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 快去……去行宮,莫……莫要再管大伯我了……我這是……自作自受……”
“大伯,不要說話了, 不要……大伯?!大伯!!”
“綏王……燚教……合作……靈力……行宮……你阿孃和蓉兒……撐不了多久的……你快點去啊, 青兒……你放下我吧……左右我也……”
“大伯, 大伯……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大伯, 你曉得嗎, 羽伯母她,她有了!她有了大伯你的孩子,一個小堂弟, 一個小堂妹,他們現在就躺在伯母的肚子裡呢。所以大伯你一定要好好的, 等孩子出生……大伯, 大伯!你……睜睜眼睛啊……”
“哈……太, 太好了。阿羽,阿羽她……我們的孩子……青兒你的堂弟堂妹……還是兩個……我這一生也算是滿足了……哈哈……”
“大伯, 不要啊,大伯……”
“青兒,莫哭……”
“大伯!!!!”
。。。
滴答,呲啦,方被融化成了水滴的冰柱片刻之後便被蒸發。火勢一點點地侵入冰的世界, 毫不留情地將所過之處一點點地碾壓毀滅着。那狂躁的火舌眼看着便要舔舐上那牆角邊的兩個人, 一個渾身浴血的女子與一個泣不成聲的女孩兒, 可兩人卻好似渾然不知着。
“阿孃……嗚嗚……阿孃……”女孩兒捂住母親胸前的那個血洞, 卻發現無論如何堵、如何捂, 那鮮紅的液體還是毫無停歇地娟娟流淌着。她或許不清楚這液體流失所代表的意義,可她卻隱約間感覺到了這一切的後果。她很恐懼, 她很慌張,她很無助,她很後悔,她很懊惱,她想不通,想不通爲何自己這能瞞天過海的靈族幻術,卻不能夠救救自己的阿孃,不能夠讓時間倒流。
“蓉兒,乖。”女子艱難地伸手摸向了女孩兒的頭,“聽阿孃的話,從那兒出去好不?能跑多遠跑多遠,你姐姐一定會來的。”
“不要……蓉兒不要……蓉兒若是走了……阿孃就……”
“阿孃只是去陪你阿爹了,你阿爹一個人待了十一年,我是時候得去陪着他了。”臉上蕩起一種複雜的笑,“蓉兒你難道忍心讓你的阿爹就那樣一直孤獨下去嗎?”
“阿孃……阿孃你騙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阿孃你……”
“蓉兒,你長大了……”打斷了女兒的話,“我曉得你比我們所認爲的要成熟得多,所以,蓉兒聽話好不?阿孃是真的累了,就讓阿孃去陪你阿爹好不?蓉兒聽話地從那個暗道出去……出去以後,你姐姐就會來接你,一切就好了……這只是一場噩夢,夢是會醒的,醒來後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即便阿孃不在你身邊,也只是因爲阿孃去陪你阿爹了……乖孩子,聽話,好不?”
“阿孃……我……”拼命搖着頭。
“走吧……”火舌舔上了女子的裙角。
“我不要……”點燃女子裙角的火焰眼看着就要竄上女孩兒的袖口。
“走啊!!”用盡最後的力氣,一把將女兒推開,“蓉兒你走啊!!!走!!!!!”
女孩兒臉被痛苦佔據着,可她那僵硬的小腿肚子卻還是拗不過母親的命令,帶着她那顫抖着的身體緩緩地走向了暗道口。她的大腦早已是一片空白了,可她的身體卻是哭着痛着恨着的。她哭着擡起了腳尖,痛着挪動了身子,恨着挪開了目光,將自己那小小的身體塞進了那小小的暗道之中。
看到小女兒那漸漸消失在暗道內的身影,奄奄一息的女子笑了。她望着那爬上自己雙腿的火舌,好似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語着:“阿熠說過……幻靈族的夢能夠貫穿過去與未來。那過去的青兒,你一定是夢到這一刻了吧?你不要哭,不要自責,阿孃只是去尋你阿爹了。如此多年過去了,我不知期期盼盼了多久這一刻,如今,我也終是解脫了。”
眼前彷彿當真出現了大女兒的狼狽身影,女兒那被火焰燒得焦黑的衣襟上,依稀可見大片大片的血跡,看得女子那即將停止跳動的心疼了又疼。“怎的……青兒你怎的又將自己搞成這樣了?你總是……總是這樣不愛惜自己……我……青兒,對不起啊,阿孃對不起你啊……我總是這麼的無能,這麼的不負責……當初自己眼不見爲安地昏了,卻讓小小的你獨自去承受着喪父喪兄之痛……之後又殘忍地任由他們將你扔進那焱國的狼巢虎穴……現在又……又一撒手便瀟瀟灑灑地隨你阿爹去了……無論何事都讓你這瘦弱的肩膀承擔着……”
頭頂上,那狼狽的大女兒哭了,哭得無聲,哭得痛徹。她伸出那佈滿傷口、膿液與血漬的手,觸向了女子的臉頰,可卻沒能夠摸到自己的母親,因爲她那虛幻之手被那臉頰給穿透了。“阿孃……”張張合合的口型,好似在不停地呼喚着。
“蓉兒……蓉兒便交給你了,你藉此機會,讓她與你一同脫離了皇家吧……然後同阿雁那孩子在別處尋個清靜的地兒,一家人倖幸福福地活着。你日後一定要照顧好蓉兒,照顧好你自己,莫要再像現在一般,總是將自己弄得渾身是傷了……凡事莫全憋在心裡,多說與他人聽,也多聽聽雪琴和你師父師孃的話……只有看到你們幸福了,阿孃和阿爹在下面才能過得幸福……”
“呵呵,其實這一日……我多多少少是猜到了呢……猜到了卻不願去阻止了……你大伯他……估摸着也……我當初在行宮裡見着他時,就應該意識到的……可我卻……我這個當孃的,從來就沒有稱職過呢……我不是個好母親,可青兒你,你將來一定要當個好姐姐、好妻子……好好對待阿雁那孩子,那孩子當真是值得你去珍視的……阿孃要去陪你阿爹了,就無法陪着你了,便讓她們好好陪着我的青兒倖幸福福吧……”
