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巖城。
今年的嘉巖城是個暖冬。尤其,對於才從正處深冬的熙桑城返回的人們來講,端的是暖如春日。而比這個氣候更令他們感覺溫暖的,是那一份迎面而來的熱情。
當嘉巖城的人們聽說南連王妃尋回南連王並將王爺平安帶回來的消息之後,四處奔走相告。故而,遂岸一行才踏進嘉巖城大門,道路兩畔已盡是自發趕來的人羣,他們帶着驚喜、崇敬、感激,迎接他們的王與王妃回到這片久別多時的土地。
爲了不辜負這份熱情,遂岸不時駐馬招手。他們走走停停終於穿過長街,到達自家府門前時,又受到了來自府中諸人的跪地相迎。
“王爺!”万俟睦兩眶熱淚,仰望主子,“您真的回來了!”
“可不是真的回來了?”遂岸笑得璀璨奪目,扶起這位老管事,再向諸人揮手,“都起來罷,本王一走將近三載,你們替本王照顧王妃,打理府中上下,本王該向你們行上一禮纔對。”
府中諸衆高聲歡呼者有之,哽咽抹淚者有之。這數年,所有人都開始失去希望,開始接受他們的王已經葬身沙場的現實,沒想到,老天爺給了他們如此巨大的恩典:王爺回來了,而且是這般英氣勃勃的回來。
冉晴暖囅然上前:“睦叔,把大家都叫起來,進府說話罷。”
“是。”万俟睦精神大振,回首高呼,“各位,咱們的王爺、王妃還有小世子都回來了,今兒是個歡慶日子,快把主子的車馬行李拿回府中,全都張落起來,咱們要大醉三天!”
“是——”府中諸衆齊聲響應。
遂岸目光熠熠,轉首望向妻子:“冉冉,謝謝你。”
她黛眉一挑:“謝什麼?”
“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你內安府衆之情,外撫城民之心,這座南連王府,這個嘉巖城,多虧有你。”
她莞爾:“雖然王爺大人有點過獎,但是,本王妃是不是可以說,這本來便是女主人的職責所在呢?”
他頷首:“你是當之無愧的女主人。”
“那麼,男主外,女主內,但凡這座王府內的事情,王爺是不是都要將給本王妃做主呢?”她問。
他失笑:“當然。”
“好。”她回頭,“下來罷。把公主扶下來,住進明安樓。”
南連王大人本是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家王妃發號施令,及至望見從車中下來的那道人影時,面色丕沉:“冉冉,她……”
“噓。”她向丈夫舉指示意,進而柔聲款款,“王爺忘記了麼?我是府中的女主人,有權力決定所有內務,您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給冉冉難堪罷?”
遂岸知道自己無法拒絕,蹙眉道:“我就是不想她給你平添麻煩,纔不想她回到府裡,你不知道她……”
“我知道。”她明眸盈盈,“王爺一向信任冉冉,這一次也請相信可好?”
唉,當妻子如此凝視着自己的時候,真真是任何事情也無法違背了。他只有點頭。
“多謝王爺。”她如釋重負,向後方揮手。
戒慎戒懼宛若驚弓之鳥的遂願,在四女衛的攙
扶下踏入南連王府的大門。
遂岸嘆氣。
難怪一路行來總感覺有絲異樣,還因此命遂洪、高行加強戒備,竟是沿路之上自家妻子幫着外人與她家夫君捉迷藏的緣故。
“她若是不服你的管教,一定要告訴本王。”
她福身一禮,嫣然道:“冉冉遵命。”
“你們夫妻千里迢迢的回來,不趕緊進府歇息,還要站在這裡眉目傳情麼?”
王府大門中,走出了一身紫袍加身的遂寧,她站在臺階之頂,俯視着下方那雙儷影,滿懷欣慰:上蒼終是沒有太過殘酷,連這一對神仙眷屬也忍心擴散。
“寧姐。”冉晴暖笑靨如花,“原來您已經到了。”
遂寧喟然:“早就到了,坐在大廳裡等着你們出現,可是,奶孃抱着熟睡的願兒進來了,行李車馬進來了,連那個……遂願也進來了,卻始終不見你們兩位正主兒,本王實在是等不及,纔出來看個究竟,卻見你們站在陽光中四目相對。到底有什麼話不能進來再說?”
遂岸濃眉一揚,咧嘴壞笑:“我們夫妻恩愛,時時刻刻都是佳期,方纔四目相對深情涌動,正要甜蜜擁吻,姐姐你是要多不解事,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打擾人家?”
遂寧瞪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間淚光盈眸,偏過頭去。
“誒?”遂岸傻眼:不是罷?姐姐大人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方纔,應該是一聲斥罵,諸如“臭小子,快給本王滾進來”之類罷?
