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走入殿中,半響後纔是坐到了輕舞的身側,又吶吶的看着嬴政了半天,纔是抿了抿脣,開口叫道:“草民見過陛下。”
嬴政一愣,隨即嘆氣道:“就算我當年將你送到宮外,你也不必對我如此生分吧。還是說,你因當年你母親與父親的事,對我多有記恨?”
天明連忙搖頭:“不,不是,我沒有恨您,我只是……”若說他還未恢復記憶時,對嬴政有那麼一絲絲的記恨,以及因爲少羽的原因,認爲嬴政是個暴君的話。那麼隨着他的恢復記憶以及逐漸長大,便越發的無法記恨嬴政。
於私,儘管他的父親是荊軻,而荊軻又是因爲刺殺嬴政失敗纔會死亡的。但事實上,他對荊軻毫無記憶。相反,在他人生中扮演父親這個角色的人,先是嬴政,再是阿公。而即使嬴政對不起天下人,也從未對不起自己。
於公,若是站在其他六國的王室與貴族的角度而言,嬴政自然是入侵者,是十惡不赦的暴君,但若是站在秦國的角度,他們只是在戰爭中取得了勝利。七國王室歷任君王,沒有不想統一七國的,只是唯有秦國,也唯有嬴政做到了而已。而且從長遠角度而言,七國統一的利處遠遠大於弊處。
嬴政看着天明,微微嘆了口氣:“也罷,雖說我不能恢復你的身份,但你若想回來,隨時可以。”
天明神色微動,半響纔是緩緩道:“多謝。”
“我聽聞你遇刺了,可有受傷?”
嬴政搖了搖頭:“不曾,他們還傷不到我。”說着,嬴政也是眉頭微皺,只不過這一次的刺殺着實來的奇怪。
“對了,你現在是暫時住在衛莊那裡?”
天明微愣,隨即想到這裡畢竟是咸陽,哪裡能瞞得過嬴政,便點了點頭:“不錯。”
“若是打算在咸陽多待一段時間,不如在宮裡過完元旦在回衛莊那裡。”
“可我還有朋友和我一起來了咸陽,總不能……”
“那就一起留下。”說着嬴政已經自己點了點頭:“那就這麼定了!”
天明:“???”
……
門外,寂明月向宮門外看去,便看到了和少主一同來的那位白衣公子,似乎在同姬姑娘對話,不由得眉頭一挑,這兩個人怎麼攪和到一起了?
自從在嬴政面前身份暴露,嬴政不但沒有將自己調離御前侍衛的職位,反而有一些消息更加不瞞着自己。當然寂明月很清楚,嬴政只是存粹的將自己當成一個好用的專向傳話機。
傳話對象自然就是自家主子。
但這也的確讓他雖然身處深宮內,卻對外界的消息瞭解的一點都不少。
比如說這位身爲左護國法師唯一弟子的姬姑娘,在到陰陽家之前,名爲高月,乃是墨家之人。再往前,此女則是燕國太子丹與焱妃的女兒。
與少主在墨家機關城相識,只是被月神帶回陰陽家後,便對前塵過往記憶盡失。
而那位白衣公子,則名爲白沉,本爲影夜冥落的黑無常。
此時,蘭池宮外,白沉正與千瀧迎面而戰。千瀧身着一身繁複的水藍色長裙,衣服上盡是銀絲織就的暗紋,面上罩着淺藍色的面紗,身後則是跟着兩位陰陽家弟子。
千瀧薄紗下的脣角似是微微勾起:“白沉公子,久仰。”
白沉面上也掛着笑意:“陰陽家少宮,亦是久仰。”
“少宮殿下是來覲見陛下的麼?”
千瀧似是往裡面的內殿殿門望了一眼,然後便將目光收了回來:“原本是想同陛下再商議一下蜡祭的逐項事宜,但看來,今日陛下怕是沒有時間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打擾,便先行告辭了。”說着,千瀧微微勾脣:“想來我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的,白沉公子。”說着千瀧便向着白沉微微頷首,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白沉微微眯起眼睛向千瀧離開的方向看去,半響纔是淡淡的收回了目光,而這時,寂明月也已經跑到了白沉的身邊,微微挑眉:“有古怪。”
白沉向寂明月的方向看過去,稍稍挑眉,這人帶他與天明過來的時候,天明同他說過,此人乃是穆輕舞的屬下:“什麼古怪?”
