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鎖聲之後,門被人推開,兩個男子擡着個大木桶進了屋來,後頭還跟着個老婦人,捧着一套粗布衣裳。
木桶被放在屋子中央,婦人將衣裳放在了一旁的牀榻上,轉而對着她道:“將自個兒洗乾淨了,別讓我們動手,否則,有你好受的。”
說罷,便領着人出了屋子,只聽外頭一陣響動,房門又被鎖上了。
沫瑾挪着步子到了桶邊,伸手試了試,水溫正好,想來自己近一月不曾好好梳洗,一看到這桶水,只覺渾身都癢得厲害,迫不及待地解了衣裳就跳進了桶中洗了起來。
直到水開始變涼,沫瑾才起身,穿上了粗衣,呆呆地坐在牀邊,猶自想着如何脫困。
看樣子,她確實是被賣進了青樓,且還是別的女子一半的價兒給賣了,原還不知自個兒竟是如此的不值錢。
外門又響起了開鎖聲,緊接着有人拉開了房門,沫瑾擡頭,看到方纔那個老鴇出現在門口,將將對上她的目光,那人便怔了怔。
“沒想到便宜價到是買了個好貨色。”老鴇冷冷地笑了笑,揮了揮手,便有兩個男子上前,左右架着沫瑾的雙臂,拖着就往外頭走。
“你們要做什麼?”饒是沫瑾再膽大,面對此情此景,也是被嚇得六神無主,只能拼了命的掙扎。
奈何她一個纖纖弱女子怎敵得過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自己在他們手中就似被人倒拎了腳的小雞,再怎麼掙扎也無用。
出了門,她一路被拽着往前拖,老鴇在前頭打開了院門,頓時,一股濃濃地脂粉味飄入鼻間,也無什麼人,到是從院門而入的風拂過了輕紗綢縵,白日裡就已顯出了一副綺麗的景象,更不必說待到了晚上。
沫瑾越想越覺着驚慌,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將自己帶上二樓,而後進入一個長長的走道。
老鴇停在最裡間的屋子裡,輕叩了叩門,笑兮兮地對着門叫了起來:“若蘭啊,可起身了,媽媽進來了。”
說罷,手重重一推,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沫瑾又被架着身不由已地進了屋子。
屋內燃着薰香,膩膩地令人有些昏頭昏腦,沫瑾環顧四周,找尋着老鴇口中的若蘭。果然,在層層疊疊的紗縵之後,隱隱綽綽地站着一個人,慢慢變得清晰,柔荑輕揚挑開了簾子,阿娜的身姿搖曳而來。
“噯呦,我的乖女兒,你可算起身了,你前幾日不是跟媽媽說要換個丫頭嗎,媽媽今兒個就給你挑了個手腳靈俐的。”
沫瑾正嗤之以鼻,心想着才被賣進這鬼地方,她就能睜眼說瞎話,她手腳麻利?確實也麻利,她可不介意將這個樓裡的東西都毀了。
突地,身後有人推了她一把,踉蹌地往前衝了幾步,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沫瑾擡頭看向跟前的女子。
白皙的臉龐,尖瘦的下巴,柳眉杏眸,朱脣不點而紅,如瀑的長髮鬆散在肩頭,似將將起身,顯得十分慵懶。
“長得到也清秀,媽媽不會是刻意放在我身旁,學手藝的吧?”若蘭撫着頸側的一縷長髮,微眯了眼似只貓兒似的懶懶打量了沫瑾一眼,返身走到妝臺前坐下,抓着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着。
“哪能啊,你看她粗手粗腳的,一眼看既沒屁股又沒腰的,也只能做着粗使丫頭,你要是看着不滿意,媽媽就再替你另找一個。”
說罷,兩個男子又心領神會的上來打算架走沫瑾,到是將沫瑾給逼急了。
給人做丫頭總比做一雙玉臂萬人枕的妓女要強吧。
“等等,合不合心意也要用了才知曉,先讓她留下吧,不合意再說。”若蘭揹着身,一邊懶懶地說着話兒,一邊梳着發,連頭都沒回。
“那好,那人就先留下了,媽媽不打擾你休息了,走了啊。”
三人匆匆退出了屋子,似是怕惹了若蘭生氣。
也是,看若蘭這架式,必定是此樓中最爲吃香的頭牌,老鴇自是得哄着捧着她的這棵搖錢樹。
“傻站着做什麼,還不過來幫我梳頭。”
若蘭從銅鏡中看到沫瑾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由開口。
沫瑾沒輒,雖心中不甘願,卻還是踱了過去,接過了她手中的梳子,所幸,她在蘇府時也時常替孃親梳頭,動作到不至於太生疏,只是這些時日的飄泊,令她的手糙了許多。
“噝,你到是輕着些,想將我的頭髮都拔下來嗎?”若蘭似被她勾痛了頭髮,發出了一聲抱怨。
“對不住,我的手糙。”沫瑾下意識的致歉。
“罷了罷了,我自個兒來吧。”若蘭反開拂開她,說是自個兒梳頭,卻徑直站起了身,到了一旁鋪着紅色桌布的圓桌旁坐下,顧自倒了杯桌喝了起來。
沫瑾怔怔地站在妝臺前,看着銅鏡中朦朧的自己,不過短短一月,下巴尖了,眼睛凹了,膚色也黑了,比起蘇府時越發的不像樣子。
這模樣,確實只能做丫頭了。
“你緣何就進了青樓來了?”若蘭側身靠着桌子,側眼睨着她,茶杯就抵在脣邊,似飲未飲,“一般女子不都避此地如蛇蠍嗎?”