“走了,王爺,我們進府、回家。”冉晴暖挽起他的手,拾階而上。
遂岸一臉忐忑,步步小心地接近了那位仍處於無語狀態中的南域王,待走到近前,他遲疑開口:“姐……”
“臭小子!”遂寧一拳揮來,結結實實地打在他的肩窩,“誰準你一去多年連個消息也沒有的?誰準你撇下如花似玉的妻子讓她一個人面對一羣豺狼虎豹的?誰準你錯過兒子的出生和成長的?誰……”
遂岸張臂將她抱住。
“臭小子,放開!”
“不放!”遂岸脖頸高揚,“小弟千錯萬錯,有一點從來沒有看錯!”
遂寧一愣:“哪一點?”
“姐姐果然很愛我!”
“……”
冉晴暖忍俊不禁。
“這個臭小子!”遂寧也破啼爲笑,“不管離開多少年,這副德性永遠不改!”
“所以小弟始終如一愛冉冉,一如既往愛姐姐。”
遂寧一笑再笑,一把將他推開:“別再膩歪了,晴晴,我們進去說話。”
“好。”冉晴暖展顏相應。
這座城池,這座王府,及至這城中府中的所有人,除了自己,皆曾經以爲他們已經失去遂岸了呢。於嘉巖城來說,遂岸與其說是一位王者,更似一輪太陽。他的光芒萬丈,令得嘉巖城生機盎然。在沒有他的那段歲月裡,這座城池彷彿進入了冬眠。
“晴晴,謝謝你。”大廳內,遂寧切聲道。
“嗯?”今日是自己的感謝日不成?“寧姐謝晴晴什麼?”
遂岸笑:“謝謝你從來沒有
放棄過尋找阿岸,也從來沒有放棄相信他仍在人世。”
“這個……”她明眸滴轉,“我可以對寧姐據實相告的罷?”
遂寧不假思索:“當然。”
“其實,有一段時日我想過放棄的,因爲那個時候着實是有些累了。”她道。
遂岸正站在大廳門口,招呼万俟睦去將兒子抱來供自己把玩,妻子的聲音幽幽劃過耳畔,他當即轉身大踏步走來,擡腿將一把楠木製成的雕花靠背方椅移近,挨着她坐下。
“但是,心中終究是放不下,況且也有太多的疑點令我不能放下,所以,爲了證明自己不是悲傷過度的臆想,在願兒出生後,我請靈樞幫他與置放在大葉寺的那盒骨灰滴血入骨,確定其內所盛絕非阿岸的骨灰。”
遂寧微怔:“而你沒有告訴我?”
她歉然:“我若告訴寧姐,必會將自己對東則王的一切懷疑也和盤托出,而寧姐若是出面,便是南域與北疆之事。我不想在真正確定阿岸的生死之前先使得兩方失和,更不想打草驚蛇。其時雖不知阿岸身在何處,卻怕東則王會因爲寧姐的逼迫對阿岸不利。”
遂寧默然許久,緩緩點頭:“的確如此,你若在那時告訴我有可能是律鄍那個混蛋謊報阿岸死訊實際卻不知將阿岸藏到哪裡的話,我一定會率兵攻打熙禾城,踏平東則王府,把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碾成肉泥。”
有點遺憾,竟使寧姐失去這個機會。她有忖如是,道:“之後,東則王側妃因爲負氣,將東則王與察瓔珞之間的交易告訴了晴晴,那當下可謂證據確鑿,也想過是否向寧姐求助。但是,一點私心作祟,還是沒有說。”
“私心?”遂寧不以爲意,“你能什麼私心?”
冉晴暖赧然:“我想憑着自己的力量救回阿岸。”
遂岸好不感動,悄然伸手握住妻子柔荑。
遂寧白他一眼:“只是這個?”
她微頷螓首:“可還是仰仗了許多朋友的幫助,靈樞、兆飛飛,還有……”素問。
“素妃。”遂寧一笑,“我多少也是會聽到一些的。”
她咬脣:“抱……”
“沒有什麼抱歉。”遂寧道,“我與素妃的事,和晴晴無關。你與她曾經患難與共,冷夜相扶,這本身就是一份極爲珍貴的情誼,她那般幫你,代表她沒有忘卻這份情誼,不是壞人,有什麼不好?而且,衝她爲了營救阿岸如此努力奔走的份上,我與她之間的那點恩怨就當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遂寧呢,南域的王者,名動西漠的女英豪,馳騁草原的“滅哈託”。冉晴暖雙目晶晶生光。
“別太崇拜她,冉冉。”南連王涼涼道,“你忘記了那封信?忘記了我們這麼急匆匆離開北疆的原因了麼?她原諒昔日情敵,絕不是因爲慷慨大度。”
“胡說什麼?”她妙目一橫。
“無須理會這個臭小子。”遂寧嗤聲道。
遂岸回嗤,眼尾掃過某處:“難道我說錯了?你沒有身懷有孕?我那對雙生的甥兒沒有即將多一位同母異父的兄弟?”
遂寧詰:“那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