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在正德宮門口跪了一夜,凍得嘴脣發紫,凍得整個人都麻木了,卻依舊強撐着身子,直挺挺地跪在那。
周德豫又是悲痛又是無奈,“娘娘,皇上如今正傷心,您要先爲他保重自己啊!有什麼事,等皇上心情平靜了再跟他說吧。”
賢妃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目光盯着宮門口,像是在等着什麼,又像是隻是爲了自我懲罰,她,恨不得死去的那個人是她。
當她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的時候,眸裡喜色一現,但立馬被悲痛和震驚取代,因爲,她看到他那一頭潑墨般的發已經變成了銀絲,散落的幾縷發在風裡灑脫地飛揚着。
情傷何痛?一夜盡白頭。
趙曄琛昨夜一夜徹底崩潰,太醫強行灌了強勁安神的藥才讓他睡去。而夏帝,他安靜地坐了一夜,比任何人都清醒,只是一夜盡白頭。兩個具是隱忍的男子,隱忍到永遠帶笑,這一夜,沒人知道,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更痛苦一點。
情傷何苦?莫問,莫說。
周德豫看到夏帝那一頭白髮的時候,倒抽一口冷氣,“皇上……”
他銀白的發,鴉色的眉,蒼白如雪的顏容,依舊是那個風華絕代的帝君,但,再也不是趙曄璿,趙曄璿已經跟着那個女子一起死去。
夏帝緩步走來,在賢妃面前蹲下。
“璿哥哥……”賢妃流着淚悽然喚道。
“劉琬,”夏帝喚着賢妃的全名,勾了勾嘴角,沒有笑也沒有別的什麼表情,只是語聲冷然,“朕同她走到這般田地,你已經得償所願,你跪在這裡又是求的什麼呢?”
“璿哥哥……”賢妃痛哭,膝行兩步,哀哀地扯住了夏帝的袖子,仰着頭梨花帶雨地看着夏帝,“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的……我不知道……璿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的……”
夏帝淡淡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道:“劉琬,你有兩個選擇,一,出宮,愛上那去上那去。
二,好好呆在你的攬風宮,永遠都不要讓朕看見你!”
夏帝說完站了起來,大步走了。賢妃想要抓住他的袖子,卻被他一把甩開,她猝然狠狠撲在地上,殘雪撞滿面頰。賢妃擡頭哭着看着夏帝的背影,哀哀地哭喊着:“璿哥哥……璿哥哥……”
可那男子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賢妃爬了起來,踉蹌地追了兩步,又腳下一滑猛然撲到在雪地裡,她失聲痛哭,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周德豫擦了擦眼淚,對賢妃的宮娥示意了一下,讓她將賢妃帶回去,便也不再管她了,回身走了去追夏帝。
太后薨亡,本該陪葬先帝晤陵,但棺槨停在慈寧宮不發,夏帝下旨就近選隘山起陵。而那,原本,似乎是爲夏帝選擇的陵地,已經進行了一半的工程。
除了太后,還有一個林青裴。這個時候,人們都認定夏帝會大肆厚葬林青裴,以林青裴的功績,按往常習慣應該是大肆追封,追贈上柱國、鎮國公一干榮耀,甚至陪葬於夏帝,在後世配享夏帝廟庭。
但宮裡卻悄無聲息,朝中唯一做的一件事,只是擬了一個諡號,大將軍林青裴,諡號恭安。
最後,是林家一位族叔出面主持,將林青裴的後事草草辦了。金戈鐵馬的將軍,大夏最年輕英武的戰神,後事就此了了而葬。
史載,建安五年冬十一月,林衍淵病亡,追贈榮國公。是月,大將軍裴遇刺身亡,諡號恭安。是月,太后薨,帝悲慟,輟朝十日,諡號慈安。
只那一日早朝,當羣臣看到白髮如雲的年輕帝君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不已。而帝君搖曳的冕旒後深不可測的黑眸,依舊在昭示着聖意難測。
又一月後,已經是建安六年初,這一年開年,便迎來了一件大案,御史臺上奏疏爲劉子恆翻案,帝允。
這一查之下,自然也牽扯到了林衍淵,最後案子平反了,林衍淵廢榮國公封號,拆林氏宗祠,以平民憤。
劉子恆乃天下讀書人之楷模,德高望重,天下人立時皆羣起而攻之,口誅筆伐,林家於郢京無法立足,不得不南下遷移,又遭江南林家唾棄,再次輾轉散落於四海。郢京林家這一支就此家族衰落,族人飄零。
得罪讀書人,是會遺臭萬年的,因爲歷史是讀書人書寫的。朗朗青史上,洗不盡污名。那怕,林衍淵不過是個出主意的,那怕林家有一個戰功赫赫的林青裴,依舊擋不住這壓倒xing的謾罵。
而天下人的習慣是,當大家都在罵的時候,便也跟着罵。但凡有人出來反駁,就會被一起罵。於是,深知這一點的大家都跟着一起隨大流將罵功發揮得淋漓盡致。
而有一個人卻接受不了,那就是趙曄琛。
趙曄琛闖入正德宮的時候,看到那個伏案疾書的帝君,他痛聲問道:“她到底上輩子欠了你什麼,你要這樣對她?都到這樣的地步了,你爲什麼還要讓她走得不安心?”
字字譴責,聲聲痛。
“你手怎麼樣了?”夏帝答非所問,一邊繼續安然地批奏疏,一邊道:“太醫說你不肯配合,右手廢了,你在用這種方式跟朕抗議嗎?”又閒閒淡淡地加了一句,“曄琛,這樣未免太幼稚。”
“我要怎麼樣,你管不住!”趙曄琛不耐心地吼道,他大步跨到夏帝御案前,左手袖子一掃,奏疏如雪片紛紛落地,“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林家?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夏帝輕輕擱下硃筆,擡頭看着暴戾的趙曄琛,他的手燒傷了,結了疤,密密麻麻的傷疤攀爬在那如枯藤殘枝,非常難看,甚至是,噁心。可趙曄琛卻並不覺得如何,他似乎對一切都覺得無所謂了。
右手無力,廢了,趙曄琛無所謂,兩隻手攀爬蔓延的疤痕,能嚇哭孩童,趙曄琛也無所謂。王府裡的人說,他一日日都這般哀莫大於心死地呆着,聽到林家的消息大概是他第一次對一件事有了反應,這是林青妍去世後,他第一次出府。
(本章完)