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蒼頭甩着屁股,揚長去了,蘇塵絕望地坐在地上,無奈之下,伸手在柵欄外打開食盒,拿進三個碗來。
簡簡單單,家常飯菜,量卻給得很足,盛菜的,是個實在人。
一碗米飯,一碗紅燒牛肉,一碗炒蔬菜,卻散發出原始食材最質樸的香味。
尤其那碗紅燒牛肉,質樸的肉、原始的料、古方烹調,讓牛肉有了回家的味道,濃烈的香味在牢房的時空恣意穿越,赤裸裸地挑釁囚犯們瀕臨死亡的味蕾。
食盒開啓的一剎那,牢中,睜開無數厭世的眼睛,眼中,閃着餓狼一般飢渴的光輝。
蘇塵盤膝坐好,把碗放在面前,極有儀式感,一口菜、一口肉、一口飯吃起來。
去他奶奶的,明天的早餐還不知道在哪裡,能享用一次算一次吧,能混一頓美食,也算不白穿越一次!
蘇塵,很會安慰自己,實在看不開的話,你就看開一點吧!
蘇塵的舉動,引起了牢中犯人極大的憤慨。
有美食而不分享,簡直喪心病狂!
普通犯人倒還罷了,古時的牢房,有獄霸的!
“嘿,嘿,人妖小子!幹嘛呢?懂點規矩不?”隔壁牢房,一個乾巴瘦弱的男子挑釁蘇塵。
蘇塵不搭理他,知道他的意思,卻非常香甜又吃一大口,嘴裡,嚼得津津有味,還極其誇張地吧唧嘴。
囂了個張!
“馬六,跟他廢什麼話,他不是愛吃嗎?撒尿,滋他!讓他吃!”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在後面訓斥。
“韋爺,您老高明,小的怎麼沒想到呢?”
韋爺,就是牢中的獄霸了,馬六拍完馬屁,又招呼一聲:“來,兄弟們,一起滋他,不給韋爺吃,讓他也吃不成。”
幾個犯人嘻嘻哈哈起身,竟真的走到柵欄邊,解下褲子就準備向蘇塵房中撒尿,嘴裡還笑着分贓:“牛肉,當然給韋爺吃,咱哥幾個,鬧一口青菜米飯也不錯。”
韋爺卻慢慢走到柵欄邊,揮手攔住幾名囚犯,對蘇塵陰笑一聲:“別以爲你住了單間,老子就拿你沒辦法,總有放風的時候,到時,給你唱一曲後庭花,你就知道厲害了,識相的,乖乖把飯菜遞過來,否則,誰都別想吃!”
蘇塵不是怕事的人,幼兒園的時候,手下也有幾個小弟,前半生經歷很多挫折,他自信,是一個扛得住壓力的人。
好吧,既然穿越,就好好過日子,蹲牢房,也要蹲得職業,那,就從做獄霸開始。
蘇塵不屑地一笑,夾一塊牛肉拌進米飯,大口刨進口中,看得韋爺直吞口水,蘇塵卻含混不清笑道:“尿唄,你們他媽功夫高,尿不進碗裡是孫子,你們尿完了,半夜,老子再尿一次,看誰尿得遠。”
韋爺被噎住了,目測了一下距離,尿到他碗裡絕無可能,畢竟人體不是壓水機,看這小子身體強壯,他要是半夜趁自己睡着了,尿自己一身,這臉,就丟大了。
忽然哈哈一笑,爽朗地說道:“很好,馬六,把老何頭拎過來。”
“韋爺,關我什麼事,我不搶人家牛肉吃。”牆角,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隨即,一個瘦弱的老人,被馬六拎到柵欄前,馬六抵着老人的後背,把他死死壓在木頭柵欄上。
“背上墊幾件衣服,給我打!”韋爺陰森地一笑。
“咚”
一聲悶響,好像拳頭打在沙包上,老何頭沒了聲音。
“嗯”
許久,一聲氣若游絲的喘息,老何才緩過勁來,喘出一口長氣,隨即便是劇烈的咳嗽,彷彿肺都要咳出來似的,嘴裡發出“呼哧呼哧”拉風箱的聲音。
“韋,韋爺,幹什麼打我?”
“老何,輪迴路上不要怨咱們,要怨,就怨這位爺,誰讓他不給你牛肉吃呢?”
這,已經不是一碗牛肉的事了,賭的是一口氣,看誰比誰更狠,看誰壓得過誰!
