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若蘭是個心思極其奇妙之人,能將一樁明明是救人於水火的好事,說得這般似爲了自己好的,她還真是頭一個遇到。
第二日,天才朦朦亮,若蘭便帶着沫瑾,在兩個護院的陪同之下,出了飄香院。說是陪同,實則也不知是爲了看着若蘭,還或是沫瑾。
當馬車停在一家胭脂鋪前,沫瑾很是稱職地攙着若蘭下了車,兩人前後入了店鋪。
若蘭似是老主僱了,掌櫃很是熱情的將兩人引至一旁,小二還奉上了清茶。
若蘭坐在椅中,沫瑾雖站在她身旁,只是看着隱隱熟悉的街道,那顆心早便飛了出去。
“鎮定些,你想讓他們看出端倪麼?”若蘭端着茶盞,茶蓋輕輕劃過浮於水面的茶葉,而後抿了一口。
沫瑾警覺地收回目光,垂下了眼去。
“若蘭姑娘,你看看這些,可入你眼?”掌櫃領着小二端着個托盤到了若蘭身旁,將東西送到她跟前供她挑選。
若蘭逐一查看,末了只是掃了眼掌櫃:“我說掌櫃的,近來你的東西可是越來越差了,以往這京都的任何一家都趕不上你們的,如今怎麼還不如街尾那家了?”
饒是若蘭的話有些刻薄,但掌櫃還是陪着笑臉:“要是這些還入不了姑娘的眼,那就隨我去後院,本店新到了一批上好的胭脂,還未開箱呢。”
“那好。”若蘭用拍子拭了拭手起身,轉而看向門口的兩人:“你在這裡候着,沫瑾,陪我進去。”
“是。”沫瑾跟在若蘭的身後,隨着掌櫃穿過了廳門,穿過曲折的迴廊,終於進了一間屋子。
掌櫃的示意兩人先行進入,沫瑾後腳才踏入房內,門就被人並上了。
她回身,忙想去拉門。
“你換身衣裳吧。”身後,若蘭的話傳來,生生讓她停止了開門的舉動,轉身看向她。
若蘭不知從何處捧了一套衣衫出來,比之她身上所穿的看上去要精緻的多。
“掌櫃的是自個兒人,你且換了衣裳留在後院,待安全之後,掌櫃自會讓你離去。”
沫瑾怔怔地接過了她遞來的衣裳,看着她出了屋子,又猶自愣了一會兒,才似回過神來,急切地換了衣裙。
剛剛換好衣衫,便有人敲門而入,取走了她換下的衣服,只留了句讓她稍候,就退了出去。
她不知若蘭所說的安全之時會是在多久之後,只是她怎麼吩咐的,到了此時,也唯有信她的安排,待掌櫃的來知會她。
坐在桌旁,她怔怔地望着掛於小廳正牆上的一幅畫兒,百花爭豔,彩蝶翩翩,到像極了身着彩服的尉羌國女子。
時光悄轉,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叩門聲,叩了三下又停了。
沫瑾不出聲,上前拉開了房門,只見外頭站着的,正是胭脂鋪的掌櫃。
“掌櫃。”她微微欠身。
“外頭的人走了,姑娘可自行離去,但還請小心行事。”掌櫃側身讓出道來。
“多謝掌櫃的。不知若蘭姑娘可還在,我想同她道聲謝。”沫瑾踏出門檻,復又側過身來。
“若蘭姑娘已回去,姑娘的心意,若蘭姑娘定然明白,姑娘還是趁此時機先行離開吧,免得他們發覺不對,再追回來。”
一想也有道理,她忙辭別了掌櫃,從前門離開。至於若蘭,待她安全之後,總能尋到機會當面與她說聲謝的。
雖說暫時安全,但沫瑾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卻還是十分小心謹慎。
如今想來,虧得那時樑仲帶着她將通城逛了個大半,她兜兜轉轉繞了幾圈之後,終於鬧明白自己身處何處,定了方向之後,便信心滿滿地向着相府行去。
穿過熙攘的長街,拐入小巷,只要出了這條巷子,但是通往相府的青石板大道了。
她歡心雀躍,想到久別之後再與相府衆人重逢,這心都忍不住快要飛起來,此時想想,還真是頗爲掛念他們。
只是,她走着走着,忽覺得頸側一麻痛,眼前頓時就黑了。
臨昏迷之前,她將將飛起的心隨即沉到了湖底,她不過脫困一柱香的時間,就被逮住了,莫非是老天爺都不待見她麼。
頸側的疼痛,似蟲蟻咬啄,不停的煎熬着,沫瑾便是在這種不適中,悠悠轉醒。
映入眼中的,是繁花似錦的牀縵,雙手之下的觸感很柔滑,她摸了摸,復又垂下眸光去看,蓋在身上的錦被比之她在相府時的更爲精緻貴重。
徐徐轉頭,光從明紙糊的窗子透進來,將屋子照得十分敞亮。牀頭邊側的窗下,擱着張梳妝檯,刻着雙鳳奪珠的圖案,銅盆大的銅鏡很是貴氣地置在上頭。也不知是哪個人,臉大的需用如此大的鏡子。
隔着綢縵,她看不到外間的情形,揉了揉頸子,她掙扎着坐起身,揭了被子,挪着腿下了牀,一看到放在牀邊的鞋子就愣住了。
