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清晨, 永州大學。
“怎麼了,進去啊?”
“哦…來了。”
餘抒在校門外站了會,被童嘉催促着走過去。
近一個月, 除了昨天急急忙忙趕過來, 餘抒沒單獨來過這邊。
她們跟永大建院的老師約好上午十一點見面。正好今天有場講座, 講座人薛教授是業界大牛, 也是餘抒感興趣的方向, 正好順路來蹭個講座。
餘抒低下頭,在筆記本上記下今天講座的主題,被童嘉拍了拍肩膀:“要開始了, 程教授來了。”
餘抒:“…程老師?”
童嘉:“對啊,她今天是主持人啊。”
餘抒聲音發澀:“你之前怎麼沒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啊, 我不是把通知轉給你了, ”童嘉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程老師點評不是挺好嗎?”
餘抒沒法解釋,舒了口氣。
來都來了, 還坐在第二排,現在出去都晚了。
臺上主持的人目光環視,看見她時稍微停頓了兩秒又挪開,繼續講開場白。
很快她下臺,坐在了第一排, 也低下頭, 握筆寫字的神態專注而認真。
餘抒看着她的側顏, 直到薛教授開始講解今天的內容, 她才收回目光, 集中注意力,一邊思考一邊記錄。
直到一陣刻意壓低的咳嗽聲響起, 餘抒下意識看過去,見程傾掩面低咳,白皙清淨臉龐因咳嗽而泛着薄薄的紅。
她感冒了嗎?
中途休息時間,餘抒坐着沒動,看見程傾跟薛教授出去聊天,而她的杯子放在桌上,水都涼了。
十五分鐘後,講座繼續。
程傾回到座位坐下,看到冒着熱氣的水杯,指尖碰到熱燙的杯壁,往後看,脣角輕輕勾了一下。
餘抒心虛地低着頭,隱約感覺有視線掃過。
她懷疑自己剛纔一定是鬼迷心竅了,怎麼會給空着的水杯添水呢。
等講座完,餘抒想先溜了,可程傾開始點人提問。
餘抒擡起手,撐着臉,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看起來卻像是舉手的樣子。
“第二排,最右邊的同學。”
餘抒:“……”
程傾竟然真的點了她。
餘抒僵硬地站了起來,不過她確實有問題要問。
她沒看程傾,只看向講座的教授:“薛教授您好,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個評論說,建築設計的每一處,甚至每一根線都要有嚴謹的邏輯,但同時又需要設計者投入自身的感性感受,但空間、虛實、光影、氛圍似乎僅僅是感性的考量,並不需要理性的測量和計算。我想知道,當我們在設計建築時,理性和感性的界限何在,又何以平衡?”(注)
“這個問題很好,”程傾把話筒遞給了薛教授。
餘抒聽見她說話,下意識朝臺上看去,穿白色西裝的女人輕輕推了下眼鏡,神情淡淡的,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薛教授笑:“這位同學,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你有自己的思考,但是很遺憾,我不能給你具體的答案。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建築是改變空間特質的人造物,但建築學,其實是一門設計生活的學問。當你再困惑的時候,希望你能想起這句話。”(注)
餘抒微微鞠躬:“謝謝您的解答。”
她剛在筆記本上記錄下這句話,工作人員到她面前:“這是講座互動的驚喜禮物,薛教授籤贈圖書一本。”
餘抒驚喜:“給我的嗎?”
童嘉:“哇,薛教授寫的還是To籤,他竟然知道你名字哇!”
餘抒愣了下,心跳有點快。
她擡起頭飛快地看了程傾一眼,隱約看見她眼底有些笑意,心裡忽然明白了什麼。
“走了走了!”
餘抒把書放進包裡,拉着童嘉就走。
“走這麼快乾嘛?”
“馬上就十一點了,別遲到了。”
“也是。隊長她應該也快到了。”
“二樓?”
“嗯,還是上次的會議室。”
她們上了二樓,看見會議室門口站了個人,餘抒打招呼:“請問是董老師嗎?”
站在門口的老師擡起頭,按滅手機,瞄了她們一眼:“就你們兩個啊?行了,說吧。”
“老師,請問已經週一了,通訊稿您這邊打算什麼時間改?”
“改?你想我們怎麼改?”
“您不是說,週一就改嗎?”
