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龍歷三八二四年冬,十二月三日。
這是個極特殊的日子,這一天,註定成爲歷史上一個標誌,因爲這是一個亂世戰爭全面點燃的導火線,歷史的洪流在這一天積聚了陰霾,沖刷着許許多多的靈魂。四洲之土,無數名將或是未來的名將都開始出現在歷史的大舞臺上,有的隨着歷史的洪流向前流去,被人稱頌,也有的在洪流激盪之下沉沒在人們的心底,變成無數的嘆息。
便是這一天,黑蠻南洲最頂尖的人物匯聚一堂,親手摩擦着火石,將要點燃東南兩洲爭霸戰的導火線。
“大家可看到了?我們兵進東洲的理由已經被他們送了過來,真是天助黑蠻。”烈火悠然地笑着,顯然心情大好。
淡如菊盈盈俏立在他身邊,什麼話都沒說,眼神裡閃爍的光芒只在他一人身上。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在正確的時間讓自己的男人去發揮他的尊嚴,而不是在他身邊像個長舌婦嘮叨個沒完。而烈火,愛的也正是她的這種智慧,儘管他心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羣情振奮之中,銀髮的女子倏地起身,猛振風袍,荷花輕甲嘩啦作響,“鐵族請爲烈火殿下前部!”
烈火玩味地看着她,嘴角勾了古怪的笑,沒有作聲。所有人都知道,剛纔那使節帶來的消息已經將這位巾幗美女徹底激怒了,那鐵青的臉色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覺得一個被怒火衝昏頭的領導人可以帶兵上陣麼?”烈火慢悠悠地說着。
當即楞住了,半晌無言相對,臉色卻越發難看起來。誰都看到這女子的身體在顫抖,拳頭捏得死死的,銀牙將下脣咬得似要滴出血來,眼看就要發作。
烈火等的就是這一刻,“,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來找我,我要你好好想清楚,身爲前部先鋒,你該做些什麼!坐下!”
這一代黑蠻主的“攻心”之號名傳已久,最擅長把握他人的心思,控制他人的情緒。烈火想得很清楚,對於鐵族的戰鬥力他深信不疑,他也很放心作爲領導的資質,可他也很清楚,一向脾氣火暴,萬一被敵人鑽了空子,想必鐵族的人民就要因爲損失慘重,這對於遠沒有東洲人口多的黑蠻來說,是個無法負擔的沉重後果。鐵族位列黑蠻四大部,人口衆多實是一個重要因素,烈火併不想這個部族消失在黑蠻境內,魔谷紫荊率領的莽族的日漸衰弱絕不可以在鐵族身上重演!
帶怒的眼神盯了烈火,得到的反應卻是那紅氅男子平靜的面容,無奈之下又將眼神投向他身邊的淡如菊,見到的又是淡如菊微微的笑。在各族首領或是奚落、或是急切的注視下,這銀髮的女子狠狠一跺腳,終於還是坐回了原位,只是再沒擡起頭。
烈火不再看她,站起身來宣佈,“這次我黑蠻對炎龍的會戰,小弟決心已下,再無異議!若有部族退出,小弟絕不阻攔!”
殿內鼓譟聲大起,拍案、吼叫。東南兩洲積怨數百年,未曾一日忘卻,此時炎龍動盪,誰又願意放棄眼前的機會?
烈火心中大喜,重重擊掌,示意衆人安靜下來,高聲大呼:“既然如此,左部請血飲族毀天帶東部四族,右部請中山族北狼帶西部四族,後部請青鳥族漪夢帶北部四族,中軍請護花族大喬帶南部四族。”
三男一女同時出列,整齊應“是”。在黑蠻十六部中,這四族民風最是剽悍,烈火這樣的安排實在是合適不過,因此也沒人再有意見。
“請各位在一個月內將一切所需準備好,若屆時有人耽誤,休怪小弟心狠!”烈火發下狠話,轉身幾步,一把扯下後面的猩猩紅長幕,露出一面繪有東洲山川的地形圖來,伸掌拍在天京城的位置,“如果攻下炎龍東洲,小弟在此承諾,與諸位平分天下!”
如猛虎長嘯,烈火溫和的面具拋上了雲天,掛上了一副睥睨天下的豪情,這表情正是十三年前初掌樂族時的狂傲,如今,已成爲黑蠻人皆仰視的傳奇。淡如菊眨了眨眼,眼光裡流露出少女時的崇拜之光,多年未見的豪邁再次衝入心靈,十三年過去竟是絲毫未變,一如從前模樣,叫人神思難安,心旌搖曳。
熱血瞬間釋放出來,讓人忍不住要狂吼出聲,十八族酋首彙集到大殿中央,轟然響應。
“踏平東洲!”
