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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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事落下帷幕,當處理結果傳遍咸陽城時,城中黔首庶民皆是紛紛叫好,都說那些博士乃是咎由自取。

諸多公卿貴族則是心情複雜,特別是對於那位廷尉越發忌憚起來。

在這插曲之後,長公主與大庶長的婚禮再無阻礙,由奉常和宗正商議禮儀,確定各種規格細節後,正式進入實施階段。

這時代的婚禮,大體由六個程序組成,分別是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以及最後的親迎。

不過因爲是尚公主,還是尚的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皇帝的長公主。

故而程序又和一般的婚禮有些不同。

比如一般婚禮,行問名禮後,是要由男方帶着女方的名字、生辰前往自家祖廟進行占卜。

若是占卜的結果是吉,那自然是好,男方就會派人將占卜的吉兆通知女方,並送上禮物,此即爲納吉。

如果是不吉的話,那此番婚事恐怕就有告吹的可能,縱使僥倖成婚,也會給兩人的婚姻蒙上一層陰影。

趙佗是趙國宗室出身,他家的祖廟早被秦軍給拆了。而且他也不敢重修祖廟,因爲那裡面供奉的可都是趙國諸王。

不過這事情不算問題。

因爲他是尚公主,故而占卜之事是由女方進行,不需要他操心。

奉常用趙佗和公主兩人的姓名和生辰,在秦國宗廟中占卜。

吉!

大吉!

簡直是天造地設,連嬴姓列祖列宗都叫好的一對!

連祖宗神靈都說好了,那剩下的程序就更沒有問題了。

轉眼之間就敲定了結婚的日子。

三月三。

正是春天到來,生機勃發的季節。

“高媒祭祀之日,還真會挑時間啊。”

趙佗嘀咕了一聲。

三月三,便是漢代才定下的上巳節。

先秦之人,有在這一天祓禊的習俗。

所謂祓禊,也就是在河邊洗浴,以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傳說起源於商族始妣簡狄,她在這一日行浴之時,吞玄鳥卵而懷孕生子,生下殷商的始祖契。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簡狄被奉爲高媒神,爲了祭祀她,後人便在這一天祓禊求子。

秦國的祖先乃是殷商貴族的一支,他們的祖先女修也是吞下了玄鳥卵才懷孕生子。

秦與殷商之間,關係難以斷絕,故而這一日對秦人來說,也是個特殊的日子。

將結婚時間定在簡狄吞玄鳥卵懷孕的這一天,可以說是飽含深意了。

定好了婚期,接下來就是要通知自家長輩親友來參加婚禮了。

趙佗父母皆亡,宗族破散,沒有長輩親戚可以通知,能稱作友人的涉間、酈食其、黑臀等人也在咸陽城中。

不過,他還有兩個比較重要的人需要親自告知。

頻陽。

一處超級大的宅邸中。

“好趙佗,當年你在薊城外弄出巨砲的時候,老夫就知道你絕非普通人,但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做下這般大事,滅國擒王,世之名將。如今既爲大庶長,又將尚皇帝的公主,可真是讓人豔羨啊。唉,看到你,老夫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滿頭鬚髮斑白的王翦,看着坐在眼前的少年,滿臉感嘆。

趙佗放下手中箸,瞥了眼王翦身前食案上的幾個空碗,笑道:“上將軍一餐尚能食數碗粟飯,吃的比我還多,何談老也?”

趙佗不以爵位稱呼,而以上將軍相稱,更顯親近之意。

王翦被他這番吹捧,說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肚子,笑道:“那是當然。別看你趙佗年輕力壯,但吃的還沒老夫多呢,老夫告訴你啊,年輕人要吃得多才……咕……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來。”

王翦話到一半,眉頭皺起,捂着肚子匆匆離去,只留下趙佗滿臉驚愕。

“上將軍,老矣。”

看着王翦匆忙遺矢的模樣,趙佗暗自感嘆一聲。

王翦,是除了李信之外,對他最重要的領路人。

伐燕、伐楚兩戰,趙佗都在王翦手下,學習他的兵法戰術。

特別是第二次伐楚時,王翦十分器重趙佗,命他帶兵前往東郡攻打齊軍,這才讓趙佗立下甄城大功。

這樣的老領導,趙佗自然是要親自前來邀請了。

當然,除了王翦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人趙佗想要邀請。

但那人卻不在咸陽。

“李將軍……趙佗不能等你回來了。”

