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聊了幾分鐘,鬼菩薩與簡娜就趕到了,可見曲齡的話對他們有着相當大的震懾力。
同來的還有一個白襯衫、黑領帶、灰西裝的年輕人,手裡握着電話,臉色嚴肅得如一整塊鐵板。
“曲小姐,我已經聽懂了你在電話裡說的話,拆解船艙小屋容易,但我們總要有個理由吧?那白玉牀自從轉移到這裡來之後,已經經過了數百次高強度射線掃描,根本沒有結果,就算把它拆開來掃描,又怎麼可能有新發現?上層來了新的指示,讓我們不要節外生枝,還是專心克服另外一項困難,把……”
鬼菩薩居然把“救唐晚”說成是節外生枝,這令我殊爲不快。
“留着它,有何用處?”曲齡反問。
“它是二戰文物,也是中國大陸沿海城市中唯一的一個完整日艦高級座艙,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鬼菩薩回答。
曲齡揮手:“好了好了,這些陳詞濫調就不要再搬出來了。文物文物,文物能比人的性命更重要嗎?”
鬼菩薩有些爲難:“曲小姐,我這邊沒有任何問題,願意配合你的任何指令,但是——”
“但是什麼?”曲齡大聲詰問。
我已經看清眼下局勢,那跟隨鬼菩薩、簡娜而來的年輕人才是造成這一變數的主因。
果然,鬼菩薩接下來轉向那年輕人,低聲下氣地請示:“薛先生,你看這件事怎麼解決方爲妥當?”
那年輕人一直默不作聲,但眼中卻充滿了不屑:“那還用說嗎?先做正事,後面騰出空來,再忙別的。投資方扔了十幾個億出來建造‘鏡室’,爲的是尋找世間最罕見的寶藏,不是爲了浪費寶貴的時間。我現在再重複一遍,你們抓緊時間調查那寶物的線索,一有好消息,馬上向我報告,由我轉達投資方的幾位大佬。”
年輕人說話時,眼神不時地從我和曲齡的頭頂掠過,根本就不正眼看我們。
“他是什麼人?”曲齡向鬼菩薩問。
那年輕人胸前掛着一張白色的身份牌,我掃了一眼,看到“集團行政總裁秘書”等字樣,對他的身份已經有了初步瞭解。
“投資方,總裁秘書。”鬼菩薩回答。
“快讓他滾,否則的話,就叫他一輩子留在這裡!”曲齡臉色一變,冷森森地下了逐客令。
年輕人一怔,料不到曲齡說話如此直接,臉色一沉,當場就要發作。
曲齡揮手,五指從年輕人臉前掠過,啪地彈了一個響指。
爲了控制局面,她沒有任何預兆地發動襲擊。
“你幹什麼?”年輕人向後閃身,居然沒有被曲齡的催眠術制住。
曲齡微微一驚:“好啊,原來濟南城真的藏着高手?”
年輕人連退了幾步,雙手拇指在左右太陽穴上用力揉了幾下,又使勁搖了搖頭,才沉着臉回答:“催眠術是治病救人的手段,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在傷人的場合,豈不是太過分了?我雖然只學過奇術中的雕蟲小技,但用來對付你的催眠術還是綽綽有餘。”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如同音樂學院裡的鋼琴系學生一般。但是,單憑他避開曲齡的催眠術,就知道他也是奇術領域裡的佼佼者。
“傷人也是爲了救人,如果不拆解那艙室,這位夏先生的女朋友就有生命危險了!”曲齡向我一指。
她沒有第二次向那薛姓年輕人出手,氣勢也遭到了抑制。
這兩人同樣傲慢,但這一輪交手後,各自都明白對方的厲害,遂不再輕易發招。
鬼菩薩趕緊隔開兩人,忙不迭地打圓場:“二位都別生氣,大家雖然來自不同的機構,但聚集在這裡的初衷,都是爲了完成一些事,做事的手法不同,卻真的是殊途同歸,都以完成任務爲目的。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採取折中的方式,把艙室由牆壁里弄出來,但卻不再細細地分解,調查掃描完畢後,再把艙室完整地砌回牆裡去,絕對不影響觀瞻。”
年輕人沒再看曲齡一眼,只是轉身盯着我。
“好啊,先把艙室弄出來,接下來走一步看一步。”曲齡取得了初步的勝利,自然會響應鬼菩薩的提議。
當今之計,這也是最恰當的辦法,兩人都是智者,不會毫無理由地牴觸最佳結果。所以,他們應該能夠達成一致。
“你就是夏天石先生?”年輕人向我走近,上下審視。
我點頭,仍然保持戒心。
“在下薛傲,久仰夏先生大名。”他立刻伸出雙手,把我的右手緊緊握住。