“我……阿孃我……我真的欠了青兒你很多很多呢,只可惜,我怕是今生今世我都無法補償了……不知青兒,你可願意……可願意原諒你阿孃……再給阿孃一個機會……我們來世再做母女呢?來世……來世我……我定會讓你過得平平凡凡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再也不會讓你去面對那些,再也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去承擔那麼多……青兒……不哭,好嗎?阿孃的一生,有了你阿爹,有了你,有了蓉兒,真的已經是很滿足了……能有你這樣的女兒,真的是阿孃我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摸上那以淚洗面的臉頰,明知摸不到實物,卻還是固執地努力着,“讓阿孃……讓阿孃再好好地看看我的青兒一眼好不?看看青兒真正的樣子……看看……青兒……”手臂垂落,一抹夾着淚的笑容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大火掠過,無論是幻象還是人兒,都毫無例外地歸入了那茫茫的虛無。
“阿孃!!!!”遠處的一片火後樹林中,迴盪着那痛不欲生的悲徹。
。。。
嘴角一痣的惡魔晃晃悠悠地向牆角靠近着,從他身上涌出的火焰在燒灼着他自己的同時,也在將周圍的一切點燃着。牆角的女孩兒再度往牆角內縮了縮,她的雙目渙散着,不知道是因爲極度的恐懼,還是因爲些別的什麼。
那被點燃了的惡魔就那樣行屍走肉一般地一點點向前挪,挪到了女孩兒腳尖前,停頓了片刻。臃腫、積蓄、膨脹,只是剎那之間,那惡魔就從一個燃着的人,變成了一個即將爆出的火球。女孩兒卻依舊目光渙散地待着。
火球膨脹到極致,毫無阻攔地向四周泄出了它的積蓄。一個黑影閃過,撈起女孩兒,護在懷中,衝出走道,將火焰與熱浪通通甩在了身後。
人影停在了那一片狼藉的空地上,她將女孩兒輕輕放在地上,自己雙手撐地痛苦地喘息着。儘管前一波的靈力暴走已經被她強行轉向了外界,但那沒有了阻力的炎靈羽,卻還是在將她的身體一點點地蠶食着。大伯與阿孃相繼離去,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來遲一刻,那來自□□與精神上的雙重摺磨,若不是還有着那救出蓉兒的念頭支撐着,賀昆槿不曉得自己將會已經身在何處了。
女孩兒在瞧見那豁然開朗的天空,在吸入那涼爽清新的空氣,在看清了來者的面龐後,撲入了姐姐的懷抱,終是卸下了一切負擔與枷鎖,揪着姐姐的破碎衣襟,放聲地大哭了。
“阿姐……阿姐啊……阿姐……都怪我,都怪我……阿孃她……阿孃她爲了救我……她……阿姐,阿姐啊……我爲什麼會在皇家?我爲什麼要面對這些?綏王與父皇的相爭又爲何要牽扯到阿姐、阿孃和我?阿姐,你把一切都倒回去好不好……讓阿孃活過來,讓後將阿爹也變活,這樣阿孃就不會爲了去陪阿爹而不要我們了……然後,然後我們一家人平平凡凡地活在一個小小的山莊裡好不好……就像雪茗谷的那個山莊一樣,我們每天玩玩鬧鬧,快快活活的,不用去面對這些,阿孃也不會……”
“……嗯。蓉兒離開皇家,蓉兒到一個小山莊裡快快樂樂地活着。”輕拍着妹妹的後腦,望向行宮那一片廢墟的雙眼卻是沉重的。
懷裡的女孩兒哭着哭着漸漸睡着了,可即便是睡了,那淚水卻還是源源不斷地流淌着。賀昆槿將自己那疲憊與疼痛交加的身體躺放在了地上,擡手拭去自己嘴角那不經意間淌出的血跡,將那在睡夢中哭泣着的女孩兒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腳步聲適時地在身後慢慢靠近,“笙兒,你們阿孃她……”
賀昆槿艱難地坐起,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很想質問,質問自己阿孃遇險之時,這個坐擁一國,號稱可以護上阿孃一輩子的人,到底去哪了。可她又轉念一想,護着阿孃、伴着阿孃,這是阿爹才應獨有的權利,而這個擁有全天下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於是,她又不想問了。
可來人卻是讀懂了賀昆槿的沉默,“笙兒她……是朕,是我的錯……我本以爲此事定是萬無一失的,怎料綏王會尋來這等足以滌盪千軍萬馬的妖術……”賀益成揉了揉那扭成一團的眉頭,“妖術……燚教……可你阿孃又爲何……”
一道讓人無法形容的銳利目光將賀益成震地說不出了剩下的話,他只覺得一股神秘的氣息從那透黑的雙瞳中流出,穿透一切,直入了自己的心頭。下一個剎那,他便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曉得了。
“你既覺得那是妖術,那你便不要記得這妖術的存在了吧。”目光的主人對着那已然倒地不省人事的人兒說道,“記得阿孃和……蓉兒,記得她們是死於綏王之手,記得她們是因你而喪命……便夠了。”終是違背身體的警告,使用了那從靈羽被奪起,便開始不斷衰弱着的幻術。
“咳咳咳。”逞強的使用那所剩無幾的靈力,終是讓她的身體負擔越來越重了。
大火之後的修羅場,還活着的,只剩下了那一躺、一坐、一睡的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