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沫瑾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從春寒料峭,到如今正午日頭近似夏日的毒辣,想來離盛夏也不遠了。
這日正午,她終於趕到了一個新的城鎮,名叫採覽城,彼時的她,衣衫襤褸,頭髮雜亂,一眼哪還瞧得出她原先的模樣,也虧得她自個兒受得了身上的味兒。
初時她自然也是受不住的,只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漸漸也麻木了,從原本期盼着樑仲能派人先尋到她,到後來,她只求着能得到他安好的消息,以她如今的模樣,她也實在沒有臉面再見他。
進了城,她照例往告示榜或是人多的地方扎,抱着試試地心態想探聽樑仲的消息,沒想到在失去他們消息近一月之後,終於探聽到了他的消息。
丞相樑仲突然病重垂危,朝中太尉獨大。
與樑仲相處時,到也幾次聽他提及朝中局勢動盪,只是她卻從未探究過,一來她並非尉羌國人,二來,她一女子,與朝政沾不上關係,故而也不曾追問過,想來朝局紛亂,與各派爭鬥脫不了干係,而這太尉與樑仲並非同道中人。
如今想來,那夜突襲許也是樑仲的敵對之人所爲,眼下傳聞樑仲病危,也不知此消息是真是假?
雖難辯真假,但沫瑾仍是心急萬分,難得有人真心誠意的待她好,她都不曾好好感受一下,人若就沒了,她勢必會想着是否因着自己而害了人家。
於是,她不曾逗留,用當日討得幾錢銀兩買了些饅頭後,連夜便出了城,緊趕慢趕得往京都的方向前行。
她一個弱質女流,深夜獨行在無人的路上,那怕是官道,卻還是讓人心驚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天矇矇亮,她纔敢緩下步子,讓自己得以喘息。
後方隱隱有馬蹄聲傳來,時而襯上一句車伕的喝斥聲,顯示着趕車之人的心焦。
沫瑾往邊上靠了靠,一邊緩步走着,一邊回頭望了一眼,果然見一輛馬車急速奔來,她不由又往邊上邁了一步,免得被急奔的馬兒帶倒,而後等着馬車從旁經過。
“咕嚕咕嚕”,車輪子轉動着,經過了她身邊。
沫瑾擡頭,看到馬車從身邊馳而去,然從馬車窗子處卻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藉着漸漸而起的晨光,可看到染得紅豔似血的指甲,此時此地此境,竟令人不寒而慄。
她的步子不由一頓,馬車已揚長而去,她暗自鬆了口氣,繼續提步往前。
猶不知又走了幾日,沫瑾終於進了璃城,據聞,這個城已有千年歷史,在尉羌建國之初國君本想改了此城之名,但因着全城百姓和官員力抗,才作罷,說來,這個地兒也是個有故事的所在,只是如今她實在缺乏聽故事的心情。
進城之後,她腹中飢渴,在城內的湖邊的喝了幾口涼水,便趕着往熱鬧的地方去。
只是說也奇怪,好似這城中都不見乞丐似的,她沿街走了許久,如她這般模樣的,還真未見上一個,顯得她十分怪異,人人都要多看上她一眼。
雖說如此,她也不曾多得或少得銀子,還是那幾文銀子,勉強飽肚。
入夜,她在街上行走,想尋個落腳之處,只可惜這城實在富庶,她閒晃了一個時辰,愣是沒尋到一處破廟或無人住的破屋子,不得已,只能在避靜處尋了個有屋檐的後院門口縮了下來。
似睡未睡間,她隱隱察覺有人經過的腳步聲,只是實在太累,想睜眼都是樁吃力的事兒,結果,連她自個兒都不知怎地,就睡死了過去。
“哭,哭什麼哭?哭得老子都頭痛了。”
待她被哭鬧聲吵醒之時,發現自個兒雙手被人反束着,正坐在遙晃不停的馬車裡。
沫瑾茫然四顧,身邊都是哭哭啼啼的女子,看衣着打扮,有富家千金,亦有平民女子,一車廂裡塞了七八個,也唯有她一個臭氣熏天,衣着髒亂。
而車廂外,不時的傳來男子破口大哭的聲音:“孃的,老子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行了,爲了銀子就再忍忍,不過再熬一天就到了。”
外頭的車架上似乎有兩人,沫瑾聽着身旁的鶯鶯泣啼,確實有些煩人,還不如方纔昏着呢,也可嘆她們被堵着嘴,還能哭得如此賣力起勁。
許是因着她一直昏睡着,那些人不曾堵了她的嘴,她看着自己右側的女子哭得輕柔一些,便轉頭趁她不備,一口咬下了她口中的帕子,將她驚得愣住了。
“噓,我問你啊,外面的是什麼人啊?”
女子回神,抽噎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只知這些人說,他們是人販子,說是要將咱們賣到青樓去。”
人販子?
