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間總是一片死寂。
在小孩子的認知中,不僅僅是這個小房子安靜,所有人都很安靜,走路不出聲,吃飯也不出聲,和他們說話,總有人會來趕他們。
小孩子坐在窗前,看着一片褐色的樹葉旋轉着飄落,在白色的世界裡顯的空靈而又神秘,回憶曾經的父親和受苦受難的姐姐,王府有雪,風景纔會如此美麗,那個將自己帶入王府的老人,總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教導。
小孩子在他的教導之下,走路步子都變得輕快,終究得到了洗滌。潔白的雪花舞動着他童年的快樂,翩飛着他年少的希望。
無論是白玉甬道外,還是大廳旁的,都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世千一聲淒厲過一聲的慘吼,在不停迴盪。
顧言和趙金剛震驚無語。
但顯然不是因爲世千,而是這看似很小的瓦磚房。
風吹的樹枝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冷啊!兩個人走到了小房間前,路上的樹枝被風颳了起來晃動起來,讓他們兩個人膽戰心驚。
稀疏的飄落着平房的房頂上全蓋着一層大白被。樹葉白得發亮,小草也白的滿地是。火光照耀下,白雪照出了光彩,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平靜安定的夜晚,但現在一點都不安定。
他們三人站在小房間前,雙方不過十丈的距離,陰翳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貴客來了,有失遠迎!”
三個人沒有說話。
在他們看來,今天這場戰鬥,林東江根本沒有道理獲得勝利,尤其是當青海戰前展露出強大境界之後,這些天閉關苦修有所進益,也不可能是這位的對手。
林東江將大陣開啓,所有的護衛都已經痛苦不堪,更別說能護衛他了,一旦戰事開啓,青海專心於戰鬥,兩人護在一旁,任誰也知道沒有能反擊餘地,可爲什麼偏偏要先開啓,不懂得漁翁得利嗎。
青海看着附近的紅色陣符,還是將他的疑惑給說了出來。
“浮游大陣?”
“你是知守觀的道人?”
聲音剛落,小房間內瞬間寒風涌起,將門窗給吹開,露出了這個主人的原本真容,房子中間坐着穿着舊式的青衫道袍,那個小孩坐在一旁面朝天,不需要感知,看着那滿地的鮮血,也知道他沒了氣息。
青海說道:“我不是知守觀道人,只是在那裡偶爾待過幾天,看着那裡的道人修行畫符,腦子好使記了一些。”
“真是懷念那個地方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林東江滿是皺紋的臉上,突然感嘆了一聲,但盡是虛假之意,對那個地方更多的像是在痛恨。
林東江說道:“這是浮游大陣,只不過在覈心的那裡畫了一些別的符,這個陣我一個人用了整整二十八年,刻在這王府上下,和整個成京城。”
青海沉默,知守觀浮游大陣本就是迷霧型大戰,不具備有攻擊力和防禦的能力,雖然不知道他加了什麼符文,讓他們這麼痛苦,但大陣開啓以來,顯然不具備對他們這些修行者有任何的傷害。
青海說道:“二十八年,只是刻了個對普通人來說有意義的大陣,倒不如精心修道,也不至於止步於洞玄。”
“是不是止步於洞玄,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八年來只幹這一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林東江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青海啊,青海,這麼歲數大的人了,何時能突破,你想要哪個境界。”
青海說道:“年邁衰老這一句話,對你我都沒有用。”
林東江微微一笑,只不過在他們的眼裡是那麼的陰森森的。
“人老了就是老了,再怎麼辯解都沒有用的。”
青海點了點頭,看着他,突然說道:“你到底還在等什麼,等這個大戰徹底開啓嗎?我的感知在王府四周探查了十幾遍,你沒有任何的後援,之前還有數千名護衛能保護你近身不受傷害,現在你已經沒有了,自毀臂膀。”
“哈哈哈,原來你在等這個,輸與不輸,還不一定呢!”
邊說邊揮動着劍,這劍的突然一擊,讓顧言看的有些眼熟,這個招式在她之前和所有拿劍的人都遇見過,說話間率先出擊,似乎都學透了下手爲強的好處。
林東江揮擲的一劍在他人眼裡蘊着人間鋒利極致意的無數劍,但在青海眼裡卻是滔滔不絕的大河和劍閣的劍意。
青海先是一愣,後是出劍擋隔,林東江的短劍,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刺下,又再次的抽出刺下,在剎那間竟是連刺數百劍!
