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兒雖是庶女,卻也是木老侯爺和木老夫人的親孫女兒。耳聽着一個五歲的孩子說要撞死在竹苑外,自是沒有不讓她進來的道理。
春蘋出去須臾,將腫着左臉,凌亂着衣裳,披散着頭髮的梅姐兒帶進來了。
廳堂內的衆人皆是驚到了,木四老爺更是疑惑。他來竹苑前,梅姐兒剛從他那裡請安回去,那時她還是好好兒的。
梅姐兒站在廳堂中間,飽含淚水的雙眸將屋內人掃了一遍,最後幾乎是飛奔着撲到了木老侯爺的懷裡,眼淚一對一雙的往下掉,“祖父救救梅兒,祖父救救梅兒。”
“快從你祖父身上下來!”木四老爺低聲輕喝,上前去拉梅姐兒的手道,“你母親是怎樣教你的,怎的這樣沒有規矩?”
梅姐兒卻只抱着木老侯爺,放聲大哭。直到木老侯爺一再肯定會爲她做主,她才道出緣由。
原來是盧碧雲醒了。
不醒還罷,一醒便將臨水閣鬧了個天翻地覆。一會大哭着讓丫鬟去請木老夫人給她做主,一會又大罵木婉薇是個災星,克得她斷了手臂。
梅姐兒年紀小,向來就寢早。被盧碧雲吵醒後她便讓奶孃嚴氏去看看怎麼了,誰知盧碧雲不僅命丫鬟將嚴氏打出去,還對梅姐百般辱罵。
什麼賤婦生的小賤人,身份卑微的下等庶女,姨娘不要臉,女兒也不臉……
竟然將秋錦罵玉姐兒的話,統統拿去罵了梅姐兒。
兩人的房間只隔了兩層隔扇,這等粗話梅姐兒又怎會聽不到?
梅姐兒被罵得委屈,就回了句她母親是木四太太,是正經的嫡夫人。盧碧雲聽了更怒,氣急之下命身邊的丫鬟過去打了梅姐兒一個耳光……
梅姐抽抽噎噎的說完,不僅是木老侯爺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便是木老夫人,也是面若寒霜。
木三姑奶奶連忙上前,指着梅姐兒對木老夫人道,“母親,難道你信這小賤蹄子說的話?雲兒可是斷了手臂,怎會……”
木三姑奶奶話還沒說完,梅姐兒的奶孃嚴氏和貼身侍候的大丫鬟碧水被春蘋從外面帶進來了。
至此,廳堂內的審問,從查問鴻鵠爲何傷人,變成了查問盧碧雲如何霸道,橫行安平侯府。
一臉傷的嚴氏低眉順眼的跪下,將話說得極其利落。她沒提自己受了什麼樣的冤打,只是將盧碧雲居到臨水閣第一日起,如何欺負梅姐兒,如何打罵丫鬟的,都說了個一清二楚。
其中,碧水被打得尤其嚴重,有時甚至是叫了去用簪子扎,只因她名字裡也有個碧字,衝了盧碧雲的閨名。
碧水也未給自己喊屈,接了話並沒有後倒是將盧碧雲居到臨水閣這段時間,強行搶去梅姐兒多少頭面首飾都典算了個清楚。
就連去處,也是說明白了。除了送給綠果藍果這兩名宮女的,其餘皆是私藏在了她閨房牀鋪下,一個醬紅色的小匣子裡。
不僅如此,碧水還抖着手指,指着木三姑奶奶髮髻上簪得一隻成色上好的漢白玉釵道,“那隻釵,是韋姨娘被擡姨娘時四太太親手給簪上的。韋姨娘見梅姐兒喜歡,便將它給了梅姐兒,還讓梅姐兒好好存放着,待到長大再戴。卻不想盧姑娘一眼就看上了,說什麼也要奪了去,還說梅姐兒是個庶姑娘,不配戴這樣好的首飾……”
木二夫人一向待人圓滑,聽到此處,也不免沉了面色,對木三姑奶奶冷聲道,“三姑奶奶,你手頭若是緊,便直說。你雖已經嫁出去了,可幾樣首飾我們還是給得起的,何必平白教壞了雲姐兒?往日我就看你那根玉釵眼熟,如今纔算想起,竟是四弟媳婦過門時,老太太送的幾樣首飾之一。”
事情進行到這裡,已經沒有木婉薇多少事了。在木老侯爺一聲怒急的‘滾’聲中,她和婁雨晴被春蘋恭恭敬敬的請出了竹苑。
芍藥跟了出來,秋錦卻被留下了。
婁雨晴依舊神情呆滯,身邊的小丫鬟讓她走就走,讓她停就停,和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
木婉薇擔心秋錦,徘徊在門外不肯離去。
張成從後面追上來,將手裡明亮的燈籠遞給芍藥,對木婉薇壓低了嗓子道,“五姑娘,夜深露重,您快回吧。秋錦能跟着您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您放心,我便是拼了老命也不會讓秋錦有事兒的。”
