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府辭出之時,正好響起邦邦的打更聲,戌時!
錢克清臉色極其凝重,站在門外,看着三名下屬,突然厲聲喝問:“你們三人,做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沒,沒有,大人!”
“沒有,老爺!”
“不敢,老爺!”
謝三兒回答很乾脆,心中卻一驚,不知道悄悄蹭範碧雲胸口,算不算傷天害理?
錢克清臉色緩和下來,又問蔣奉安:“沙守備頭頂的銀針,按察使衙門的人知道嗎?”
“大人,按察使衙門的人,比我們先到現場,呂思青是六扇門中高手,查案極有一套的,我估着他肯定知道,就是布偶腳底的硃砂,他肯定也看見了。”
“奇怪,既然如此,按察使衙門的捕快,爲何咬定沙守備是畏罪自殺?家眷就是犯官家屬呢?”錢克清喃喃自語:“難道,按察使有意壓着此事?”
謝三兒不禁心中慚愧,祭奠之時,錢縣令單獨跟沙夫人和範碧雲進了內堂,當時還以爲他興趣廣泛,老少通吃,沒想到問案去了。
錢克清低頭默思片刻,隨即一笑,對蔣奉安道:“蔣班頭,你明日帶人去查一查按察使、布政使、還有指揮使三位大人,今日早上都去了何處?不過,私查上官,你要小心一點”
蔣奉安爽朗地笑了:“大人,非得明着查嗎?在下在隨州,還是有幾個朋友的。”
錢克清會心一笑,這是他欣賞蔣奉安的原因,
有腦子!
蘇塵坐在縣牢大獄的地上,三觀,鋪滿一地。
牢房陰暗潮溼,初春的天氣,晚上住在裡面,牙齒竟然咯咯打顫,也不知道是驚嚇,還是寒冷。
古時的牢房條件當然很差,他是知道的,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親身體會了,而且,在穿越的第一個晚上。
開局,就是地獄模式,這種傻缺遊戲,自己不僅會玩,而且還會編代碼,想不到今天成了局中人,自己竟毫無辦法。
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沒有燈紅酒綠的浮躁,有的,只是木頭柵欄隔成的牢房,還有牆上,幾盞搖曳的油燈,將黑夜撕裂成斑駁的光影,與其說給人光明,不如說給人恐懼。
蘇塵住的單間,條件還不錯,牆角還有一堆乾草,雖然比不上席夢思,總比隔壁七八人一間、睡在地上強。
有侯行關照牢頭,獄卒並沒有爲難他。
只是旁邊房中的犯人,隔着柵欄不住地騷擾:
“後生,來,這邊來,讓爺們兒好好瞧瞧。”
“這妖,居然是短髮,和尚不像和尚,道士不像道士,別說,細皮嫩肉的,怪可人的。”
“唉,別吵別吵,你看,把人家嚇着了。”
……
蘇塵無心理會,心中,波濤滾滾,半天的生死時速,像過山車一般的命運,讓他的腎上腺激素,一直處於爆表的狀態,此刻,纔有心情好好理一理思路。
穿越,是自己的選擇,絕不後悔!
可眼前這個時代,卻是如此光怪陸離,粉碎了自己的三觀,赤裸裸地挑戰自己三十年來的所有認知。
這個時代,史書居然沒有記載!說他是史前時期,他們卻有華夏的文明。
這個時代,居然是有妖的,而自己,居然是其中一頭!
這個時代的官,絲毫不跟你商量,隨意就可以要你的命!還有那個狗屁巡守,眼中竟然有藍色的閃電,看自己一眼,差點要老子的命!
“妖孽!螻蟻!本官踩死你,擡擡腳的事!”腦中,巡守的話如天雷滾滾,晨鐘暮鼓般激盪他的心扉。
不!
古蠻子們,我不是螻蟻,我來自比你們更加高等的文明,今日之辱,我必加倍奉還你們!
蘇塵,不是輕易服輸的人,他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是的,奉還你們,以你們的方式!
好吧,既然來了,既然回不去,那就好好活着,像你們一樣活着,老子不僅要報今日之辱,還要讓你們跪在我的腳下。
只要,老子能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
不對!
蘇塵心中一縮,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巡守明明想要自己的命,爲何會答應給縣令三天時間?
只有一種可能,巡守有絕對的把握,三天,縣令根本破不了案!
或者說,巡守有絕對的把握,阻止縣令在三天之內破案!
不管哪種情況,對自己而言,都是同樣的結局:死!
原來如此!
原來自己的命,已經開始三天倒計時!
原來地獄,有十八層!
而自己,只能坐在這裡等死,自己的命,掌握在別人手裡。
怎麼辦?
怎麼辦!
不,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蘇塵憤然起身,眸中,困獸一般的眼神。
“來人,我要見錢縣令!”
蘇塵歇斯底里大叫一聲,起身撲向柵欄,柵欄外邊,卻出現一座長滿荒草的孤墳,默默立在牢外,與自己臉對臉。
“啊!妖”
蘇塵怪叫一聲,疾步退回牆角,半天時間,他已經學會用古人的方式思維。
茅草中間裂開一條縫,裡面竟發出人的聲音:“荒唐!見多而識廣,少見而多怪,妖孽,竟然賊喊捉賊!”
昏暗的油燈下,蘇塵才發現,那張開的縫,原來是一張嘴,嘴的上面,還有兩隻閃着幽光的眼睛。
荒草孤墳,原來是一張人臉,只是頭髮與鬍鬚串聯板結,覆蓋了五官,看上去,真他媽跟荒野孤墳一模一樣。
這樣一張臉,在黑夜出現,任誰見了,都會嚇出闌尾炎。
“蘇……啊妖,開飯了,君子不食借來之食,放心,這是錢縣令讓送的,不是借來之食。”茅草說完,在地上放下一個食盒。
老蒼叔!