我在記憶中搜索,並未發現這個名字,而他的樣貌也是極其陌生,不像是見過面的朋友。
“請原諒,我們沒有見過,對嗎?”我試探着問。
年輕人連連點頭:“是是,我跟夏先生從未見過,但我師父不止一次叮囑過,只要見到夏先生,就一定虛心求教,執弟子禮。如果夏先生有什麼要求,就算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要幫忙。師父還說,夏先生是天縱奇才,稟賦超常,是萬里無一的奇術將才……”
我不願聽這些溢美之辭,因爲再多好聽的話也救不了唐晚。
“薛先生——”我抽回自己的手。
“夏先生,叫我小薛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薛傲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連挺直的腰桿也彎了下來。
“小薛,令師怎麼稱呼?跟我認識嗎?”我問。
薛傲搖頭:“這個……師父說過,以後他將有機會到濟南來,親自向夏先生解釋。至於我們,只需要幫夏先生做事,不必談論太多。”
我無意追查對方的底細,立刻把話題拉回來:“好吧小薛,現在我希望你改變主意,讓‘鏡室’將這艙室細細地分拆開來,掃描其中的每一寸,可以嗎?”
薛傲立刻點頭:“當然可以,絕對可以,我馬上交付他們辦理!”
鬼菩薩也跟着點頭:“夏先生,我們馬上拆,保證在一小時之後拆解完畢,兩小時後掃描完畢。現在,請幾位先去地下三層的辦公室休息,這裡的事告一段落之後,簡娜小姐會過去通知各位。”
薛傲是天上掉下來的幫手,就算他沒有說出師父的名字,我也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
正如曲齡所說,現在所有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做過多的預計籌謀是毫無意義的。
現在我只有一個希望——唐晚的靈魂就被封印在白玉牀之內,掃描它甚至打碎它,就能挽回一切。
我把唐晚抱在懷裡,與曲齡、薛傲、簡娜一起上樓,直接回到地下三層的辦公室。
簡娜貼心地推來了一輛輪椅,我把唐晚放在上面,然後在她腰間束上了安全帶。
“唐小姐會沒事的。”簡娜這時候才找到機會跟我說話,“吉人自有天相,你那麼好,你愛的人一定沒事。”
她的聲音酸溜溜的,不敢正眼看我,只是用眼角餘光向我斜斜瞟着。
“借你吉言。”我把唐晚的衣角輕輕地撫平。
“從現在起,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唐小姐,直到她清醒過來。如果我早知道你會這樣傷心,就一定會阻止你在‘鏡室’裡亂闖。事到如今,再多懊悔的話也沒用了。你放心……你放心,只要能救醒唐小姐,就算賠上我一條命,我也願意……只要你能開心快樂起來。”簡娜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已經哽咽。
“謝謝簡娜小姐,那是我自己的事,要賠命,也只賠自己的命。”我狠下心來,冷冷地拒絕了簡娜。
桃花雖好,非我所願。
就算唐晚不醒,我這一生也不會再愛別的女孩子。
滴嗒一聲,簡娜的眼淚跌落到輪椅的扶手上,淚花飛濺,溼了我的手背。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唐小姐,可是我本該有機會比她更早見到你……早在三年前,我就見過你的資料,恨只恨……相見恨晚,相見恨晚,造化弄人……既然讓我們錯過,又爲什麼再次讓我們遇到……”
我們兩個是在會議室的西北角,而曲齡、薛傲則是在房間的東南角,直線距離約二十米。所以,我和簡娜低聲交談,他們兩人是聽不清的。
“簡娜,不要再說了,有些話就永遠埋在心底吧。”我不願再當着唐晚的面與其她女孩子談論感情。
“好,好,好……我只問最後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唐小姐那樣,你會不會也像對她一樣對我?”簡娜決絕地問。
這樣的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爲女孩子的心思深幽如海,我給出的任何暗示,都有可能將她推向無底深淵。
“會嗎?回答我夏先生?”簡娜不肯罷休。