至此,木婉薇才知道秋錦的父親是何模樣。還不到四十歲的人,卻滿臉皺紋,蒼老得如五十歲一樣。背駝着,弄不清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形成。眼圈微紅,嗓子沙啞,明顯是已經哭過了。
木婉薇不知要說什麼好,沉默半天,道了句,“以後,別打她了,身上紫青了好些日子,眼睛腫得也看不到東西。等她平平安安回來,就領她回家好好過日子吧,別跟着我受委屈了……”
張成未回話,隨手指了個守在遠處的粗使婆子,儘量穩着聲音道,“愣着做什麼?沒見姑姑娘要回紫薇園,還不快護着些。”
楊婆子爽快的‘哎’了聲,上前將木婉薇背起來,道了句‘五姑娘您摟緊奴才’後,穩穩當當的踏入夜色之中。
此時,竹苑的廳堂裡已經亂成了一團。
木三姑奶奶跪在木老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幾翻爭辯梅姐兒主僕幾人冤枉她們母女。可當木老侯爺下令將盧碧雲身邊的丫鬟婆子拉下去嚴加拷問時,木三姑奶奶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木老夫人氣木三姑奶奶的不急氣,手中的玉石佛珠在小敗上拍得‘啪’‘啪’做響,氣得連氣也喘不均勻。
木老侯爺也不說話,只看着一坐一跪的母女,目光中全是嫌棄。
論教育兒女,木三姑奶奶是個無能眼界小的,木老夫人又能好到哪裡去?
就在木老夫人順過氣來,對木三姑奶奶又掐又罵時,小肖氏突然跪在地上嚎開了。
木大老爺氣得太陽穴亂跳,額頭上青筋爆起。他上前拉起小肖氏,怒道,“這種時候,你又添什麼亂?”
小肖氏不起來,指着秋錦道,“老爺,老爺,不是奴添亂。是奴想到了這個丫鬟的話,剛剛這個丫鬟說,是盧姑娘告訴玉姐兒,讓玉姐兒再同您說擡了姐姐做正經夫人……”
木大老爺手一頓,停下了動作。
剛剛秋錦說那許多話時,木大老爺根本就沒有細聽。他只覺得大肖氏着實可惡,竟是覬覦正太太之位,將玉姐兒調教得不成樣子,實在是可惡。
小肖氏跟在大木老爺身邊近二十年,如何會不瞭解木大老爺的品性。
因一向厭惡大肖氏,只要是遇到關於大肖氏母女的事,木大老爺皆是在心裡認定是大肖氏母女的錯,從而不辯青白。
“你再將話說一遍!”小肖氏推了秋錦的肩膀一把,“將你聽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都說出來。”
秋錦便將親水橋上的事又說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着重說了盧碧雲是如何挑唆玉姐兒拿石子去砸鴻鵠蛋和木婉薇,又是如何說那番擡了姨娘做正經夫人的話的。
趴在地上的小紅被小肖氏暗裡踩了一腳,抽抽噎噎的也哭上了。一邊摸眼淚一邊對木大老爺說盧碧雲是如何去瀟瀟院裡找玉姐兒玩的。又是如何提起去荷塘邊找木婉薇麻煩的,就連那一籃子的石子,也是盧碧雲身邊的丫鬟揀好讓她拎着的。
其間還提了婁雨晴兩句,亦是挑唆玉姐兒同木婉薇做對的話。最後,重重的點頭,證實了的確中盧碧雲挑唆的玉姐兒,讓她同木大老爺說擡大肖氏爲正房太太……
木大老爺雙手緊握,一擡頭,將刀子一樣的目光射向了木三姑奶奶。
木三姑奶奶哭得嗓子都啞了,右手指着秋錦和小肖氏,直用左手猛捶心口,“你們,你們合起夥來編排我的雲姐兒,欺負我們母女。”
哭罷又回過身去拉木老夫人的裙襬,“母親,母親,雲姐兒可是您的親孫女兒啊……”
木老夫人將裙襬從木三姑奶奶手裡抽出來,氣得眼前發黑,雙耳鳴響,“五丫頭,纔是我嫡親的孫女兒!可憐我三個孫女兒,竟是讓一個小門小戶的丫頭挑唆的反目!你看看梅姐兒,臉腫成了何等樣子?!你再看看玉姐兒!小小年紀毀了容貌,你讓她以後要如何是好?!”
大肖氏又哭開了,捂着胸口左一句心肝右一句寶貝,最後道出一句不活了,直愣愣的向一旁的琉璃樽撞了過去……
‘嘩啦’的一聲,琉璃樽碎了滿地,大肖氏滿臉鮮血,不動了。
小肖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這回是真開嚎了,“我的親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