“服,服,我服了,算你們狠!”蘇塵雙手舉過頭頂,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牛肉,給你們!”
蘇塵緩緩起身,端起牛肉慢慢向柵欄走去,眼睛,卻在迅速算計各人的站位。
靠近柵欄,蘇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牛肉向韋爺臉上潑去。
韋爺已經看出蘇塵也是狠角色,看他左顧右盼的眼神,已經判斷出他的用意,見他出手,側身讓過,揮拳便直擊蘇塵面門。
隔着柵欄,蘇塵已經感覺到對方出拳的呼嘯聲,他也早有防備,忙低頭,準備用堅硬的頭骨,硬接對方一拳。
這一招,跟電影學的。
“咔”
一聲輕響,指關節頂上頭骨、骨折的聲音。
蘇塵腦袋一震,耳中嗡嗡作響,有點腦震盪。卻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韋爺痛苦的大叫聲中,蘇塵在柵欄上敲碎瓷碗,左手抓住韋爺頭髮,死死抵在柵欄上,右手舉起瓷碗碎片,對準了韋爺的眼睛。
蘇塵練過格鬥,又剛補充完燃料,動力很澎湃,拿捏,死死的,瓷片的鋒尖,離韋爺的眼睛,半寸!
間不容髮,一氣呵成,牢房裡的囚犯,此時才發出驚呼聲。
“讓他們退後,否則,老子刺瞎你雙眼!”蘇塵大聲喝到。
“退,退後,你們,想害死老子啊!”韋爺尖聲大叫,此時才知道,蘇塵,不是一般的狠。
“放下,給我放下!”
牢頭聽到裡面的動靜,帶着獄卒,拎着水火棍衝了進來,站在過道上,把棍子伸進牢房,就要捅蘇塵。
“你敢捅,老子就割他的喉,反正,老子也只有三天的命!”
蘇塵看着牢頭,冷冷喝到。
“你,你要幹什麼?趕緊把人給我放了。”牢頭驚在原地,不敢動彈,只能虛張聲勢怒吼。
他,也怕事情鬧大,要是鬧出人命,自己前半生吃牢飯,後半生也要吃牢飯。
“老子,要見錢縣令!”蘇塵緩緩開出自己的底牌。
錢克清再見蘇塵的時候,在縣牢的簽押房,牢頭帶着獄卒,把蘇塵提到了這裡。
老蒼頭在門外抽菸,明滅的火光中,偶爾傳來“吭吭”的咳嗽聲,房中,不時飄進滾滾的濃煙。
“你,見我何事?”
錢克清有涵養,很剋制,雖然很累很疲倦,還是耐着性子詢問蘇塵。
“幫你破案!”
蘇塵很自信,錢克清沒讓他跪下,他很感激,半天時間,他已經慢慢學會融入時代的氛圍。
錢克清笑了:“憑你,一名嫌犯?”
“我不是嫌犯,不是嫌犯,不是嫌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蘇塵有點暴躁。
“那你說說,如何幫我?”
“大人,在下雖然只有隻言片語的信息,也知道你現在面臨兩件案子,一個殺人案,一個盜糧案,而你,手上毫無頭緒,原因很簡單,你沒有分清案件的主次。”
蘇塵有點驕傲,他開過集成公司,分析系統特點,整合系統資源,從紛繁複雜的頭緒中找到關鍵接口,是他的強項。
而系統的接口,他認爲,就是破案的突破口。
錢克清來了興致,默默盯視着蘇塵的眼睛,緩緩道:“說來聽聽。”
“是,大人”
蘇塵把錢克清當成了客戶,語氣,很謙虛:“在我們的時代,人命最重要,財產、糧食都是其次的,因爲我們是社會主義新中國,國力強盛。”
錢克清茫然的眼神中,蘇塵忙切入正題:“而在你們的時代,糧食最重要,因爲生產力低下,糧食便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所謂民以食爲天嘛,因此看似兩件案子,其實是一件,殺人是手段,盜糧纔是最終目的,因此,此案,應以找糧爲主,找到糧食,就找到了殺人兇手。”
蘇塵頓住,心中爲自己大大點了一個贊。
錢克清有點忘神,脫口問道:“爲何?”
“因爲找到糧食,就打破了兇手的終極計劃,兇手必定現身,保護糧食;而如果把重點放在殺人案,即使破案,兇手也早已帶着糧食,從容離去,別說三天,就是三年,你也破不了案!所以,大人明日應該帶着我,去盜糧現場找尋線索,回答完畢!”
