗得她又是一笑:“不過啊,你說與不說,今兒個我還真想留也留不住你,晚膳前五弟來接你一同回府。”

不知不覺眉皺成了“八”字,五阿哥這又是鬧哪樣?

“小洛,這話必須說了,怕之後沒機會了。”她嘆口氣:“看你消瘦這麼多,還生病,這般折騰,必是與五弟情況不好,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說實話?說剛有好轉,我本想按她所說去與他和好卻撞上他和宛凝纏綿嗎?可是看她這樣,這次是不能含糊過了。我想了想,開口道:“也許你們不能理解也不合常理,就當是我無理取鬧吧,我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心一意一輩子,他給不了,我知道這也許對大多數人都太奢侈,可是別的,我不想要,達不到的,我寧願不要。”

“你的某些想法着實奇怪,不過如你對我,我不一定贊同你的想法,但會支持你。不過如果你這樣不幸福,也別太倔,試着換種想法吧,五弟他其實,在你入府後改變了很多。”

我聽着她的話,垂眸沉默。

“五阿哥到。”

她拍拍我的肩:“不多說了,你幸福就好。”

互相見過禮,五阿哥又與四公主閒聊了片刻,晚膳時間將近,我們起身告別。

馬車停在門口,車簾隨風而舞,離別,下一次,下下次,剩下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強烈的不捨感頓生,我不顧衆人異樣的眼光,轉身跑回去給了四公主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背上她的手也緊了緊:“你該祝福我,呵呵呵。小洛,保重!”

鼻子發酸:“保重!”轉身跑回車裡,吸了吸鼻子,抹了抹眼淚,撩開窗簾,看四公主微笑揮手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又一次忍不住溼了眼。

一、

——“名不副實,就是說你這瘋子用唐瀟洛這麼文藝的名太不合適了,依我看啊,你還是直接叫小洛好,啥含義都沒有,多配肚子裡沒墨水的你啊,哈哈哈哈哈。”

——“笑毛線!!!你是想死了還是不想活了,不過我捨不得弄死我親愛的啊,看我對你好吧,你親愛的小洛明天親自餵你你喝墨水啊~~~”

二、

——“親愛的,小洛,姐衣服都被你哭皺了,學孟姜女嗎?那我是你夫君還是長城啊?”

——“嗚~哈~嗚~哈哈哈…”

三、

——“二貨小洛!什麼時代了,隔幾個國家就能隨時聯繫,何況咱還在一個省呢,天天視頻走起唄,想當林妹妹啊,可惜你姓唐。”

——“分別耶!你哭不出來我當然要幫你哭了,沒良心的,你捨得我還不讓我我捨不得你啊。”

——“對啊對啊,特別捨得你。”

——“笨蛋,捨得你帶個毛哭腔啊。”

小洛,保重!

小洛,保重!

兩個時代,兩個面孔,兩個性格的兩個給我一樣溫暖的閨蜜,分離的身影,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