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瑾此行未見着樑仲,回到宮裡難免心情有些鬱結,所幸半道結識了一個趙言,稍稍分了些她的心思。
過後想想,自個兒確實如初心所言,太過莽撞了,一個陌生之人,於一個陌生之地,她這般冒冒失失地與之結識,確有失考量,奈何趙言此人便如五月徐風,難以令人抗拒,想來,與之泛泛相交,應是無大礙的。
雖心頭還掛着母親之事,卻也覺得不該三天兩頭的出門,沫瑾尋思着待再過些時日去尋樑仲會好些,如今還是安份的守着靜墨軒過日子的好。
只是,沫瑾的安穩日子沒過幾天,宮裡便出了樁事兒。應該說,是東宮的大喜事兒。一直多年未得子嗣的李旭,他的寵妾嵐良媛終於得償所願,替他懷上了頭一個孩子,一時間,太后、皇后大喜過望,東宮卻是喜憂參半。
沫瑾從初心口中得知此訊時,她正躺在臨窗的軟榻上半睡半醒的打着盹,手裡的書已半掛着搭在腰間,初心心急火繚的奔進屋來,像是後頭被什麼洪水猛獸追擊着,沫瑾便是被她一連串的腳步聲給驚醒的。
“夫人,夫人。”
“出何事了?”沫瑾微撐起身子,不解地望着她,心中暗暗思量,自個兒都閉門謝客了,難道還有什麼禍端尋上門來了。
“今日嵐良媛處傳出消息,說是嵐良媛有喜了。”
沫瑾初時怔忪了片刻,繼而又躺回了榻上:“還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一驚一咋的,那是旁人的事,與咱們又何干。”
“夫人。”初心一跺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迎了上來,“噯呀夫人,原本你是東宮身份最高的,而今嵐良媛有了身孕,一旦她替太子殿下誕下子嗣,她的地位定然就到您上頭去了,往日她便敢給夫人你臉色看,日後還不知要怎樣呢。”
沫瑾默然。
確實,初心說的都是事實,一旦嵐良媛替李旭生下了孩子,那母憑子貴,自然越發的目中無人,以她的能力,能在後宮生存已是不易,若是遇上有心刁難的,她定然招架不住。
只是,人家已然懷上孩子了,她又能如何,總不能使計讓她掉了孩子吧,這等狠毒事情她是萬萬做不來的。如若讓自己也懷上,那更是比登天還難,她與李旭這般情形,她若懷得上孩子,那便真出大事了。
“那你想讓我怎樣呢?”沫瑾嘆息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書,擡頭望着她。
“我……”初心怔了怔,委屈的噘了噘嘴,“奴婢也不想夫人怎樣,只是……”
沫瑾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挪動雙腿下牀吸了繡鞋起身,伸手拍了拍初心的肩:“我知曉你亦是爲了我着想,只是初心啊,如今這情形,我又還能怎樣,她嵐良媛已懷上了孩子,她已是佔了先機,我又做不得傷天害理之事,也只能順其自然,看老天爺怎麼安排這局棋,除此之外,我們別無他法。”
初心望了她一眼,稍稍遲疑後終是點點頭。
“我唯一傷感的是,你家小姐讓你陪着我進宮,原本我該護你周全的,只是我卻自身難保,自然也護不住你,這一點我實在有虧於你,和你家小姐。”沫瑾悠悠長嘆。
初心臉上的傷痕早已退去,只是她一想到自個兒未在時,這院裡上上下下所受到的委屈,便覺心中一陣煩燥。
“夫人如此說,可就折殺奴婢了。”初心忙說道。
“前幾日,我同你家小姐已提過,待過些時日便送你回相府去,你這般跟我待在宮裡,你家小姐回府身旁也沒個人伺候,甚是不便。”沫瑾伸手,替她順了順團於肩頭的長髮,細聲柔語地說着。
“這……,奴婢一切都聽夫人和小姐的安排。”初心稍一猶豫說道。
沫瑾知曉,實則她已存了想回府的念頭,如今怕也是因着當初是樑晴將之安排在此,故而不好開口罷了。
“說起來,也有好些日子未見着你家小姐了,也不知她是回府去了,還是在太后處忙着。”說起樑晴,似乎那日替她送過糕點之後,便一直不曾相見,也不知她在做什麼。
“不如夫人去太后那裡瞧瞧吧,夫人這幾日都未踏出院門一步,太后雖說不必夫人日日前去請安,只是咱們真不去,好麼?”初心微蹙着眉頭,問着她。
經初心一提,沫瑾纔想起,自個兒確實有些日子未去太后那裡了,往日她隔三差五的便會去請個安,有時太后亦會派人叫了她去說說話,只這幾日她未出去,太后也未派人來,真是奇了。
“也好,咱們瞧瞧你家小姐去。”
沫瑾對鏡而照,將自個兒收拾停當,尋不出紕漏之後,攜着初心往安寧宮行去。
然事有不湊巧,待她到了太后那兒,卻聽說樑晴出宮回府去了,而太后晨起後覺着有些頭痛,召了太醫診治,將將喝了藥歇下,也不便見她,沫瑾空走了一趟,只能怏怏而歸。
初心見她有些悶悶不樂,便提議回靜墨軒時繞去黎園走走,聽說李旭在那裡置辦了一大批的菊花,正是開得最旺的時候,沫瑾略一思慮便答應了。
只是事後想想,沫瑾覺着那日出門自個兒忘了翻黃曆,纔會遇上了自己不想遇上的人。
