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炸開了一般,在一剎那停止了思考,我知道現在房裡只有我倆,很安靜。耳邊卻總覺充斥着嗡嗡的聲響,而我愣愣的已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穿過了眼前的他,沒有焦點,不知投在何處。不知過了多久,忽覺肩膀傳來一絲疼痛,隨即被搖晃地有些暈。我聚回目光,纔看清他眉頭緊鎖,嘴一張一合在說着什麼。我定定神,終於得以聽清,他在叫我,不停地問我還好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見我稍有回神,已能聽見他聲音,嘆了口氣,輕聲道:“還能走嗎?去牀上躺會兒吧。”
我恩一聲,朝牀走去,卻在邁開第一步就渾身發軟。他忙扶住我,擡手將我橫抱起來。
我不願躺下,他便將枕頭墊在我身後讓我靠着坐好,又拉來被子替我蓋了發僵的腿。
其間他好像跟我說了好多話,而我像是聽見了又好似沒聽見,如風般過了耳卻未入心,只盯着某一處發呆。
從他進屋到現在,一直只記得那一句話,如咒語般在腦中迴盪:四姐十一月下嫁博爾濟吉持氏喀爾喀郡王敦多布多爾濟。
她要離開了,她就要離開了,我在這兒唯一的最體己的知己,就要離開了!真殘忍啊,一次又一次讓我失去最珍惜的人……忽然很想冷笑,笑自己就像一個毫無反抗力的玩偶,任命運無情擺佈,看我撕心裂肺的痛成爲它的笑柄……
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冷下來,心冷。或許我該收心,既然終要沒收唯一的一絲溫暖,那就選擇不再爭取,藏得夠深,變得麻木,才能不受傷害。
就在我以爲我已經冷到一切都無法觸動我時,他悲涼的聲音傳來:“你看一眼吧,她讓我帶給你的。”
那封信,看到它時不禁渾身一顫,我卻掙扎着別過頭去不接它。
他許是也以爲我不會有反應,在感覺到我的顫抖後竟有些歡喜:“想哭就哭出來吧,你這樣沉默,更讓人擔心。”
我想說我不要哭,可是嘴卻似千斤重張不開。本就強忍的眼淚被他一說有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落。
看着他驚慌失措的臉越來越模糊,我的理智越來越少,眼淚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心中愁苦傷痛地厲害,最後嚎啕大哭。
感覺他溫暖的大手過來環了我的脖子,輕輕一帶,將我攬進他懷裡,輕拍我的背:“別怕,洛洛,會沒事的,你還有我。”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啞得哭不出聲,眼睛腫的快要睜不開,身子也疲憊得快要下滑,腦子卻清醒得毫無睡意。
他見我哭聲漸弱,起身去給我倒了杯水,扶着我喝了幾口,放了杯子,脫了鞋進了被子,挨着我坐下,讓我頭靠着他的肩。
他的肩膀溼了又幹,幹了又溼,他卻一直未曾說話,只是默默地陪着。悲傷着彼此的悲傷,明瞭此刻最想要最需要什麼:不是安慰,只是陪伴。第一次覺得,原來我們可以這麼近。
門上輕叩,他遲疑了下,道:“進來吧。”
巧月進了門,他也未調整姿勢。沉靜如巧月,也未能掩飾臉上的驚訝,盡力壓着聲音:“五爺,福晉,午膳時候到了,你們用些吧。”
五阿哥側過頭看看我,未及我開口,他便轉回了頭向巧月道:“晚些再送來罷。”我微微一怔,心下一暖,何時開始心照不宣了?
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周身帶着讓人心安的氣息讓我稍稍鬆懈,真的好累,眼皮越來越沉快要支不住,聽到溫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累了就睡會兒吧。”我聽話地閉了眼,不一會兒就沒了意識。
醒來時天已全黑,牀上只我一人,枕邊不留餘溫,想必已離開很久了。哭得筋疲力盡,睡過一場恢復了不少,我翻個身,打算清醒一下就起來看信。有些事,不是不想面對就可以不面對的。
“小姐,您可是醒了?”小苔試探地輕聲道。
“恩,你一直在這兒?”
小苔點亮牀邊的桐油燈,過來服侍我更衣:“五爺申時離開時就吩咐小苔守在您牀邊,還備了湯羹,待您醒來去熱熱便可。”
“恩,去吧。”我拿過桌上的信,她行了禮出了門去。
“小姐!”
