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香樓的大師傅,傳聞家族九代專門做臨川菜,往常不見得有多厲害,如今在座的大多,都覺得這九代傳人名不虛傳。
上好的川釀,四冷八熱四湯一點一茶的席面,席面上的人,言笑晏晏,像是完全忽略了臨川城青山之外的風雲激盪。
席間,樑沉藉故暫時離場,陳柏起身跟從。
衆人之間氣氛不減,將之前的話翻來覆去放大縮小去講,場面話啊,圓滾滾地滾來滾去。
白姬並不習慣,她言談甚少。
少頃,她藉故離席。
在恭房外,她扶着牆,吐出了吃進去不多的食物。帕子擦嘴,然後着人尋了清水漱口後,一人靜靜地站在了隔牆便是衆人席面的地方。
一牆之隔,便是酒肉歡談,白姬今日因宴請莊重,着的是月白明娟曳地長裙,外罩蔥綠色緞繡飛蝶氅衣,袖口繡着清雅的白蝴蝶,裙襬如一層清霧在風中飄不散,腰間繫一條胭脂紅的束帶,身段窈窕,風姿靈動脫塵。
白姬俯身,似乎腹中冰涼而抽搐,黑色緞帶般的髮絲傾瀉,掩住了那張小巧的蒼白的臉頰。
“葉夫人可是有不適?”身後一道聲音淡淡響起。
“樑公子豈非不知?這半會站在我身後,是什麼都沒看着嗎?”
白姬直言,倒是讓後面的人一時無話。
“原來葉夫人早已察覺。是樑沉失禮了。”
“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我本是討厭你僞言,並不覺得你無禮。”
黑暗處長久未曾發出一聲聲響,好似那人已經不在此處了,可是白姬再清楚不過,那人在的,不僅在,還很爲難。
最終,白姬聽到了一聲那人的輕笑:“呵。白姑娘妙人。”接着那英氣逼人的雙眸定定盯着白姬,高大的身形如今康健有力起來,一步不停地緩緩走過白姬所在的角落,臨到光明前,他笑了,揚起嘴角看向白姬,輕輕說了一句:“我心悅白姑娘。如今……甚是可惜。”惋惜的尾音,輕輕巧巧,字字清晰。
白姬渾身震顫,淚光在那人身影離開後乍現眼眶,攥緊的拳頭撐在牆面,看着不遠處小小的月洞裡透過來的光,怎麼都不敢掉淚下來。
榕公爹爹,你這一卦,未能算盡啊。
宴會終於散去,迴歸座位的白姬再不曾吃一口酒菜了。只是抱着一份冬春館特製的玫瑰紅棗阿膠固原湯,輕輕啜飲着。
陳柏在白姬歸位後不久也緊跟着回來了。座上人又到齊,又是一番歡談宴飲。
那一夜顯得格外漫長,明明一桌酒席,八個人,吃了也沒多久,說的也不過就是那幾句話。
宴席散,葉程都微微有了醉意。
隔日,陽光帶着秋日裡特有的溫暖來拜訪了。葉家簡陋的小屋從窗口灑進來了大片的光來。白姬醒來時候,葉程已經不在家了。
葉夫人進來了,打眼一瞧,看着這兒媳惺忪睡眼,知道也是剛剛醒來,並不責怪什麼,滿臉笑意說:“醒了?”
“娘,今兒起得晚了。”白姬面有愧意。
“不妨,家裡也沒事,就咱們兩,你自在地多睡會唄。”葉夫人是真的覺得沒所謂。老葉臨走前曾囑咐過,家裡的這媳婦兒是旺家的。兒子的好前程怕也是在不遠處了的。
白姬不再多睡,起身,吃了三碗白粥,就着兩份酸爽小菜,吃得那叫一個開心。看得旁邊的葉夫人簡直樂開懷,直嚷嚷着中午要多做點東西來。
這飯量,一是因爲昨個晚上宴席酒肉太盛,吃的全吐了,肚子空空的;二是因爲,畢竟是懷孕了的,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加上葉夫人體貼,備着酸爽的小菜,吃起來格外適口。
白姬略通藥理,可是自己懷孕的事情,之前真的是不知道的。如今有了孩子,白姬想着,便是安心顧着自己和孩子吧,其他的再說。
飯後,太陽正好,白姬便自己去了屋子後面的荷塘。繞着荷塘一圈一圈地轉着走,走到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回來,擦拭乾淨,然後便由着自己暖暖地睡去了。
等到一覺醒來,剛好是做晚飯的時候。白姬便起身,一定幫着婆婆做點什麼。她月份不深,之前在山上摔了一跤,能保住孩子小命,簡直已經是大幸了。婆婆愛護她,愛護她肚子裡的孩子,她都曉得,只是什麼都不做,自己倒是閒得發慌。
從前在青羊山,或者在城北老白宅,她想做的就去做,也不大擔心什麼。如今,究竟是兩個人了。
再隔一日醒來,白姬就聽說了,冬春館半夜裡來了一隊人,說是找跑掉的家奴,卻是將冬春館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個外人來。
城裡的人很快也都聽說,原先住在冬春館後院裡的人,在這隊人馬來之前就走了。不過是夜幕降臨時候,趁着街上人少,匆匆就出了北門,走了。之前的那一隊威武的護衛,高頭大馬一個個跟着,踩出了一路的煙塵翻騰。
臨川城裡人人都知道了這事情,有聰明的,也和都城裡的紛爭扯了扯關係。聞香樓裡,一方臉大漢:“那可能都是都城來的人?”
對面的鼠目男人則是忙着四處瞥了下,才一臉警醒轉頭看這人:“哎呦喂,可別這麼大聲,你不找事,事也會找你的啊。”
這猜測的人也四處看了下,銅鈴大眼相當無神,然後才低低壓着嗓子,以在角落裡的人也能聽到的聲音說着:“聽說,那陳家和方家……”
不等說完,這邊這人就忽的上手,直接堵住了對面人的嘴巴,一臉驚恐,整張臉都皺巴成了一團:“這兩位都是眼跟前的,都惹不起,爺,可求你了,別說了……嗓門也忒大了些……”
臨川城裡,瞬間也不平靜了起來。沒有軍隊來襲,沒有血案發生,但是太過平靜的時候,人們更加擔心。明明外面已經鬧得那麼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