比打樁機要快無數倍的劍擊,極其恐怖地落在青海附近的屏障之上,而青海沒有任何的感覺,他又輕輕一揮,長劍瞬間分爲五個劍,其中的兩個向林東江,林東江立刻揮動短劍與那兩把長劍所懟了起來。
雙方對刺,青海看着在房間裡的林東江,注意到他臉色越來越白,他清楚自己殺他不過朝夕之間,他那把短劍無法破開天地元氣匯聚的護體屏障。
一盞茶的功夫後,青海在積雪的青石板上緩緩移動,他還有一些累,原本以爲是一個生死之戰,結果沒想到對方出師未捷身先死,青海微微一嘆,並不靈動而顯得格外沉重,每一次靴底踏下林東江便會後退一步。
“結束吧!”
青海看着已經臉色發白到極限的林東江,輕輕一說。
他們始終守在青海的身後,青海在戰鬥時,便等於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託付給了他們,但現在看來,也沒有必要了。
林東江隨着身邊的屏障破裂,短劍微微裂開後,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絕然之色,手上再次變幻,一直守護在他身軀四周的屏障停止了旋轉,驟然變成一條黑色的長劍,青海會心一笑,又往前輕輕前踏一步,只是這一步,卻讓林東江高興了起來。
顧言看着他那笑起來滲人的表情,發現了哪裡不對,死前的微笑,不像,倒像是陰謀得逞的放肆,顧言總感覺哪裡不對,這一路過來太過於安靜了,太過於順利了,順利到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站在這裡,和這個站了南寧王府,近五十年的老人的佈局。
鵝毛大小的雪花落在青石板上,被風颳斷的新枝發出啪啪的輕響,王府內也發出了啪啪的輕響,那把和青海長劍對刺的短劍,最終受不住壓力四處迸散!
門外,青海看着不遠處的敵人們,只不到三丈的距離,卻在這一刻永遠無法前進了。
青海說道:“這是一個什麼陣!”
林東江以拳堵脣,開始咳嗽,有血從指間溢出,看着已經被困在大陣中的青海,微微一笑:“池魚籠鳥,是知守觀天書中唯一記載如何能用此陣困住無距大修行者的陣法。所謂池中魚,籠中鳥,無法擺脫這種束縛,只能在此山中度過,可惜我只仿了六七成,也只能困得住你一時,困不住你一世,但不過足夠了,等大陣完全開啓之後,就算是觀主,昊天親至也沒有什麼用。”
“無距?”青海說了一遍,這一輩子也看不到的境界,沒想到用來對付我,青海低頭輕輕一笑,“大意了,但不過你說這麼多放肆的話,你就真正的於世無敵嗎?”
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鬥開始的如此簡單,開始時的簡單,結束的如此安靜,結局時青海被困在池魚鳥籠之中的畫面,就在他們眼前發生了。
……
……
成京南城,元勝堂在南城手裡最掙錢的賭坊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被砸爛的賭具扔的滿街都是,女眷孩子圍着十幾名賭坊管事護衛還有真正的管這裡的大掌櫃,穿着單衣就被提拎到雪地當中,卻沒有一個人敢用言語去咒罵那些該死的行兇者,甚至連怨恨的表情都不敢有。
四十多名不知何處調來的甲士,冷漠站在四周,先是對這裡一通亂砸和抄處,將所有的錢財都攏聚在一起,並貼上京兆府的封條。
人羣最前方一個頭上插有不同於其他士卒的紅色羽毛的將領,從下屬手中接過一方白色手帕,擦掉嘴角的鮮血,臉上沒有任何得意驕傲神,今夜清剿元勝堂和四海幫,王爺大多數的親信部下都已全部出動,但王爺獨自面對那些強大敵人,還有這些時間遲遲沒有傳來,任何王府的消息讓他揣測不安。
“啊……”
“怎麼回事,老張,老張……”
“喘不上氣了,喘不上氣了。”
一個人的大叫,到讓他沒有感覺什麼問題,畢竟這一次太過於血腥,不僅僅是動刀子,但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的大喊,讓他發現了不對,他微微一愣,看着四周緩緩升起的血紅色符文,整個人的眼神也漸漸空白了起來。
一切都晚了。
同樣的故事相似的畫面,今夜在成京城各片坊市之中不停發生,四海幫控制下的典當行與妓院被一羣甲士查抄,庫房,糧庫還有那些人十幾年來建立起的銀倉,也一一被貼上京兆府的封條,但在貼條之後,血紅色的符文開始慢慢的在周圍顯現,每一個人都驚慌抓狂,直到自己掐自己倒在地上。
成京城皇宮之中。
還在作戰的西陵衆人,在看到遠處紅色符文顯現後,也微微一愣以爲是下面的人弄的新手段,後又看到下面的鐵騎,都殺紅了眼,並四處抓狂,掐自己人後,西陵才發現不對。
於是帶來的陣師,便派上了用場,以陣對陣。