我狠下心來,凝視着簡娜的臉,淡淡地說:“我這一生,只愛唐晚,也只會對唐晚這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剎那間,簡娜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兩汪淚水深深地蓄在眼眶裡,卻再也流不出來。
與唐晚無神的雙眼相比,簡娜的眼眸中鬱積着太多感情,但卻讓我無意接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纔是我對待男女感情的唯一準則。
“好極了……好極了,夏先生,感謝你說得這樣直白,那我也就死心了。早知如此,你都不如讓我在那個放映室中殺了自己,身痛再痛,都好過現在的心碎之痛。”簡娜雙手捂着心口,聲音越發顫抖得厲害,“你不愛我,爲何又救我?不能愛我,又爲何溫柔待我……他日,殺我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狠心……”
她說不下去,轉身掩面,稍稍鎮靜了一下,才踉踉蹌蹌地疾步向外走去。
我無言地輕撫着唐晚的肩膀,如果她能聽到剛剛的對話,也許就能明白我對她的一片深情了。
對於簡娜,我只有抱歉,因爲在男女感情的世界裡,是摻雜不下任何雜質的。
“唐晚,早點醒過來,別讓我傷心至死——”我俯身輕吻着唐晚的秀髮。
有那麼一刻,我的靈魂似乎也已經出竅,悄然附着在唐晚身上。
兩個真正相愛的人,靈魂也應該是完全共通的,她中有我,我中有她,息息相關,不離不棄。
跟曲齡一起向白玉牀坐下去的時候,我真的抱定了赴湯蹈火的決心。
那一刻,天大地大,都不如唐晚在我心中的分量更大、更重。
我從未愛過一個女孩子,唐晚是第一個,也將是最後一個。
“夏先生,到這邊來做,我們正好有時間做一番有趣的探討——”曲齡在那邊叫我。
我把輪椅下的小毛毯拿出來,仔細地蓋在唐晚的膝蓋上,然後緩步走向曲齡。
桌上放着一瓶法國紅酒,旁邊還剩下一個乾淨的空酒杯。
酒已經去了一半,而曲齡、薛傲臉上已經呈現出了酡紅之色。
“夏先生,喝一點,就算是你爲我接風,也算是……算是我們和薛先生不打不相識,成爲並肩戰鬥的好戰友、好朋友,哈哈哈哈……”曲齡大笑,拿起酒瓶,給我斟了大半杯酒。
“夏先生,請這邊坐。”薛傲的酒量勝過曲齡,臉上着色,但說話依舊清醒利索。
我端起酒杯,在薛傲旁邊的轉椅上慢慢坐下。
酒是好酒,但我心裡記掛着地下七層裡的工程進度,並不想多飲。
“夏先生,我剛剛與曲小姐聊了一個有趣的話題,那就是人類靈魂的禁錮與束縛。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人類同時擁有靈魂與肉體,當肉體生長至年齡極限時,靈魂卻是永恆存在,不必受制於肉體。恰恰相反,因爲肉體的消亡,靈魂變得更加自由,以某種人類眼睛看不到的狀態長久存在。這時候,假如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出現,就會牽扯到對靈魂的禁錮、束縛、鉗制等等一系列問題。好了,我們假設那狹小的艙室內已經禁錮了一個靈魂,不管是那靈魂屬於唐小姐還是什麼人,我們面臨的,就是想辦法釋放它、解救它。這一點,你是否同意?”薛傲一口氣說完,專注地望着我,等我的答案。
“當然,我同意。”我立刻給出答案。
曲齡一拍桌子,震得酒瓶險些翻倒:“着啊,着啊,我就說夏先生一定會同意這種說法。他的修爲不在你我之下,只不過他像一座休眠的死火山一樣,所有的能量都埋藏在下面,只等地殼震動、火山噴發,那時候,全球的奇術領域就會出現真正的王者……萬事萬物皆有其王,他就是、他就是真正的奇術之王……哈哈,哈哈……”
她叫了這幾句瘋狂的話之後,向前一撲,伏在桌上睡了過去。
薛傲有些惶恐:“對不起夏先生,我沒想到曲小姐的酒量是如此的、如此的‘高’,剛剛並非我在向她勸酒,而是她一直逼着我喝,所以弄到現在這樣子,我實在是抱歉,太抱歉了。”
我搖搖頭,從曲齡手中拿走酒杯。
“奇術之王,奇術之王……哈哈,夏天石,你是真正的奇術之王,奇術之王……”曲齡又叫了兩聲,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