激昂的聲音終於在二十三年後再次迴盪在王殿之內。二十三年前的玄月關戰役,黑蠻酋首黑如海被剪愛闖陣斬首,已成爲是所有黑蠻人的噩夢,如今這噩夢終於被熱血的誓言喚醒。十八人的咆哮震盪開去,直衝過了王殿之門,將外面飄飛的雪之精靈驚得四處飄散,生出千軍萬馬疆場血戰的慘烈氣勢。
二十三年,已足夠讓新一代黑蠻人再次登上歷史的舞臺!亂世的車輪終於開始加快了速度,戰爭的導火線終於開始點燃。
雪大了,清掃完的廣場再次被大雪覆蓋,四面火紅的大旗兀自傲然挺立在廣場之上,彷彿要刺破長空,那眩目的紅,以血凝成。
淡如菊溫柔地拍去烈火肩上的雪花,淡然地說:“你的夢想到底還是開始了。”
烈火仰面看着那片紅,彷彿在看着自家的孩子,“十三年了,當我成爲樂族酋首的時候,我就夢想着縱馬東洲,讓所有黑蠻人盡享繁華。這個夢,是我一手締造,我就一定要將它變得完美!”
淡如菊仰面迎了他,淺笑微語:“我愛的便是你這志氣,你放心去開闢你的世界,家裡一切有我。”
烈火轉了臉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半晌才伸了手將她拉進懷裡,用紅氅裹了。
“有你看家,我再無後顧之憂。謝謝你!”
多年夫妻,沒有了年少時的激情,有的只是多年醞釀成熟的相知。廣場的北角,一樹紅梅獨自傲雪,燦爛如錦,如火燒天,那又是一片極紅。
俄而,淡如菊忽然問道:“你已經決定把前部先鋒的位置留給了,何苦又再去爲難這小姑娘?”
烈火軒動了紅眉,大笑道:“當然要先磨磨她的爆脾氣,你不覺得再這麼下去,她就沒法嫁人嗎?”
“……”
“你要知道,其實我不是一個反派,我本質上還是個好人。”
“……”
那雪下得正緊,萬里蒼穹,彤雲密佈,遙看玉龍飛舞,殘鱗滿天,疑是少女繽紛的細膩心思。無語縮了縮身子,看着路上奔波的行人,心下歎服。不管是炎夏還是寒冬,這些爲了生計成天努力的人們,他總是非常欽佩的,因爲這樣的人是那麼的堅強,儘管他們大多數只是爲了那家中一家老小的口糧。
路邊的小酒肆,寥寥坐了幾位客人,正在無聊地談論着什麼。無語收了目光,繼續喝着熱茶,開始計算從相思鎮出來了多少天。一路過來,聽到的盡是炎龍新皇要娶黑蠻女人的消息,無語本不在意,直到後來聽說黑蠻拒婚,新皇震怒,下旨催大將軍剪愛兵伐黑蠻,才知道大事不好。東南交兵,必是血戰連場的局面,外人也許不知道,可他清楚,若真的開戰,紅杏絕對會去衝鋒陷陣的,這原本就是紅杏的想法,只有在軍中建立起絕大的功勳,才能真正得到軍方的認同,儘管他一直都是軍方看好的人物。可趕了二十七天的路,無語卻再沒有聽到關於兵禍的消息,這倒讓他覺得奇怪了。
“聽說了嗎?當今聖上請了‘天下第一歌姬’進宮。”
“聽說啦,這聖上登基以來,除了選妃就再沒幹過別的,只怕這次招岑岑小姐進宮也是爲了這事吧。”
“天下第一歌姬呀,匹配當今皇帝是禮制所不容的了,到底是風塵女子。”
“哎?風塵女子怎麼了?聽說她一早就跟在紅杏太子身邊了。”
“居然讓兩位皇室的子弟着迷,莫不是狐狸精麼?”
狐狸精?那可得分跟誰比了,有一個傢伙更像狐狸精呀。旁邊的客人繼續閒聊,卻沒有注意他們身邊有個低首無言的紫發男子在心中竊笑,可他也只是隨便笑了笑便皺了眉頭。
怎麼回事?岑岑去了天京城麼?真是奇怪,以紅杏的脾氣怎麼會放岑岑走?以岑岑的脾氣又怎麼會離開紅杏?疑問一連串地在心底浮起,紫發男子楞了半晌,始終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東南兩洲即將開戰,戰爭的導火線因爲炎龍的和親計劃而被點燃,在這當口,新皇爲什麼還要選妃?
一片雪花順了風貼上了他的手背,隨即化成了水,一絲冰冷滲進了身體,紫發男子驀地明白過來。難怪依露老說她冰雪聰明,果然是呵,居然能想出這種法子來激勵紅杏,只是苦了她呢。紫發男子轉頭繼續看外面的雪,遠山近樹,早已淹沒在淒冷的白色裡。看來,炎龍帝位之爭的導火線是被岑岑這妮子點燃了啊,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