趙佗之所以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除了自身的努力和優秀外,貴人的提攜賞識也是個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沒有當年李信的提拔信任,就沒有今天趙佗的榮耀。

李信,是趙佗這一世最重要的人。

趙佗自然想讓李將軍來參加他的婚禮。

只是對方正征戰遼東,自是不可能前來。

“我當親自寫信一封,將婚禮之事告知李將軍。”

趙佗看向東北方向,輕聲低語。

……

待到邀請完婚禮嘉賓之後,趙佗回到咸陽,認真準備起他的婚禮大事。

一直到秦王政二十六年的三月三日。

這一日天氣甚好,春風拂面,讓人心曠神怡。

婚禮,實爲昏禮。

要在黃昏之時進行。

故而一直等到天色臨近黃昏之時,趙佗一身爵弁服,穿鑲着黑邊的𫄸(xūn)裳,乘坐漆車,在一衆從者的簇擁下前往秦宮。

秦帝國的少年英雄趙佗,尚秦始皇帝的長公主,整個婚禮的排場自然是十分盛大,甚至還超過了前些日子的長公子婚禮。

咸陽大道,兩側皆有黑旗飄揚,全副武裝的郎衛四處巡視。

整個咸陽城的百姓在道路兩旁站的整整齊齊,一個個翹首相盼。

“來了來了!”

有人叫着,只見大庶長府邸方向有一條火龍行來。

那是持着火燭在前引導的僕從,後方還有大量的樂人吹奏着歡快的曲調。

“大庶長!”

道路周圍的秦人,看到漆車上的爵弁男子站在火光中更顯得英武帥氣,一個個歡呼起來。

“大庶長尚公主,甚佳!甚佳!”

衆人歡呼雀躍,爲此番婚事高興和祝福。

也有人喜極而泣。

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便捶胸而哭:“大庶長要尚公主了!他當年跟着李將軍奏捷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能有今天,嗚嗚嗚……”

在那萬衆的呼聲中,趙佗亦是臉色微紅,心情激動。

不一會兒,車隊便來到秦國宗廟之前。

按昏禮所言: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婿執雁入。

也就是女方的父親要站在宗廟之外,迎接女婿,和女婿三揖三讓,然後女婿進入廟堂,接娶等候在裡面的美麗新娘。

然而趙佗這一次可是尚皇帝的公主,那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又怎麼能可能和趙佗在廟外行揖讓之禮呢?

而且還要讓皇帝在這裡提前等候趙佗?

這怎麼可能。

從來只有別人等皇帝,豈有皇帝等別人的可能!

但當趙佗來到宗廟之外時,卻感到十分震驚。

他目光所及,嬴姓宗廟外,那巍峨高大的建築前。

一個身穿袀玄黑衣,頭戴通天冠的男子正負手站在宗廟門口。

他的身軀高大,光是站在那裡,就充滿了無盡威嚴。

“大王……陛下……”

趙佗喃喃自語,從內心到身體,都因激動而發顫。

皇帝,竟然在宗廟之外等候他。

“臣趙佗,拜見陛下。”

趙佗立刻上前,跪伏在皇帝面前,行稽首之禮。

始皇帝低首,注視着拜在自己面前的年輕男子。

換成其他任何人,以皇帝的性格,都不可能來到此處等候。

但如果是趙佗。

皇帝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荊軻刺秦時,這少年站在大殿之上,慷慨激昂陳述天下大義的一幕。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名叫趙佗的少年,便是上天送與他的知心人。

他要天下。

趙佗幫助他得到了天下。

今日,他就要讓曾經心動的少年成爲自己的女婿,成爲真正的一家人。

“趙佗。”

始皇帝開口。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最終神色複雜的看着趙佗,輕聲道:“你,很好。”

“陛下。”

“進來吧。”

“唯。”

皇帝轉身,走入宗廟中。

趙佗對着他的背影,再次行了一禮,這纔跟了進去。

昏禮所言:純衣𫄸袡,立於房中。

少女戴着金玉打造的頭飾,面上畫着淡淡妝容,身上則穿着黑色鑲邊的純色衣服,俏生生的立在屋中。

公主。

趙佗走進來,兩人四目相對。

她眼中閃過羞澀之色,微微低頭,臉頰越發紅潤。

宗廟之內,皇帝站立一旁,他們自是不能亂說話。

兩人默默向着宗廟內供奉的秦國曆代先王行禮。

“我也是嬴姓子孫,大家幾百年前都是親戚,各位秦王,也要保佑我呀。”