這可不是她在胭脂鋪換上的繡鞋,忙又看衣裳,身上所穿的也早已不是那一身了。到底是誰給她換了衣物,那她豈不是被人看了身子。
沫瑾緊揪着衣襟,愣了半天又覺得自己此舉有些矯情,此時無外人在跟前,她做這副警覺樣又是給誰看呢。
吸上了鞋子,她輕手輕腳地走着,伸出手撩開了簾子的一角,探頭而望。
她還來不及看清外頭的擺設,就驚動了站在門口的兩個婢女模樣的人,到是讓沫瑾鬆了口氣。
有婢女,想來她的衣物應是女子換的。
“姑娘醒了。”一人迎着她走來,一人返身離開,估摸着是去通知誰了吧,看這情形,她如今身處的應該不是飄香院。
只是除了那個花銀子買了她的老鴇,還有誰會想抓她?難道,她纔出牢籠,就又陷入了另一個陷井,被另一個人販子抓着賣了嗎?
然再細想,這人販子給的待遇又太高了些,看這屋子的擺設,看這侍候的婢女,無不一處章顯着此地的貴氣奢華,比之相府來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兒是哪裡?”
她被人服侍着回內室坐下,服侍着穿上了外裳,服侍着梳起了頭,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問這茬事。
“姑娘不知道嗎?”
沫瑾眨了眨眼,頓覺這婢子看似機靈,腦子卻好似不大好使,她若知曉還問她做甚。
見她不答話,那女子似明白自己說了句廢話,啓脣正要解釋,忽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沫瑾側頭望去,透過已然撩起的紗縵,只見一道欣長的身影落入眼中,不由怔了怔。
她到是想了無數種可能,想過主使之人是敵是友,卻唯獨不曾將李旭考慮進去,然卻偏偏出了這個意外,誰能想到,那個口口聲聲讓她離開的男子,竟會再次出現在眼前。
“是你!”她驚而起身,顧不得披了一身散發,心細已百轉千回拐了無數個道道。
難道是他害得自己落水流落他鄉,此回見她回到京都,又想趁他人不察之時,將她神不知鬼不覺的處理掉麼?
不由地,她退後了一步,撞到了身後的婢女,兩人都是一驚。
“你不必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哪料想,今日的李旭着實讓人意外,不止輕聲柔語,連眼神都不似以往的冷漠淡然,他這是壞事做多被雷劈壞了腦子,還是被人下了盅了?
“是你派人擄我來此的?”她皺着眉頭戒備地望着他。
饒是他軟下了口氣,變得好似無害,但打從他變回尉羌國太子李旭之後,他的所做所爲實在是令人不得不多思慮上三遍,免得一不小心又着了他的道。
李旭也不急着解釋,只是衝着她身後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待到她離開掩上了房門,這才走到正廳與居室交界的門簾旁停下。
“不錯,確是我命人將你帶回來的,他們下手不知輕重,傷着了你,我向你致歉。”他向着她施施然地欠了欠身,一副很是優雅的模樣,只是越發地讓她覺得忐忑不安。
“你不必如此,有話直說便可?”沫瑾絞着衣袖子,努力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
李旭的臉色僵了僵,隨即自嘲一笑:“你如此介懷與我,也是我咎由自取,瑾兒,對不住,前些日子那般待你,是我有錯在先,你要如何怪我都成。”
沫瑾的臉色微變,被他的一番話可算是徹底驚着了。看來他真是病得不清,待她的態度轉得也忒快了些,快得都讓人承受不住了。
“你這是做什麼?我都說了,不想與你拐彎抹角地說話,你是想哄我離開還是做什麼,直說便是,我住在相府也礙不着你什麼事了,你若覺得還是不妥,那你便當施捨給乞丐,給我些銀錢,我自會離去。”
沫瑾自認爲這番話說得甚是低聲下氣,委屈求全,若如此他還覺得不順心,那即便是撕破臉皮,她也不會再這般委屈了自己。
他若惡言相向,她還覺安心些,此時他越是這般紆尊降貴的,她越是覺得他心懷不詭。
李旭擡眼望着她:“我並無他意,只是對自個兒前段日子對你的所做所爲真心道一句對不住罷了。”
“只是如此?”她難以置信的挑眉。
難道真得是老天開眼了,讓他這個浪子回頭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