“怎麼改,”董老師攤手,“永州日報都要刊載了,不可能的。”
童嘉生氣了:“週六你不是這麼說的!”
董老師臉一板:“我說什麼了?你錄音了,有證據嗎?別在我們學院鬧,算了,我沒空理你們!”
童嘉攔着他,不讓他走:“你太過分了!”
中年微禿的老師冷笑:“這是我們永大建院的老師指導我們學生的作品,你們這種划水的外校學生蹭到獎項,都能綜測評優加分了,還不滿意?人心不足,太貪心了!”
餘抒把童嘉往身後拉了拉:“老師,您這句話說得不對,我們隊內有明確的分工,請問您說我們蹭獎項這句話的依據是什麼?”
“本來就是,”中年老師雙手環抱,冷嗤一聲。
隊長沈燈輕匆匆趕到,還請了兩個校報記者一同過來。
“老師,這兩位同學負責校報新聞稿的內容,她們這邊同意修改了,請您這邊配合。”
“另外,關於獎狀上的排名順序,我上報給學院的順序裡,餘抒是第三個,請問您爲什麼要把她放到最後一個?請您調整回來。”
董老師冷笑:“別做夢了。”
真是一個個給他找麻煩,現在趕上學科評估的關鍵點,多加一分,他的獎金就多一萬。別說一篇通訊稿了,後期學院還計劃以永大建院的名義,報送優秀學生作品呢。
童嘉握緊雙拳:“別做夢?你要點臉可以嗎?”
“要點臉?”老師也變了臉色,“你現在是在永大撒潑,保安!把她們轟出去!”
童嘉被推了一下,餘抒忙扶住她,對永大校報的學生記者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新聞話題,你們不寫新聞嗎?”
“這…”
“今天記了,明天你們輔導員就找你們喝茶談心!”
餘抒皺起眉頭,目光清澈堅定,直視着他:“您知道爲人師表這幾個字怎麼寫嗎?不清楚我可以教您。回去我會把這件事拍成新媒體短視頻,讓您好好出名。”
眼見着再鬧下去就有人圍觀,餘抒又不像童嘉那麼衝動,老師也着了急,右手指到她鼻尖,近到只有兩三釐米的距離:“你敢!我告訴你,你要是…”
“啪”的一聲,這話才說到一半,他的手被人一巴掌拍開,聲音清脆。
“誰敢…程老師?”
程傾偏了下頭,淡漠眼眸無聲審視着他:“我敢什麼?”
餘抒沒想到程傾會來,還沒說話,就被她拉着手腕,輕輕往後帶了帶。
——程傾站在她面前,正好將她跟身高體壯的中年男子隔開。
清瘦背影,端麗挺拔。
童嘉一見程傾來了,立刻衝上去說清始末原委:“程老師,這是我們的作品,他不僅去掉我們的名字,還改了上報的獎項排名順序!”
程傾目光冷淡地看着對面的男人:“誰改的?”
董老師不太自然地輕咳一下:“那個…程老師,我們到旁邊說吧。”
“不用,就在這說,”程傾神色淡,聲音更淡,“事無不可對人言。除非你做了虧心事。”
董老師臉色不太好看:“這個項目是程老師你本人、宋老師指導的,學院輔導員也掛了指導老師的名頭,隊長是我們學院的學生,主力隊員也是我們的學生,所以報道中就說是我們學校的成績,這個你應該可以理解吧?”
程傾看着他,忽然笑了下:“理解。”
董老師:“那就好!”
程傾卻沒讓他說下去,對校報記者說:“寫新聞吧,正好學校在整頓歪風邪氣。”
董老師:“什麼?程老師,你什麼意思!”
程傾:“不寫也行。我讓電視臺的媒體朋友報道一下怎麼樣?”
“……”
場面僵持一瞬。
董老師僵着臉:“我是爲了學校,爲了學院…程老師,你要支持我的工作啊。”
程傾:“作爲指導老師,我先明確一個問題。這件事是誰提議,誰允許的?”
“…是,這件事之前沒徵求指導老師的意見,是我們做的不對,但現在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不如……”
“刪稿,公開道歉。”
“讓我對一個學生道歉…你爲這點小事跟我過不去?”
“我偏要,”程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又能怎麼樣?”
“你到底是爲什麼要跟我…”
“刪掉她的名字,”程傾斂盡笑意,目光雪亮銳利,乾脆利落地打斷他,“我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