沫瑾回神,笑了笑,“若蘭姑娘說得沒錯,哪個女子願來這種地方,還不都是給種種原緣逼着來的。”
“那你呢?你又是哪一種?”若蘭放下茶杯,挑了挑眉,“賣身葬親人?被賭鬼父親所賣?亦或是嫁了個無用的丈夫,被賣進來的?”
沫瑾被她問得哭笑不得:“誠然,確如你所言,我有個丈夫,卻也不是他賣了我,我是被那些人販子擄了賣進來的。”
若蘭沉思了片刻,勾脣訕笑:“那你嫁的還是個無用的丈夫,連自己的妻子都看護不住。”
沫瑾唯有苦笑。
誠然,她這個夫婿,嫁與不嫁都相差無幾,但無用一字若按在李旭身上,到是斷然不合適的,只是她這個夫婿從不覺得她是他的妻罷了。
“那,你日後有什麼打算,準備從我這兒學些本事,然後將我排擠下去坐上這飄香院的頭牌?”
若蘭的手輕撫着杯口,紅豔的指甲瞧着令人覺得有些觸目驚心,這場景又讓她隱隱覺着有些眼熟,似曾相識。
“若蘭姑娘多慮了,饒是我學上十幾二十載,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來這裡本不是我所願,只求能安穩棲身,有朝一日脫困而去,那便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求來的了。”
一入青樓,又豈是那麼容易能脫身的,沐瑾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只想着能保全自己在此過下去,到也安心了。
“通城這麼大,有的是達官貴人,旦凡有一人看上你,總能讓你離開此地的。”若蘭又撫起自己頸側的發來,然沫瑾被她的話吸引,哪有心思分顧其他。
“姑娘說什麼?這兒是通城?”
她急急追問,眼巴巴地望着若蘭,欣喜地看到她點了點頭。
沒想到,飄香院竟座落於京都通城,那些人販子竟無意中將她帶回了京都,悲喜交加之下,她竟想不透是該怨恨他們,還是感激他們。
“看你這模樣,難道你不知這兒是京都?”若蘭的眸子一沉,“難道,你有熟識之人在京都?”
沫瑾在錯愣之下,緩緩地點了點頭:“只要能傳出消息去,我定能離開此地。”
“呵呵。”不料,若蘭到是嬌笑了起來,繡着錦花的衣袖輕掩着脣齒,笑聲卻很是隨意。
沫瑾不解地望着她,想來她定是覺得自己說話太過自以爲是了吧。
“若蘭姑娘是覺得,離開此地不易?”見她笑個不停,沫瑾忍不住開口問道。
“哈哈!”好不容易,若蘭才止住了笑,輕手拭了拭眼角說道:“想要離開這裡,輕而易舉,沒你想的那般艱難。”
沫瑾因着她的話而目瞪口呆,她這是與她說笑吧。
“怎麼,不信?”若蘭微仰頭。
“信,還請姑娘助我。”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不能信的,
若蘭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你到是機靈,還甚合我心,我看不如你就留下做我的貼身丫頭,別回去了,反正你那夫婿如此無用,免得出去了又被人鑽了空子賣到別的青樓去,介時你遇上的可不知是何人了?”
聞言,沫瑾還真不知該不該信她的話了,彼此才說出去十分容易,如今又說要她留下,她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
“還請姑娘成全,助我離開。”她在若蘭跟前輕提裙襬跪下。
若蘭嘆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輕搖了搖頭,傾身拉起了她:“行了行了,你不想留下,我便讓你走,留得下你的人也留不下心,我又是何苦呢。”
她說得甚是哀怨,讓沫瑾忍不住心中發笑,聽她這話的口氣,不知情的還道是癡男怨女,兩情難捨呢。
“明早,我要去城隍廟進香,你隨我去吧。”若蘭起身,慢慢地往裡間走去。
“是。”沫瑾應了一聲,看着她的背影,卻又不知自己好不好跟上前去,見她進了紗縵裡側,似正在換衣,便上前幾步,隔着簾子問道,“姑娘爲何肯幫我?”
裡頭之人換衣服的動作一滯,復又回道:“難道你不想我助你?”
“自然不是。”沫瑾急急地解釋,“只是覺得此時此地,姑娘肯幫我,令我意外萬分。這世道,落井下石的多了去了,雪中送炭的卻極少,如姑娘這般仗義的,更是少之又少。”
裡頭的遲遲不出聲,沫瑾也不說話,只是看着那道朦朧的身影,纖手輕擡,披衣上肩,雙手一撫,秀髮如瀑翻飛落下。
“便如我之前所言,有哪個女子願入青樓,我是泥潭深陷難以自拔了,只是你沒心思留在此處,我又何妨不稱了你的心,也免得他日多個人與我爭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