趙佗心中嘀咕了一聲,然後又向着皇帝下拜,新娘也跟着趙佗行禮。

始皇帝看着面前的一對新人,沒有過多的話語。

他的身份,他的性格,註定皇帝不能像尋常的父親一樣,說出許多叮囑的話語。

“去吧。”

“唯。”

“唯。”

新人雙雙應聲,再次行叩拜之禮後,這才恭敬的退出宗廟。

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廟門外。

始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落寞之色。

他回頭,望向身後的宗廟中供奉的秦國曆代先君先王。

“此子很好,不會錯。”

……

昏禮言:降出,御婦車。

待到兩人走出宗廟外,裝有帷幕的華麗婦車已經等候在外。

而新娘的身後也跟上來了一大批人。

新娘的乳母、陪嫁的諸多女子,那一雙雙眼睛全都盯着這對新人。

故而新郎和身後穿着盛裝的新娘根本沒有機會說話,時刻處於衆目睽睽之下。

趙佗走到婦車上,按照禮節將登車的引繩遞給新娘。

新娘還未開口,其乳母便按照禮儀辭謝,然後扶着新娘從後方登上車輿,並親手爲新娘穿上避風塵的罩衣。

趙佗見到乳母下車,不由回頭望向車輿中。

只見在周圍的火炬光芒下,坐在車輿中的新娘笑顏如花,美麗而動人。

見趙佗回首望來,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嘴角有酒窩浮現。

驀然間,趙佗的腦海裡浮現出當年在咸陽城門處,他見到公主坐在車上的場景,撈簾相望的場景。

七年了,終於讓你上了我的車。

“坐穩了。”

趙佗輕聲開口,驅車而行。

不過車輪只在地上滾了三圈,趙佗就下車了。

按照婚禮上的規矩,御輪三週,他就得下婦車,然後去乘坐自己的漆車,自有專門的車伕前來替代。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古老歡快的祝福詩歌在一座巨大府邸中奏響。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府院中栽種的桃花盛開,美景怡人。

這正是《桃夭》中所言的美好時日。

當年趙佗在宮中與少女交換信物時,口中所說的也是這句美好的嫁娶之詩。

這裡是皇帝親賜的一座極其寬闊豪華的宅邸,也是日後公主與大庶長的家。

此時,新郎已接着新娘來到此處府邸。

“婦至,主人揖婦以入。”

不管趙佗是不是尚公主,按照這時代的禮節,都是新郎先向新娘拱手行禮,一路引導進入府邸之中。

府中早已滿是賓客,一個個翹首以盼。

像黑臀、盧綰等人,更是睜大了眼睛,想看看皇帝的公主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周圍的賓客盡數稱讚起來,大抵都是些天造地設,郎才女貌般的話語。

涉間神色複雜,看着曾經的同袍今日走入婚禮的殿堂。

“阿佗,很幸福。”

這時候侍女前來爲新郎新娘澆水洗手,此禮名爲“沃盥”。

雙方淨手之後,正式落座。

接下來是共牢而食。

兩人開始吃擺在身前案上的食物。

黍米、醬、羹汁……

兩人先吃軟糯的黍米。

這是趙佗第一次見到公主吃東西。

吃的樣子很優雅,但黍米富有粘性。

趙佗看到公主食黍後,脣邊還有一粒黍米殘留。

他突然想到之前在宮中相見,公主看着他皺眉的一幕。

“莫非我臉上還粘着黍米嗎?”

