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愣了一下,有心觀察諸人神情,卻不好四處轉頭,只好收回目光,低下頭暗自思忖。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不知道該說啥的時候最好啥都別說。
只是江夏青被點名問道,這時候卻不能不開口:“回稟陛下,臣以爲此次糧船傾覆實乃天災,自趙普以下,判一個疏忽失職便可,若是量刑過重,恐吏民不安。”
“嗯。”趙元昌沒有再問其他人,直接就道:“既然如此,罷其權知江陵府事,入京任侍御史。”
侍御史爲從六品下,同知府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但趙普的散官是正六品下的承議郎,這麼一算似乎懲罰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三言兩語之間,趙普的前途就被決定下來。
緊接着,第二個開口的竟然是兵部尚書、同知樞密院事馮暉。
只見他從袖口掏出一封奏章,直接起身上前,彎腰將奏章舉過頭頂:“啓稟陛下,臣欲劾文官武將共一十三人於此戰種種罪狀!”
陳佑眼睛一眯。
奏章都準備好了,看來是早有準備。
只是,馮暉是站在趙元昌這邊,還是站在吳巒那邊?
“臣劾侍衛親軍都虞候袁宏偉趑趄不前、貽誤戰機,以致......臣劾殿前司平遠軍都指揮使......判知復州事......”
一連十三個人,馮暉說了好一會兒才說完一應罪狀。
從他口中說出的這些人名,有幾個是陳佑已知同吳巒或者李繼勳有關係的,另外的即便不清楚,這時候也能猜到應該也是吳巒一方的人。
這麼看來,馮暉應該是選擇了“忠君”,只是不知道趙元昌用了什麼手段來安撫這位老將。
就在馮暉一條一條列舉罪狀的時候,陳佑一擡頭,看到王樸正看着他。兩人眼神對上之後,王樸微微點頭,移開目光。
待馮暉說完,不等諸人反應,王樸直接就從袖中拿出一疊紙,起身道:“啓稟陛下,臣此處亦有一應文武將官罪狀。”
這一次沒等他一個一個念出來,吳巒直接就皺眉道:“現在說的是南征之戰,王副樞此時切莫離題。”
陳佑知道現在該自己上場了,當即道:“吳樞使此言差矣!王副樞所言之人所列之罪,多與南征有關,在此時說來正是適當!”
吳巒乜了他一眼:“王副樞欲言之事,陳詹事從何而知?”
話語間的意思就是兩人暗自勾連結黨。
陳佑輕輕一笑,朝趙元昌拱手道:“啓稟陛下,陛下南征之時,新任樞密副都承旨董成林到任,接手內間房之後梳理近年樞府事宜,發現了這種種不妥之處。臣恐於南征有礙,同王副樞商議之後決定待陛下回京再行通稟,故而一直拖到今日。還請陛下恕臣不告之罪!”
說完,他深深一揖。
王樸也一同作揖道:“此事確如陳詹事所言,還望陛下恕罪!”
吳巒沒有任何尷尬的神色,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陳佑王樸,又看了看坐回到位子上的馮暉,只是在目光掃過端坐首位的馮道時略微有些停頓。
而趙元昌,聽了陳佑和王樸的話,毫不在意地擡手笑道:“兩位有此思慮,朕深感欣慰,何罪之有?”
“謝陛下!”
“嗯,既然陳卿說此事與南征有關,王卿且仔細說來。”
“是!”王樸應了一聲,將手中紙張交給宦官呈遞到趙元昌桌上,他自己則語氣平緩地說着一干罪證。
陳佑坐回到椅子上,他看到,趙元昌拿到那一疊紙之後沒有像之前看馮暉奏章那般翻閱。
這不奇怪,因爲紙上的內容趙元昌都清楚。
雖然當時沒有爆出來,但兩人實際上通過武德司將消息傳到了還沒回京的趙元昌手上。所謂的“沒有通稟、不告之罪”,都是假的。
到這個時候,陳佑也清楚了,這一次小朝會,實際上就是趙元昌同吳巒之間的短兵相接。
看情況,趙元昌是做好了準備,而吳巒則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這也就意味着,吳巒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究其原因,有三條。首先就是趙元昌身爲天子佔據大義,這一條其實佔的比重蠻小。其次就是吳巒整合的那一干人個體利益訴求同吳巒的利益不相同,,一旦自身利益得到保證,反手刺吳巒一刀毫不奇怪。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吳巒這個樞密使,手裡面沒有直屬的兵馬。
若吳巒此時手握侍衛親軍或者殿前司,趙元昌還真不敢這麼直接,而是會選擇先虛與委蛇,再徐徐圖之。
待王樸說到樞密副都承旨賀子風時,吳巒終於變了顏色。
他直接打斷王樸的話,朝趙元昌道:“陛下!附會之言不可輕信!樞密院掌天下軍事,但凡涉及軍兵,皆可牽扯至樞府,如此豈非樞府上下皆爲禍國罪人!”
趙元昌沒有說話,王樸也沒直接回答,他反問道:“敢問吳樞使,景瑞二年秋,樞使在何處?”
這個問題,是用來說明王樸口中涉及到的文官武將同吳巒的關係。
然而吳巒卻沒有回答,他喟然一嘆,朝趙元昌長揖道:“陛下!臣,忠心爲國。當年先帝在時,臣便跟隨先帝和官家......”
他說着,語氣中就帶了些哽咽。
趙元昌原本緊繃的臉色不由緩和下來,溫聲道:“吳相公何至於此?你之忠心,我是知曉的,往後還指着相公悉心輔佐於我啊!”
吳巒輕拭眼角:“臣身爲樞密使,未能管好樞府官吏,以致官家憂心,着實有罪!臣請辭樞密使之職!”
這話一出,陳佑看到趙元昌臉上浮現出猶豫的神色。
陳佑不由暗歎,說到現在其實還沒牽連到吳巒,但吳巒先是擺出反抗的態度,緊接着重申自己的忠心,話語中還暗示當年支持趙元昌即位的事情,最後又主動請辭。
這一招以退爲進,用的是一波三折。
而且看趙元昌的樣子,雖然想就此罷免吳巒,但事到臨頭還是猶豫不決,顯然吳巒成功了。
不過,這以退爲進也得看是誰用,當年鄭志康就是一提出請辭,立馬獲准,一點反悔的餘地都沒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