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無喜無怒,只淡淡地道:“朕不想怎麼樣。”
“趙曄璿,她已經死了!”趙曄琛左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嘭的一聲重響,鎮得硯臺都跳了跳,濺出墨汁四散,“林青妍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她都已經死了,你爲什麼還不放過她?”
“朕爲什麼要讓她走得安心?”夏帝慢慢靠在椅背上,目光清寂,“她既然留了朕一個人在世上,朕便也要讓她牽掛着人世,她想要跟朕斷得乾乾淨淨,朕偏不!”
趙曄琛悲嗆地連笑,“可是,皇兄,是你欠她的,是我欠她,是我們欠了她!你又憑什麼這樣對她呢?”
他不是不知曉夏帝的痛苦,夏帝眼睜睜親眼看着林青妍葬身火海,還是因爲他逼得她這般**而亡的,對夏帝來說,那痛苦,一眼一傷,一望一斷腸。趙曄琛自問,若是目睹一切的人是他,他定然無法活下去了,但死了的人就是死了。
“那又如何?”夏帝雲淡風輕地反問,他輕輕攏了攏袖子,“這世上,縱有萬千罪孽,也該她和朕一同承受,她想一人走得乾淨,妄想!朕就要這麼欠着她,等着她來世向朕討債。”
他要欠着她,好好欠着,欠的永遠也算不清,那就最好了,他和她,永不兩清!這樣,或然,來世就還能相遇,他便再好好還她。
“你相信來世?”趙曄琛輕嘲地反問道。
“不相信,”夏帝靜靜地道,眸色一片幽靜,“但以後,朕會努力去相信,這樣子比較容易活下去,每活一天便離和她重逢近一天。”
否則,每過一天,便是在離她遠一天,因爲死亡會讓一切都泯滅。
這個一向理智的帝王,在做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愛一個人,會讓一個人變得卑微,也會讓一個人變得一點都不像自己。
那時候,窗外的櫻花又開了,一年的春光爛熳,櫻花含姿影搖,玉儀辭條,落英繽紛,紛紛揚揚的落櫻,不知道在爲誰絢麗,又爲誰哀傷。
攬風宮的人又一次來傳報,說賢妃病危,請夏帝移駕攬風宮,但夏帝只讓周德豫帶了一句話給賢妃:劉琬,朕再也不欠你任何了。
賢妃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淚流滿面,哭得肝腸寸斷。
夏帝這一生,只欠林青妍了,只欠她一人,他等着,等着她來世來找他討債,等着她生生世世都不放過他。
一年後,隘山青陵落成後,林青妍的棺槨出慈寧宮,葬於青陵,夏帝親自送靈,羣臣慟哭。小凝跟着去了青陵,再也沒有回京,她說太后習慣她伺候,沒有她在,太后會不習慣的。
林青妍去世後,奚桓之帶着羽十三下落不明。而這一年,奚家族內鬥爭益劇。奚桓之父母雙雙故去,奚父外出踏青於馬上摔落,不治身亡,柔弱的奚母不堪家族擠兌,最後也抑鬱而終。
而奚桓之始終沒有出現,人們只是聽說當年太后亡去後,奚桓之大病一場。很多人都說,他,可能已經死了,那個清香白蓮的男子,他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所以他可能也已經死了。他和他愛的那個女子,這一場相愛,徒留世人一聲嘆息。
趙曄琛於漢王府內遛鳥鬥蟋蟀,再不踏足朝堂。
所有人,都在等着時間掩埋掉所有的悲傷。
白駒過隙,五年的光陰一閃而過。
五年間,夏帝厲行儉約,輕徭薄賦,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夏帝又廣羅人才,任用賢良,朝廷政治清明,一系列的革新如火如荼進行,締造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國富民強。
大夏迎來了最繁榮強盛的鼎盛時期,後世稱之爲“長樂之治”。
而唯一讓羣臣和天下百姓不安的,便是夏帝始終沒有立後,不但沒有立後,甚至五年間都不曾再納新妃,宮裡依舊是那麼幾個人,又病故三人,更加冷清了。
甚而,宗正寺更是清楚,夏帝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臨幸過任何妃嬪。可宗正大人對此事卻隻字未提,因爲掌管彤史的他,十分清楚那年夏帝燕寢之事,十分清楚帝王之愛,已經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夏帝無子嗣,只早年便已經立了詔書封趙曄琛爲皇太弟。可趙曄琛還一直拒絕受封,一個要冊封,一個拒封,兩邊就這麼拖着。夏帝竟然也不生氣,趙曄琛也不着急,這兩兄弟,叫人越
來越搞不清楚。
趙曄琛如今更是不務正業,一手殘廢,也至今都沒娶正妃,甚至連個側妃都沒有,看着漢王世子也是遙遙無期,叫羣臣急得火燒火燎。
每每想要上言,但看着夏帝那一頭白髮和深不見底的黑眸,總覺得這個雄才偉略的帝王有他跨越不過去的傷痛,便只能生生給嚥了回去。何況,夏帝的脾氣,人人都清楚,他不做的事,最好不要勉強,否則後果很嚴重。
就以太史令爲例,太史令上言,讓夏帝冊後,字字珠璣,慷慨陳詞,從對先帝的孝道講到皇族正統血脈,再從家國社稷講到千秋萬代,條理清晰,論據充足,叫人拍案叫絕!
夏帝當時沉默了下,太史令信心十足,羣臣暗喜。
結果,當晚太史令回府就得知夏帝給他賜了五個美人,環肥燕瘦,才女豔媛,應有盡有,個個絕色傾城,一看還都是羣臣想方設法送進宮的,夏帝還十分好心地在聖旨上御筆親題封爲太史令如夫人。
太史令夫人是個醋罈子,立時府宅內雞飛狗跳。何況,美人,美人,自然少不了胭脂水粉、美衣首飾,太史令那點俸祿立時捉襟見肘。
何況,每個人都還各有特長各有愛好,就說這二夫人,是宮裡出了名的才女,用紙只用沁芳齋的素箋,用墨只用留仙閣的香墨,單就文房四寶一個月就能用掉太史令三分之一的俸祿,實在養不起!
可人那般名揚天下的才名,總不能叫人連張紙都用得不稱心,那清麗絕世的字寫在沁芳齋素箋上纔不算糟蹋啊!這太史令是最惜才的,硬是捨不得說不。如此坐吃山空,太史令夫人更加日日獅子吼!
但是人夏帝親自賜的,又不能攆出去,太史令每天提心吊膽,應付家事已經忙不過來,對夏帝立後之事再也不敢提一個字。
好在後來,夏帝時有賞賜,還每每賞的真金白銀,讓太史令鬆了一口氣,對夏帝千恩萬謝,完全忘了是誰加諸他這些痛苦的。但太史令也時時提心吊膽,因爲那個月夏帝要是忘了賞賜了,府裡就要斷糧了。
但禮部尚書治家嚴謹,夫人最是賢惠的,於是又斗膽上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