“啊?”我被小苔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她卻皺皺眉:“小苔喚了您好些聲了。”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心不在焉地用膳。
就知道瞞不過四公主的眼,雖然回來的日子我每次進宮都裝作無事,爲了珍惜本就不多的相見時光,她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提起,可是現在……也對,一個是表弟,一個是好友,本就是夫妻,卻相互折磨,離別在即,任誰都放心不下。
若是放心不下便可不離去就好了,我搖搖頭,甩開那些沒用的想法。遠嫁蒙古,也非她能左右的,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安心的去。我忍住悲傷,放下碗,去找五阿哥。
這確是一個好機會,回憶上午的情形,我們的關係似乎有所好轉。那,就當是爲了四公主,我主動些去和好好了。
出了門,巧雲有些驚訝,忽而又變了緊張:“福晉,五爺在書房,可是您還是明兒再去吧。”
“爲何?”我頓住腳步,看她欲言又止。
“若是爺吩咐的不讓說,就說是我逼的好了。我有急事找他,你說吧,凡事有我擔着。”
“五爺確是有吩咐過不許奴婢們說,可是是因不想您擔心。”巧月嘆了口氣,瞟了瞟我:“五爺自申時離開後就去了書房,後有人來報說,說五爺在書房灌酒。”
“什麼?!”我一驚,五阿哥不是酒量好的人,平時喜怒都幾乎無形於色,倒是我忽略了,他只怕其實跟我一樣的痛吧。
想起上回在塞外他喝醉一次,頭痛了好幾天,心上一刺,再也顧不得其他,擡腿就向書房趕去。
沒想到在外院門口遇到巧月,本打算問問情況,她卻搶先道:“福晉,五爺已經沒事了歇着了,您還是快回去吧,夜裡路黑風涼。”她說着,又接了小苔手中的燈:“奴婢護送您回房吧。”
既然來了,哪能就此罷休,至少也要見他一面吧,睡了,靜靜地看一眼也好。我堅持,沒想到她也堅持,又見她眼神閃爍,不好的預感。
趁她們不注意,我快速側身跑過巧月的阻擋。聽着她們在後面驚慌地叫着福晉,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衝。
到外院門口,兩小廝也想阻攔,我咬咬牙,抓起他們的手甩了開去。他們哪想過我會動手,又不敢傷着我,竟然也沒攔住我,讓我得以闖進內院。聽到巧月制止他們進來的聲音,我放心地向內院走去。
一路上還糾結要不要敲門,轉眼我已來到門口,擡起的手還未及落下,我踉蹌地向後一步。
這該是我聽到的最嘲諷的聲音!恨,分外清晰的痛恨!恨自己太傻,這早已不是塞外,朝朝暮暮只我們兩人。早該知道我根本不用擔心,自有人能解君憂愁。紅鸞帳內,嬌喘吟吟,倒是我壞了好一番風情!
我冷笑着後退,風呼嘯而過,手心一寒。
我一怔,信!擡起手,果然空空如也。驚慌四顧,黑漆漆一片。心在落空,卻驀地清醒,我一定要找到信!蹲下來四處摸索,未觸的信,風卻越來越大,隱約還有雷聲,要下雨了!我也越來越急,直接跪在地上尋。
雨滴已經溼了臉,無助感愈來愈甚,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外院門開,巧雲巧月撐傘提燈而入,聽到我哭聲徑直奔了過來,一人一邊想要架起我,我拼命抓着地上的溼草,一面帶着哭腔喊着信。
巧雲見我的模樣也落下淚來:“福晉您先隨我們回去吧,我們一定給您找來信,您渾身都溼透了。”
我不停地搖頭,溼衣貼着身體傳來一陣陣涼意,卻沒有此刻的心涼。我打了個冷噤,卻固執地不願離開。雨越下越大,巧雲手忙腳亂替我遮雨,巧月則在雨中幫我尋找。
吱呀一聲,書房門開。
“誰在那兒?”
巧月順勢跪在雨中解釋,他聞言便欲向這邊來,我卻掙扎着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往我的院子跑。一片驚呼福晉五爺,身後的腳步聲幾次快要追上,我索性甩了花盆底鞋飛快的跑,只有一個念頭:不想讓他追上,不想見他。
聽到他在呼喊我的名字,我腳下卻一刻未停,進了院立即鎖了門,隨即整個身子癱軟下來。小苔立刻丟了傘迎上來連扶帶拖助我回了房。
泡了熱水澡,換了乾淨衣服,縮在被子裡好一會兒了,還是抖得厲害。剛剛的一切都已結束,重歸平靜,卻是睡意全無。我還有機會見到四姐,信沒了,也可以再寫,可是碎了的心,是再也拼不回了,今夜,終於讓我不再抱幻想,可是真的好痛,良久,我拽着被子嚶嚶哭了起來。
次日,意料之中,我病了。早上一醒便覺頭痛地厲害,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竟然啞了嗓子。
看着小苔一邊抹淚一邊爲我擦拭額角的汗,我安慰地朝她笑笑,可是睏意愈來愈額濃。
“小姐,您堅持下,巧月已經去找大夫了。”
我強撐着拉過她的手,終於在睡過去前寫下了那句話:不見五爺。
昏昏沉沉,想醒卻醒不過來。時冷時熱,反覆好幾次,終於有了睜眼的力氣。一睜開眼便見趴在我牀前睡着的小苔,我翻了個身她便驚醒,熬紅的雙眼裡滿是欣喜:“福晉您終於醒了。”
原來我感冒發了燒,竟然昏睡了三天。想到這三天這三個丫頭一定費了不少心,心中涌入一股暖流,歉意地朝她笑笑。
退了燒,忽然覺得肚子餓癟了,剛要開口,見巧月進了屋,見我醒來又驚又喜:“福晉,五爺在門外,奴婢按您的吩咐轉告了五爺,他確實沒進來過,卻每日早朝前都親自來問您的情況,現在要不要請五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