蘇塵自信地看着錢縣令,他沒有理由拒絕!
錢克清看着蘇塵,心中震撼無比,並不是蘇塵點醒了他,而是蘇塵說的,跟他想的一模一樣。
他已經意識到,妖孽殺人之後,可以土遁、水遁、風遁,各種方式逃走,而兩倉糧食,那是幾萬擔,上百萬斤,不是瞬間可以憑空消失的。
糧食,纔是兇手的軟肋。
正因爲如此,才讓他更加震驚,這妖孽,居然跟我有同樣的智慧!
錢克清呆呆地看着蘇塵,許久,才徐徐問道:“你來自千年之後?”
“是的,大人!”蘇塵鬆了一口氣,天啦,他終於相信了。
“所以,你是一隻千年老妖?”
蘇塵一口老血差點噴在錢克清臉上,媽媽叉的!對牛彈琴!
隨即悲哀地發現,錢克清的理解,居然是對自己穿越,最合理的解釋。
從天而降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被打上了妖的烙印。
想洗清,沒那麼容易!
“把他押回去。”
錢克清命令牢頭:“要是再出事,本官唯你是問!”
牢頭諾諾連聲,帶人反架着蘇塵,往牢房走去,蘇塵急切地詢問錢克清:“大人,明天勘察現場的事?”
“荒唐!”錢克清抽身走出簽押房。
“愚蠢!”蘇塵大罵錢克清!
蔣奉安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很複雜,這一天,有點長,有點亂,有點心驚膽戰。
他很慶幸,自己的上司是錢縣令,而不是王巡守,否則,蘇塵墳頭的荒草,這個春天,就會齊人高了吧。
不是他良心太壞,喜歡做栽贓陷害、傷天害理的事情,而是沒有辦法,他的身後,有一大家子相親相愛的家人。
他的擔子很沉!
他不可能得罪上司!如果上司要甩鍋,他也只能找替死鬼!否則,下場跟沙守備是一樣的。
無論沙守備死因如何,他得罪上司是一定的,否則,按察使不會隱瞞真相,否則,不至於死後,連家眷都沒人保護。
蔣奉安打了個寒顫,要是自己落難,他敢肯定,謝三兒一定會變成黃克競,而且一定是帶頭欺負自己家眷的人。
這個冰冷的世界,好在還有錢縣令這樣的讀書人,雲淡風輕一句話“我絕不推卸責任” 打消了蔣奉安所有的顧慮。
他相信,錢縣令是說到做到的人,錢縣令如一縷春風,不僅自己和熙,還能綠了身邊的人。
錢縣令讓他斂財,卻從不給他分潤,鬧得他名聲不好,也沒得着實惠,其實,他一點也不抱怨,他只是擔心。
因爲錢縣令讓自己勒索的,都是衙役不敢得罪的人——當鋪、青樓、酒樓、綢緞莊、瓷器店,這些都是隨州的豪紳,跟州里的官員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錢縣令斂財,肯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反正想不通,那就乾脆不想。
蔣奉安的追求很簡單,自己只是個吏,連官都不是,不可能有大出息,可在這殘酷的世界,也不能做芸芸蒼生、黎民百姓,否則,要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就像王巡守說的,那是螻蟻,別人踩死你,擡擡腳的事!
在這渾濁的世界,一半清醒一半夢,有一點良心,辦一點正事,此生,足也。
辦正事?
今天可不是辦正事的日子!
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娘子羞怯地暗示:“在外少飲酒,晚上辦正事。”說話之間,娘子嫣然一笑,長睫靈動如輕雲遮月,水潤的杏眼忽閃忽閃,雙頰幾粒淺淺的雀斑,若隱若現。
蔣奉安伸手要撫她的臉,她卻柳腰一擰,款款離去,留下一抹倩然的背影,出門之時卻回眸一笑,腮邊霞飛紅暈,雙眸顧盼迷離。
淡淡的雀斑,也生出嫵媚之感。
蔣奉安當即癡了,喉骨劇烈滑動,趕緊咽口水壓住,酒未飲,人已醉,暗歎自己好福氣,臉上綻開了溫柔的笑容。
蔣奉安心中暖意融融,腳下如履春風,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前面有一個井臺,還不算太晚,井臺邊還有挑水的人,蔣奉安緊走幾步,跨步進了自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