彼時,她正與初心看着成片的菊花興起,在高光國時,雖也能看到秋菊,只是普通人家的她,又怎能看到如眼前這般繁多的品種,許多她都是頭一回見。
“夫人您瞧,這世間竟然還有綠色的花。”初心指着不遠處的一朵花,驚奇地叫嚷着。
沫瑾定睛一瞧,果然有一朵如碗口大的綠色花朵,迎着風微微搖曳着,頓時覺得甚是稀奇。
“哼,果然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大驚小怪。”
沫瑾還未搭腔,便聽到身後傳來的嘲諷之聲,她緩緩站直身子,在初心的攙扶之下,回過身去。
“原來是嵐良媛。”她微揚起下巴,含笑而語。
輸人不輸陣,她再不受寵,但畢竟是良娣的身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掉了身份。
“聽說瑾良娣一直在自個兒的靜墨軒甚少出門,今日難得在外頭見到你,還真是稀奇了。”嵐良媛左右各有丫頭攙扶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那排場,看着比太后出宮還要張揚。
沫瑾笑笑:“我覺着吧,既然呆在自個兒的地方還有禍事尋上門,自閉家門也無用,外頭景色正好,何不出來走走,避不過,自然也無須再避。”
嵐月自然能聽出她話中的意思,訕笑了一聲:“瑾良娣到是想得開,真是讓人佩服,這東宮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瑾良娣出門的時候,還是要多加當心啊,要是磕到撞到,傷了自個兒到是事小,要是傷到一些要緊的人,我看瑾良娣介時也擔待不起啊。”
“你說什麼呢?”長了耳朵的,自然都聽出了嵐月話中之意,無非是讓說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她嵐月,驚了她,以她此時身懷六甲的尊貴,縱使她蘇沫瑾是良娣,怕是也難擔李旭的怒火。
雖說是實話,只是由她說出口,總讓人聽着不順心,一旁的初心是個急性子,腦海裡還未多想,話已經衝出了口。
“大膽,小小的一個婢女,敢如此跟我家夫人說話。”嵐月還未發難,一旁的婢女已先聲奪人,大聲的叫嚷起來。
沫瑾臉色一沉,心知初心衝動之下又讓嵐月抓住了把柄,只怕此事又要難了了。
“初心,你尊卑不分,自個兒掌嘴一十。”沫瑾搶在嵐月發怒之前,先冷着臉呵斥了初心一頓,又罰她自個兒賞嘴,就是盼着嵐月能看在她此舉的份上,不再爲難初心。
她畢竟是李旭的妾,東宮如今身份最高的女子,嵐月除卻在口頭上刁難自己,實則並無他法,然初心卻不同,她只是一個丫頭,在宮裡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她嵐月此時隨便一句話就能將之其於死地,既然樑晴讓初心跟了她,她自然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夫人!”初心委屈的擡頭叫了她一聲,滿臉的不敢置信,明明她是替她說的話,卻落到這樣的下場。
“還不動手?”
沫瑾厲聲大呵,初心這才期期艾艾的舉起了手,用力的抽在自個兒的臉上。
一巴掌下去,半邊臉便紅了,沫瑾看着心疼不已,但面上卻不能有所動作,耳畔只有初心的輕泣聲,以及衆人的嬉笑嘲諷聲。
這便是後宮,弱肉強食,步步爲營,稍不留心便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她不能掉以輕心,也不能由着初心他們在外肆意,在靜墨軒可以,但出了院門,她便不能由着他們,說來也是她的錯,是她讓他們養成了這樣的習性,看來,她之前的想法確實是錯了,且還是大錯特錯。
不過五下,初心的雙頰已經紅成了一片,沫瑾緊抿着脣瓣,藏於袖中的雙手已緊握成拳,努力隱忍着。
“唉,行了,看在瑾良娣如此明事理的份上,算了,我便不予這等下人計較了,罷了吧。”嵐月撩了撩額邊發,訕訕地說着。
沫瑾忍下心中的不甘與怒火,轉而看向初心:“行了,既然嵐良媛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了,那便作罷。”見初心收手後委屈地站着,又呵了一聲,“還不多謝嵐良媛。”
初心吸吸鼻子,嗡聲道:“多謝嵐良媛,奴婢下次不敢了。”
“我也不是小雞肚腸之人,你知錯便好。”嵐月冷笑了一聲,不屑的睨了她一眼。
“如此,我們主僕二人便不打擾嵐良媛賞景了,先走一步,告辭。”沫瑾見她好不容易鬆了口,此時不走,難道還等着她們再挑事端麼,忙趁機告辭。
嵐月本就不願瞧着她們,自然不會挽留,反而是很客氣的讓出了一條道來。
沫瑾拽着初心,兩人往回走,經過嵐月身旁時,還刻意的遠遠避着走,卻不想防了主子忘了丫頭,被嵐月身後的婢女伸腳絆了絆。
沫瑾踉蹌了一步,隨即伸手緊緊按住初心,示意她千萬要忍耐,而後站直身子,在衆人的嬉笑聲中,昂首挺胸,闊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