這是老天爺覺得她還不夠悽慘,覺得她還可大肆先經蹂躪麼?在過去的十七年裡,她雖受人氣,卻也居住有地,不曾似浮萍般的飄泊不定,而今做了乞婆到也罷了,不想自己渾身上下看着都沒一處像個人了,還有人想將她賣到青樓去。
真真是沒有天理了。
衆女子依然啼哭不止,外頭的人時不時的就會喝罵上幾聲,沫瑾從初時開始想着落跑的法子,到後來實在被煩得不行,深深同情起外頭那兩個人,她不過是醒來一兩個時辰,就已經覺得耳朵起繭子了,再這麼下去,沒死都要被折騰瘋了。
“行了,你們再哭也沒什麼用,還不如省些力氣想想有什麼法子脫身呢。”末了,她實在抗不住,壓着嗓子對着衆人嘀咕了一聲,靠近的幾個聽着了,到也慢慢地停了下來,坐得遠些一時沒聽清的,見着旁人停了哭聲,自個兒再一枝獨秀就顯得矯情了,漸漸也歇了下來。
馬車吱嘎吱嘎地響着,沫瑾覺得耳邊終於不再煩燥了,便想着法子要將縛着雙手的繩子弄散,只是綁她的人顯然是個老手,那結綁得死緊,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掙不開。
“你掙不開的,他們綁人的手段可不一般,咱們也曾互相解過,可就是解不了。”
察覺到她的動作,身旁的女子說着背過身來,讓她瞧自己的手,果然原本應是圓潤的指甲此時坑坑窪窪地,可見她們曾打過與自己一樣的主意。
頓時,沫瑾喪了氣,無力的靠在車廂壁上。渾身都覺痠痛起來。
或許在途中逃跑是沒法子了,現在只求着看能不能有機會在晚上逃脫。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盤再次落空,便是入了夜,馬車也不曾停下,中途更不曾有人進來給吃的,存了心的是要將他們餓得四肢無力,防着她們落跑。
沫瑾昏昏沉沉地坐着,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馬車突然一滯停了下來。
衆女子似都被驚着了,縮着身子驚恐地望着馬車簾子處,連帶着令沫瑾都不由緊張起來。
車簾子突然被人大力撩起,只見一個長着落腮鬍子的男人彎着腰身望着她們,色迷迷地笑了笑:“都下來吧。”
說罷,便伸了手將最靠近門口的沫瑾連拖帶拽的拉出了車廂。
車廂外的陽光甚是刺眼,沫瑾眯了眯才睜開,看到此時身處一座後院,偏門就在她身後方不過十步之遙處,然卻有幾個身着黑色家僕服的人拿着粗木棍子守着,真想逃起來,只怕手還沒沾上門栓,就被人打斷腿了。
“媽媽,你看,這次的貨色都不錯吧。”一個男子彎着腰身,巴巴地望着跟前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婦人,臉上也不知用了多少的胭脂水份,一開口就抖落了不少。
“嗯,還湊合着能看。”婦人懶懶地打過衆人,視線最後落在沫瑾身上,即刻皺起了眉頭,舉袖捂着口鼻一臉的嫌棄,“咦,這等貨色你也敢拿來糊弄我,髒不拉幾薰死人了。”
“噯呀媽媽,這可未必,她只不過是髒了點,臭了點,洗洗乾淨做個端茶遞水的丫頭也好啊。”男子極力爭辯着,生怕又被壓了價兒。
“行了,其他的老規矩,這個要不你帶回去,要不我就半價留下,你們自個兒看着辦?”婦人瞥了沫瑾一眼,揮着手中玫紅的帕子踱開了。
男子稍一猶豫,與後方的同夥互視了一眼,忙追上了婦人:“好,就依媽媽的,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了,還有什麼是不好商量的。”
婦人睨了他一眼:“那就好,進去吧,小翠,小梅早便等着你們了。”
男子笑呵呵地搓着手,由後院進了前頭。
婦人只是揚了揚手,轉身便走,而那幾個家僕立刻上前,拖着衆女子便往後院的一間屋子走,唯獨沫瑾一人被拉着去了另一間屋子。
她是被人推進屋子的,踉蹌地站穩身子,就急着返身去拉門扉,只聽得外頭上鎖的聲音,無論她拼盡了全力都拉不開。
她垂頭喪氣的回身,看着屋子裡簡陋的只有一張牀榻,一牀薄被,所幸窗子和門扉上的紙糊得嚴嚴密密,真要住起來也不至於凍死她。
只是唯一讓她想不明白的是,爲何要將她單獨關着,難道是因着她看上去太過髒亂,怕有什麼病染了其他女子嗎?
沫瑾正胡思亂想時,突聽到外頭開鎖的聲音,不由後退了數步,戒備地望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