……
……
不遠不近正是十丈距離,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個數字沒有任何意義,而這個距離已經讓顧言感受到了危險甚至是死亡,青海三丈距離被困,無法改變這些事實。
雪花一直在飄着,落在房間裡出來老人的身上,衣服偶爾被風掀起古樸長衫一角,花眉愁苦下老人,總是讓顧言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他叫景才,現在叫林東江,燕國的皇族後裔,曾是知守觀的道人,早在以前便已經進入天啓境界,在去荒原時,遇到了一個瘋子,兩個人起了衝突,自被那個瘋子打傷後便從天啓落入凡塵,他很幸運,沒有死,但回去的途中,感悟不同於昊天的力量,並發現明宗。
外面是大雪紛飛,房間下林東江卻似一無所覺,擱在背後的枯瘦雙手微微顫抖,就像是枯乾的樹枝不停點着乾涸的黃土地。
看着面前被困的青海,又望着他們兩個人,心中不再像剛纔那樣緊張,看着顧言慢慢聊了起家常。
“五十年前,我殺死了一個叫林東江的年輕人,嚐到了他的血,身體裡感覺不同於昊天的感覺,這些年來,靠着這個功法,我又重回了洞玄,我相信我還能靠着這個功法,重回是天啓,甚至是更高的境界,無距。”
“顧言,你不應該來這裡,或者說從一開始哪裡都有你,不管是雪山之戰世子失蹤,還是七雲陳家屠滅,還是這一次的裁決行動,都參與在其中,爲什麼啊,你在等個十幾二十年,破境知命,當你的光明神座不好嗎?非要插手這些事情。”
王府上方的雪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擾動,開始變得招搖傾斜,讓他人無法察覺的波動,有人在天地元氣之中凝聚。
暴雪下的顧言嘴脣微抿,沒有聽他的話,並揮動着昊天神輝打上去,看我先手無敵,不惑境上一換一,吃過很多虧的顧言,也漸漸學會了聰明,不在聽着對面胡扯,還是面前這個隨時可以想要自己命的人。
今夜戰至此時,林東江眉頭第一次出現了凝重肅然的神情,對於昊天神輝,那種傳說中的神術,對於對手可以語言上的輕視,但不可以藐視他,林東江必須凝聚全部的精神去應付,所以說林東江凝重,但是下一刻林東江發現自己多慮。
昊天神輝,神術,竟然被她用成了近身格鬥,唉……
大雪飄渺下的王府內響起一個極淡然的聲音。
如流虹般的黑色影子像顧言打去,顧言彷彿被挾着的力量所擊中,又被雪中絲絲縷縷無形的元氣波動所束縛,剛剛突擊到林東江身旁便驟然一頓,然後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悽然斜飛,隨雪花墮地!
顧言起身,看着手上那黑色的痕跡,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握住,開始劇烈地跳動,瞬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顧言沒看過老師的出手,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把昊天神輝用的這麼邋遢,他肯定會跳過來,對着自己的腦袋連敲八九下,她知道念師是怎樣恐怖可怕的存在,所以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必須將心中的恐懼全部壓下去,她很清楚再強大的念師,相對更加脆弱的身體都是他們的致命弱點,可是對面的林東江卻沒有這樣的想法,一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房子就是他的第二護衛,像是請君入甕,在等着她到來。
老師……
顧言笑了笑。
緩緩站了起來。
顧言起身向着雪中的小房間走去,沒有看向趙金剛,邊走邊像老師那樣一般的動作,隨手一揮,身上立刻光明大放,雖然沒有老師能力能將整個黑夜給照亮,但將整個王府照亮還是有沒有問題。
昊天神輝所發出來的光芒,沒有溫度,籠罩着整個王府,也將紅色符文的大陣給顯露無疑。
趙金剛和青海心領神會。
青海雖然被困於大陣當中,無法動和揮動天地元氣外,但感知並沒有退去,他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除去天地元氣向這裡涌來,還有大規模的氣血,活人的氣血比死人的氣血更要完美!就是此陣存在的意義。
青海看着這紅色大陣的符文,心中多多少少已經明確了此陣的意義,對着趙金剛就大喊道:“北,行十七步,左三下斬。”
“北,在行十一步,右七,斬!”