那是他當時逗弄的話語,沒想到如今俏麗的佳人臉上,卻是真的粘上了黃色的黍米。

趙佗似笑非笑的表情引起少女的警覺。

她似有所覺,連忙伸舌舔掉那粘在脣上的黍米,一張臉已是羞紅到了極點。

好在周圍有燭火掩照,倒是不甚顯眼。

不過這般嬌羞的模樣,已是讓趙佗看的醉了。

直到少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故作兇狠的模樣,彷彿是在說等下收拾你似得。

趙佗微微一笑,連忙移開目光。

兩人繼續進行下一步禮儀,食黍米之後,便是雙方口啜羹汁,然後再用手指去蘸醬吃,這就是一飯之禮。

要連續三飯之後,纔算食禮完畢,然後用酒水漱口,進入新的環節。

合巹而酳。

剖開的瓠瓜一分爲二,盛滿酒水。

瓠瓜苦澀,所盛酒水亦是苦酒。

趙佗和公主一人一半,但不能喝自己面前的,而是端起之後,相互交換對方手中的酒水,再一口飲下,此即爲同甘共苦是也。

酒禮之後,便進入最後的環節了。

賓客們已是離去,在趙佗尚公主的時候,沒人能留下。

趙佗在屋中脫下禮服,交給公主的陪嫁女子。

嬴陰嫚則走入內室,按照禮儀,脫下禮服,交給侍女接着。

一直等候的乳母走過來,將佩巾交給滿臉羞紅的公主。

“公主無憂,按我教你的法子,自當無慮。”

乳母感慨的說着。

這一刻,哪怕嬴陰嫚一向膽大,也是羞的低下腦袋,嘴裡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腦海裡,想起乳母在宮中所教的種種知識,早已羞紅了耳根。

此時陪嫁的女子已經將室內的牀鋪鋪好。

“君子請進。”

乳母喚了一聲。

在外面等候的有些急了的趙佗,立刻邁步走入內室。

只見公主低垂着腦袋坐在臥席上,面目羞紅。

一羣陪嫁女子垂手侍立在兩側,公主的乳母則是站在一旁。

衆目睽睽之下,趙佗只感覺頭皮發麻。

“請君子解帶。”

乳母不帶感情的說着。

趙佗嘴角微微抽搐,回憶着婚禮的細節。

主人入,親脫婦之纓。

他在衆多女子的目光中,走到公主面前。

佳人垂首,幽香撲鼻。

趙佗伸手,親手解下了公主的纓帶。

如此,婚禮纔算正式完畢。

“吾等告退。”

乳母和諸多女子行禮退下,併爲兩人帶上房門。

……

“走了?”

嬴陰嫚擡起頭,目光略過身前的趙佗,有些飄忽的望着掩上的屋門,放在膝蓋上的兩隻小手緊緊握拳。

“沒走呢,在外吃東西。”

趙佗開口,這話逗得嬴陰嫚咯咯笑起來。

她也想起了婚禮的流程。

那些陪嫁的女子出去後,按照禮儀,會去吃新郎剛纔沒有吃盡的食物,要將那些東西盡數吃完。

而府中的侍女,則要吃新娘沒有吃光的食物,也要全部吃完才行。

不過等到她們吃完並漱口後,並不會離去。

陪嫁的女子就會走到門口來,恭候在門外,隨時等待屋內的新郎和新娘的呼喚。

此刻內室中,燭火搖曳。

兩人相對,呼吸聲清晰可聞。

趙佗目光如炬,直盯着眼前的新婦。

禮服已經脫下,纓帶已是解開,只剩貼身的素服還在,更襯得她曲線有致,婀娜多姿。

“你說她們要吃多久?”

嬴陰嫚笑完之後,又感到心頭砰砰亂跳,忙亂找話題,眼神飄忽。

“快點吃,也就不到一刻。”

趙佗嘴裡說着,順勢坐到席上,貼近新娘身側。

“那慢點吃呢?”

嬴陰嫚聲音發顫。

男子的氣息已是清晰可聞,讓她的身體越發柔軟。

“慢點吃,或許能吃一夜也說不定,這取決於怎麼個吃法了。”

趙佗似笑非笑,臉龐越來越近。

他的手已是悄無聲息間放到了少女的腰間。

屋中的呼吸聲越發急促。

嬴陰嫚被那手一碰,卻是陡然想起一事,也不羞怯了,瞬間柳眉倒豎,瞪着面前的趙佗道:“當初你跟着打魏國的時候,在那個亳邑,到底有沒……嗚嗚……”

話未說完,趙佗已是撲了上去,堵住了那嬌豔的紅脣。

“沒有,我發誓!”

素衣飛舞,牀榻搖動。

……

門外的陪嫁女子,在外站了一夜。

婚禮儀式參考《禮記·昏義》、《儀禮·士昏禮》、《中國古代禮儀文化》、《中國禮俗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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