“姬千瀧想來對人和善,這宮內上上下下,大部分人都很喜歡她。”
“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寂明月看向白沉:“她對你有敵意。”
“是麼?”白沉對此,似乎並不意外。
寂明月頓時感覺事情變得更加有趣起來了。
而屋內的交流還在繼續。
嬴政開口問道:“你就不好奇,你的你的親生父親荊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天明神色微動,半響纔是緩緩道:“說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從很多人口中聽過他,但每個人口中的他又都有些不同。”
嬴政緩緩道:“他呀,是個理想主義者。”
“所以,身在龍炎便註定取得不了勝利。”
天明眼眸微垂,緩緩開口問道:“那麼他選擇刺殺你,是因爲你們同爲龍炎弟子麼?”
嬴政微微搖頭:“自然不是。我說了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總覺得各國之間可以和平共處,各國百姓就能安居樂業。”
“顯然,我就是那個破壞了他理想的那個人。”
“所以他是真心實意的認爲,只要我死了,就會天下太平。”
“他覺得,無論是出於天下百姓還是燕丹對他的恩情,他都應當殺掉我。”
於是,便理所應當的失敗了。
僅此而已。
而在一旁的輕舞,問完忍不住插嘴道:“瑞炎,可是父皇的師父,曾經的龍炎門主。”
嬴政聞言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不錯,瑞炎的確是我的師父。”
“不過他不是曾經的龍炎門主,而是至今仍是。”或者說,是龍炎最後的一任門主。
看到輕舞疑惑的目光,嬴政緩緩解釋道:“我雖爲龍炎最後一名弟子,也爲龍炎至今仍存活在世的弟子和天下行走,但事實上,卻並非獲得龍炎最終勝利的人。事實上,我們這一屆,並沒有人真正獲勝,也無人繼承龍炎的功法絕學。”
“那你的武功?”
“這世上很少有用權利和金錢都無法得到的事情。憑藉大秦的實力,想要尋到幾個武功出衆的武學老師並非難事。”
“我父親天生體弱,無法習武,卻希望我能身體強壯,擁有保命的本事,還在趙國時就爲我請過不少厲害的武學老師。”
嬴政說到此處微微斂眸:“後來,又經師父指點,的確進步如飛,甚至遠勝當年那些重金請來的武學老師。”天賦過人不假,但從來都沒有什麼獨特的心法。
“說來,我竟是才知曉,阿房也是龍炎弟子。”說到這裡嬴政嗤笑一聲。
“那父皇可知,瑞炎現在身在何處?”
嬴政微微抿脣:“死了……”
“死在何人手中?”
天明眼眸微動,開口道:“死在……姨母手中。”
“姨母?”輕舞一愣,然後鄒然反應過來天明口中的姨母值得便是自己的母親穆阿房。
“不錯。”嬴政微微點頭:“當年,阿房只告訴我,她與師父有私仇,叫我不要插手他們的事,師父也是這般說的。”
“後來再得到師父的消息,便是他的死訊。”
再後來沒多久,阿房便遭遇了那場刺殺。
說到這裡,嬴政神情微微繃緊,既想起了自己當年在苗幻蝶的控制下將劍刺向阿房,致使阿房身亡。也想起了當年的許多往事。
縱使龍炎的師徒大多都沒有多少師徒情分,但總歸是自己喚了一千多個日夜的師父。
嬴政想,瑞炎素來淡漠,甚少說話,與他相處起來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無論是在謀略上還是在武學上,甚則人心把控上,卻的確給了自己很多的幫助與指點。
所以,無論瑞炎態度如何,他的確甚是感謝瑞炎。
因此,當得知阿房與瑞炎有私仇之時,他的確是糾結過的,也曾想試着化解兩人之間的矛盾。
而現在看來,彷彿自己纔是可悲可笑的那個,從始至終,竟不知阿房也是龍炎弟子,亦不清楚兩人之間究竟有何恩怨。
從最開始相遇時,就彷彿是這樣,那個女孩總能將自己一眼就看透,但她自己卻永遠像是一個秘,猜不透,摸不到。後來重逢時,這種感覺便更是強烈。
有的時候,他甚至無法猜透,穆阿房的話中,有哪句是真,又有哪句是假。
天明也是緩緩開口道:“白沉告訴我的,也是這般。”
“影夜猜測,也許姨母是放不下當年瑞炎對穆家見死不救。”
輕舞想起從穆愀口中聽來的諸多往事,眉頭不由得漸漸皺起,莫非是因當年穆家的那場變故?
“他真的有這個能力?”
天明斂眸:“按照白沉的說法,的確是有,但要付出一些代價。”
也許是覺得不值,也許是出於其他考量,總之瑞炎沒有出手,而是選擇坐觀上壁。
於是,多年之後,穆惜的恨,也就彷彿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