“西,行十九步,立斬……”
……
轉瞬之間,南寧王府大陣之間的空氣裡多出了十幾道縫隙,讓新的氣血無法回補,房間內的林東江皺着眉頭,原本已經微微有些容顏煥發的他此時顯得更加枯槁,盯着眼前的顧言,想踏出去一步,體內彷彿無窮無盡的力量無比排斥着外面的光輝,隱隱約約成了現在這副極爲詭異的畫面。
裡面的人不敢出去了,外面的人不敢進來。
林東江入魔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中原在昊天神輝照耀之下,魔宗之人根本無法進入,就算進入之後也不敢大規模的暴露身份和調動氣海雪山。
只能藉着燕國氣運之下來躲避,看着已經臉色發白的顧言,知道她撐不了多久,看着在青海的指揮下,越發快速的趙金剛,知道這陣也撐不了多久,雖說核心領域都在這個房間之內,但外面是連接整個成京城的橋樑,如果連接的橋樑都被隔亥之後,就算中心再怎麼得完美無缺,也顯得沒有任何用了。
蒼老的容顏突然動了起來,沒有快速的掠進和出手,只是還是如往常一般,站在那裡說道:“顧言,說實話,我很欣賞衛光明有你這樣的徒弟。”
“倘若陳老爺子知道的話,你將成爲下一任的光明神座,估計會重回故里,修繕宗祠,我與他見過面,這二十多年來的生意都和王府之間有來往,直到那一天,好像是他兒子中舉的前一個月吧,總是給他吹噓着好兒媳婦,怎麼樣的,沒有死,還活着,反正言語之中盡是高興。”
顧言沒有說話,但昊天神輝的光輝卻弱了半分,緊接着是顧言一聲大喊:“給我滾回去!”
便又加重了昊天神輝。
林東江看着她,臉上再次露出那詭異的笑容。
……
……
在那裡四周燈火通明的還在廝殺不止的成京,相比較之下,這裡別是一番的安靜。
李慢慢坐在舒服的斜坡上,一根吊竿插在他身側泥土裡,垂線落入湖中,不搖不晃。
除此之外,還有個放着魚餌的小木桶。
他擡頭望着柳條,前些日子還有些掙扎着顯綠,不覺卻已經枯黃了。
真是真的入冬了。
“冬天好,魚兒肥美。”
後面白髮老人緩緩說道,又打了個哈欠,“魚兒肥美就有了釣魚的理由,釣魚好啊,一邊釣魚一邊也好好睡一覺了。”
他們身處的地方,是這世間最南端,雖說是冬季,但這裡卻沒有冬季的樣子。
他對着身後的坐在哪裡李慢慢喊了聲:“慢慢啊,回頭幫我去小云樓買一罈酒仙釀吧。”
李慢慢沒有迴應,只在老人回頭的片刻,李慢慢便拿了酒壺走了過來。
夫子笑了笑拿酒杯放在一旁,李慢慢緩緩到酒。
“木蔓道人,是知守觀百年前的大惡之人,她能對付的了嗎?”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人安排好的,那麼這世界真實的還是假的呢,那麼這個人是他自己呢,還是我另一個的分身呢。世界萬千,總有一條路適合她,不懼心魔,又何懼這個人呢!”
“雖然是這麼一說,但境界差在這裡,靠着浮游大陣,吸食王府之中,包括附近所有人的血,通過大陣爲橋樑,爲自己輸送源源不斷的天魔之力,到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怎麼辦?”
“如果人生,處處都是你爲這些人着想,那倒不如你去出面解決這些,人不去接觸,人不去經歷,我怎麼能看的這世間,看着這個世界人生百態,其實這裡的一切,包括現在你在釣魚,我在喝酒,都是如此,我不喝酒,我能知道這酒的美味,你不釣魚,又怎麼能知道,這冬季的魚會肥美。”
“縱是修行者的戰爭,也是如此,不去經歷,不懼生死之別,在名山大川師門庇護之下修行多年,和這個私底下打拼的人,還是有些區別的。”
夫子邊說邊喝酒,說着的同時又往向遠處,有望向那湖邊,那個砍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