蘇塵想起來了,是錢縣令讓他給自己送飯的,沒想到他如此醜陋的形象,居然是個文人,說話,文質彬彬的。
蘇塵驚喜不已,又撲回柵欄邊,呼吸,變得急促,語氣,充滿了懇切:“老蒼叔,求求你,帶我去見錢縣令!”
“你見錢縣令何事?”老蒼叔不屑地問道,大概從來沒人如此求過自己,老蒼叔顯得有點得意。
“老蒼叔,你英明神武、慈祥和睦、謙虛謹慎,助人爲樂,你帶我去見錢縣令,我幫他破案。”蘇塵手中沒有籌碼,只能用不要錢的馬屁使勁誇。
“球,幫錢縣令破案,老夫都沒這個資格,你也配!”
老蒼叔說完,甩着屁股走了。
“呃,老蒼叔,你別走啊,老蒼爺爺,老蒼頭,老蒼王八蛋……”蘇塵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失望,最後,腿一軟,絕望地坐在了地上。
錢克清與三名衙役分手,便獨自往縣衙走去,蔣奉安執意要送他,卻被斷然拒絕:“笑話,我在自己的縣城回家,如果這都有危險,我就不配做這個縣令!”
錢克清,有一點孤傲,有一點清高。
夜已沉,月色時亮時隱,街上春風徐徐,花香四溢,錢克清行走在大街上,心中十分安寧,遠處偶爾有狗吠幾聲,讓人有踏實的感覺。
他十分享受這樣的夜晚、享受這樣的獨行,再過兩條街,縣衙就到了,老蒼叔必定給自己留着門,老蒼嬸兒必定給自己留着飯、留着燈。
錢克清笑了笑,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肚子,有點餓了。
街邊一處二層小樓,有飛檐如展翅一般,房頂的樑上,臥着一隻木雕的脊獸,錢克清從樓下走過,脊獸眼中,忽然隱隱亮了起來,彷彿有人,在裡面點了一盞燈。
幽光慢慢加強,變得螢火一樣,脊獸,眼中靈氣四溢,隨即,輕輕站了起來,向着錢克清行進的方向,輕快地一躍,跳上了另一處房樑。
錢克清走進月亮的陰影,脊獸從房樑縱身一躍,向錢克清後背直撲下去。
一道淒厲的掌鋒從遠處襲來,脊獸凌空解體,如青煙般湮滅,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轉過一條小巷,便看見了縣衙的石獅子,獅子前面,濃煙滾滾,一個碩大的火球忽明忽滅,像風中搖曳的火把。
錢克清不禁笑了,老蒼叔那支碩大的菸斗,居然沒有引燃他茅草一樣的鬍鬚,也算一大奇蹟。
走近縣衙,果然是老蒼叔蹲在地上抽菸,旁邊,蹲着侯行和另一名衙役,正在陪他聊天。
錢克清嘆了一口氣,老蒼叔那張臉,別說,辟邪,比年畫管用!
見錢克清走近,三人迅速起身,侯行帶着衙役趕緊跑回大門,一左一右站好,老蒼頭卻破口大罵:“蔣奉安這個鱉孫,竟然讓老爺獨自回衙,越來越不長進了!”
老蒼頭是後衙的雜役,因爲是縣令身邊的人,便處處以縣衙總管自居,經常以關心老爺的名義,教訓縣衙的人,有挾天子令諸侯的嫌疑。
“老蒼叔,別罵了,他倒死活要送,我不讓嘛!”錢克清替蔣奉安辯解了一句。
老蒼頭卻不依不饒:“老爺當然是一片好心,他就借鞭打驢?”隨手在石獅子身上磕掉菸斗的菸灰,空中,飛濺一片火星。
忽然意識到“借鞭打驢”不對勁,好像在罵老爺是頭驢,便住了嘴,跟在錢克清身後向門內走去。
錢克清走到門邊,卻問侯行:“今日你們值衙?吃過飯了嗎?蘇妖安頓好了沒有?”
“回老爺,”侯行恭恭敬敬打了一揖:“是我們值衙,已經回家吃過飯了,蘇妖已經安排妥當,請老爺放心。”
錢克清不再言語,擡腿走進大門,又扭頭問老蒼頭:“你和老蒼嬸吃過了嗎?”
“老爺,沒那個規矩,老爺還沒吃,我們做下人的如何能先吃?今晚,你嬸子燉了牛肉,等着老爺呢!”
錢克清知道老蒼頭羅嗦,不敢再問。
可是,來不及了,老蒼頭一旦發動,是不會主動剎車的:“老爺,夫人去世有幾年了吧,你,也該續絃了,身邊沒個女人,睡覺有什麼滋味?老爺還單着,我摟着你嬸兒睡覺,也不好意思不是?”
老蒼頭停了一下,錢克清以爲他講完了,他卻換了一口氣,繼續道:“這縣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老爺配誰配不上?老爺要是看上誰,只管說一聲,我帶着衙役上門提親,哪個鱉孫敢不答應?”
彷彿覺得話太粗,打動不了錢克清這樣的文人,老蒼頭略一沉思,又道:“這個,這個,窈窕淑女,君子弄球,不是聖人說的?”
錢克清撲哧一聲笑了,笑不可遏,笑得彎了腰,感覺一身的疲倦蕩然無存,老蒼頭的學問,那真是妙不可言,雅俗共賞。
便笑着阻止:“老蒼叔,別說了,別說了,走吧,回去吃牛肉!”
錢克清心滿意足吃了一頓晚飯,剛放下筷子,侯行就入內稟報:“老爺,縣牢的牢頭來報,說獄中有人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